第29节
禹棠在乍闻他死讯时没哭,午夜梦见他惊醒时没哭,最难过最伤心的时候没哭,等他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了,反而哭成泪人儿,停不下来。“乖,别哭。”卫昙学着她以前的动作,摸摸她的头安慰。
有所倚仗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浑身自我保护的硬壳自动卸下,不由得越哭越凶。
“糖,我……”他向她靠过来,越来越近,慢慢闭上眼睛,“……我头晕,想睡觉。”
他一头栽倒在她肩膀上。
“你怎么了?小昙?是不是摔伤了?”他晕的太突然,禹棠收住眼泪,莫名其妙地扶住他。
手指无意中摸到他背上有硬物,还有什么湿乎乎的,粘稠的液体,拿过来一看,竟是一手异常鲜艳的血。
第50章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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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羽将人背回别院时, 卫昙嘴唇已经呈现出一种妖异的艳红色,仿佛偷偷涂过女子的胭脂。
一般的毒,中毒后人皮肤表面和骨骼普遍色作青黑, 这种毒却令他看起来皮肤苍白轻薄得接近透明,血管明显。随着毒性蔓延, 他的皮下开始生出赤红的纹路,从手脚向身体各处延伸。
暗卫们和通云馆门人对此毒也是闻所未闻, 束手无策。他们试过用内力逼毒, 成效甚微,那些纹路好像活的虫子一样,甚至会避开他们的内力所及之处。他们不敢再乱来,只能把人带回去向段词求助。
禹棠的手比卫昙的更冰冷,她一路紧握他的手不敢放开,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 一下一下, 仿佛重鼓响在她心上。刚刚才失而复得, 若是再失去一次,她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那个和卫昙在一起的女孩叫桃枝, 表现得比禹棠还焦急。她自称是和他认识的, 救过卫昙的性命, 也跟着一起来了,禹棠现在无心询问,便也由得她。
段词正和老友饮酒谈天,接到弟子禀报, 听说禹棠出事了,没等他话说完,当即扔下老友匆匆而去。他向来稳重,流水主仆很少见他如此失态,不免觉得讶异,三人也一同起身跟了去。
怕毒血运行加速,子羽他们将卫昙平置厅中,禹棠跪坐他身旁,泪水涟涟,见段词出现,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段叔叔,小昙没死,可他又帮我挡了一箭中了毒,请您一定要救他……这毒箭是冲着我来的,不该让小昙承受……”
段词眉头紧皱,一看卫昙的症状,又听说箭本是要射禹棠的,已然心知肚明,这是江沣跟自己示威来了。
“别着急,这毒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我会想办法。”他宽慰着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先别哭,到那坐下等着好不好,别挡着我。”
她现在六神无主,只好听话地让开。
这时流水先生等人也进到厅中,见此忙乱的情形,主仆二人同时惊呼出声。
“卫昙!”这是少言寡语的阿忽,叫出卫昙名字的同时,人已如电光般闪到他身边,执起他的手切脉,“是红颜骨?”他脸色一变,看向段词求证。
这种毒不会立刻要人命,但没有解药,会令人血液流动加快许多,正常人难以承受,一两天内便会血管膨胀自内爆裂,结局依然逃不过一个死。
段词神色肃然地点点头。
“棠棠?你为何在这里?”流水先生快走几步来到禹棠面前,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禹棠诧异地循声望向后者,脸上犹带泪光,眸中却突然迸发出一抹光亮:“小舅舅!”
流水先生,原来正是她的小舅舅南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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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词将卫昙搬到一个房间,把所有人赶出去,独留下阿忽。这里就他们两个人武功修为最高,但合二人之力,也无法驱除毒性,只能暂时压制,延迟发作。要解毒还是需要解药。
他们救治卫昙的同时,禹棠简明扼要地将自己离家出走的起因,一直到现在所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南江海。
南江海听得直皱眉头:“江湖盟的人为什么会针对你?一次绑架不成,又来一次暗杀,这其中必然有理由。”
“这不是废话嘛!可是我也没得罪过他们啊,那个什么盟主江沣,我以前听都没听过!”
