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他口误,是各一碗。”卓琰走过来,一把把叶徙拎开。叶徙超级委屈:“这样子就不能各种口味都尝一遍了啊。”阮湘南道:“我还有事——”
卓琰盯着她,缓缓道:“怎么,你连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了?”
阮湘南不觉得无法面对他,虽然之前的南亚旅途中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好吧,其实也不算“小意外”,但是总觉得心里有点膈应。她默默跟着他们走到内堂,那桌子靠近厨房,就算头顶的风扇一直对着他们运作,也无法吹散那蒸腾的热气。
叶徙忽然对她说:“你不会怕他吧?”他摸摸下巴,笑嘻嘻地说:“我记得刚大一开学的时候,你还是学生代表,是总分第一名哎,压着卓琰,他怕你还差不多——不过你现在怕他,是不是也说明以后二哥会很怕我?”
这是什么神逻辑?而且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本来那次她在总分上反超卓琰,已经让他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现在还在这种关头提这件事,阮湘南摇摇头。
阮湘南正要说话,却已经被卓琰抢了先,他一双眼看着她,嘴角还勉强牵出一点笑来:“她怕我?说反了吧,我怕她还差不多,惹不起。”
阮湘南微微一笑:“过奖过奖,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厉害。”看他们的样子,都还不知道她离家出走,那就好,她现在最怕别人提起这件事。
叶徙张大嘴巴,露出一副生吞鸡蛋的表情:“连我都听出他没在夸你……”
这个时候,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来了一碗,放在中间,谁都没有动手。大概他们之间的气氛实在有点古怪了,周围开始有食客回头看他们。阮湘南当机立断把碗拖到自己面前,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我先吃了。”
反正边上两位都是绅士,