“按照你所说,绑架你的一点红,是知道你公主身份的?会不会,他们是想拿你要挟你父皇?”南江海猜测道。
禹棠大惊:“难道他们有不臣之心,想要谋逆?!那事情可不简单了!我得通知父皇!”
南江海摇摇头:“也不可断言。你也说了,他们起初抓的人是扶兰县主,而你只是误打误撞之下,顶替她成了更好的选择,说明你们俩对他都有用。”
“无论如何,也该警示父皇,让他有所准备,万一真有人谋反呢?”
“傻瓜,只怕你咳嗽一声你哥那些暗卫都报上去了。既然知道了你的事,你以为你我想得到的你父皇想不到吗?他可比你老谋深算多了。但就算朝廷想对付谁也是要理由的是不是?”南江海笑着拍拍她的肩,“无凭无据,谁能替你证明这些人都是受江沣指使做的?”
“不是还有段叔叔吗?”禹棠不解地眨眨眼。
“你别忘了,他本身就是江湖盟的人,而江湖盟的实权可是掌握在江沣手里的。若是到时候江沣反咬一口,说他联合朝廷陷江湖盟于不义,你说你的段叔叔今后还能在江湖上立足吗?”
禹棠沉默了,她不能为自己害了段词。
半个时辰后段词和阿忽先后出来,两人俱是一头大汗,累得不轻。
“两位叔叔,小昙他怎么样了?”门一打开,禹棠立刻上前,急切地询问卫昙的情况。
“暂时无事,别担心,我稍微休息一下,会去找江沣讨要解药。”
“辛苦你们了。”禹棠难过地垂下头,“对不起,我老是连累身边的人。”
“又不是你的错。”段词摆摆手,“我和江沣之间积怨几十年,迟早要有个了断,这次也不只是因为你。”
她又向阿忽道谢,这个人面冷心冷,她从小就有些怕他。阿忽冷冷道:“不必谢我,他本就是我徒弟,救他本也不是为了你。”
禹棠闻言一怔。
她以前听卫昙说过他的师父是个绝顶高手,不过怎么可能联想到她小舅舅身边这个惜语如金的仆人身上。
看来卫昙不善与人交流,除了天生比较迟钝、卫老侯爷教育之法不得当外,他这位师父也“功不可没”啊!可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穆恒怎么就口齿伶俐,和他完全不一样呢?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卫昙与穆恒一样,说不定她与他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了。她还是喜欢现在这个傻傻的、天真的卫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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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昙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最想见的禹棠,而是桃枝。
她不在身边!那一瞬间,他以为不久前发生的都是自己做的梦,但一动之下,背上伤口撕裂的痛感告诉他不是做梦,他是真的找到她了,还帮她挡了一箭。
“糖!”他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推开阻拦他的少女,就要下床去找她。
“卫大哥,你现在有伤在身,还中了剧毒,不能到处乱走,否则毒性会加快扩散的!”桃枝看自己拦不住他,急中生智,把禹棠搬了出来,“你再这样唐姑娘要生气了!”
他果然立刻安静了下来。
“她在哪里?”见不到她人,卫昙还是无法安心。
“你放心,她在和她舅舅议事呢,我去帮你找她吧,你不要起来。”
看他老实了,桃枝松了一口气,出去帮他叫人。同时忍不住心里酸溜溜的,说不清对禹棠是嫉妒还是羡慕,或者二者兼有之。
她只是长河郡外一户普通农家之女,却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免不了心性高些。附近几个村子上她家说媒的几乎踏破门槛,可她一个也看不上,一心想着攀高枝。
几天前洗衣服的时候桃枝在河边遇见了昏迷的卫昙,见他生得俊美不凡,穿着也不像普通人,觉得这大概是老天爷恩赐给她的一桩好姻缘,当时便将他捡回了家。这样的例子戏文上可多了,一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成就了多少千古佳话?
谁知他清醒过来后,一不问她姓甚名谁,二不谢她救命之恩,直嚷嚷着要去找什么“糖”。
好在他身上有伤,那时候失血过多,激动之下又晕了过去,她才勉强留住了他。
后来桃枝发现卫昙有些呆傻,也犹豫了一番,不过他长得实在是出众,而且她相信他必然有个不同凡响的身份,便打定主意,跟定了他。
卫昙只在她家停留了两天,稍微好一点后就要走,桃枝怕他一去不回,以带路为由硬是和他一起来了长河。这么大的长河郡,她不信他在茫茫人海中真能找到一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人。
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一男一女独处难免日久生情,她有把握慢慢俘获他的心,让他忘记那个谁。
岂料禹棠的出现将她的自信心瞬间击碎成粉末。两人比较之下,犹如皓月秋虫,她几乎要低微到尘土中去。
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那位姑娘,这让她如何去争?
不过既然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总不好就这样将她丢开吧?如果他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哪怕只能做个妾她也认了,总好过她留在乡下做一辈子的农妇。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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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棠推门而入, 卫昙本想要坐起来,记起刚刚桃枝说他不能乱动,否则禹棠会生气, 便忍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走向自己。
“小昙,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才哭过不久,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 但已经调整好情绪, 现在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有。”他老实地说,“身上很烫,好难过。”
禹棠坐在床沿,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摸摸他的手臂,果然很烫, 比发高烧的时候还热。又看到卫昙身上斑驳可怖的赤纹, 心疼至极, 却不敢表现出来让他担忧。
“小傻子,你忍一忍, 很快就好了。”她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他刚中箭的时候手还是凉凉的, 现在已经红得像煮过的虾子。
段词去了江湖盟驻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只是让她安心等待。
“小昙,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一点红说他把你杀了,你怎么又……对了, 你那个桃枝姑娘是怎么回事?一口一个卫大哥,很亲热哦?”说起桃枝,她眼睛微微眯起来,语气不善,开始审他了。
“一点红是想杀我来着。”卫昙迟钝,闻不到空气中的醋味,所以他回答的侧重点在前半截。
那天卫昙被扛到河边,一点红将他羞辱了一番,大意上就是说你这么能耐还不是要死在我手上云云。然而这种话对卫昙毫无作用,话太多,他才懒得去分析其中的含义。最后一点红刺了他一剑,故意没有刺中心脏,还让熊小佳在他脚上绑了石头扔下河,要让他体会一边流血一边被水溺死的痛苦。
熊小佳不忍心,绑石头的时候偷偷将他手上的绳结改成了活结。卫昙有龟息之功,骗过了一点红,被沉下水后挣开了绳子。也多亏了当初禹棠教会了他泅水,不然他没被一点红刺死,淹也淹死了。
他游上岸,因失血过多失去知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桃枝家里。
“所以说桃枝真是你的救命恩人咯?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卫昙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要安置桃枝,我都找到你了,她还不回家吗?”
“人家可是说了,‘我只想跟着卫大哥,哪怕为奴为婢也可以,若是一定要赶我走,就让他亲自和我说吧’。”她学着桃枝委委屈屈的语气转述,然后狠狠地一瞪他,“你说我怎么办?总不能把她轰出去吧?”
听桃枝说她救了卫昙一命时,禹棠对她还是很感激的,向段词借了一千金赠给她,要送她回家。然而她死活不收,一定要留下来,说是她家乡的人已经知道她和卫昙私定终身,她要是一个人回去,就没脸见人了。
禹棠震惊,她单方面私定终身,这是把卫昙当傻子还是把自己当傻子了?好吧,他本来就挺傻。
“我不要奴婢。”卫昙皱皱眉,侯府里女仆很少,他从小就不喜欢丫鬟伺候。
说好是来帮他带路的,怎么又反悔了呢?这人可真奇怪。
“你想得倒美。”禹棠嘟起嘴,“人家可不是真想给你当奴婢,我看她是想嫁给你吧。你是不是跟人家承诺什么了?”
“没有。我才不要她嫁给我,我只要你嫁给我。你快叫她走。”禹棠不高兴,他也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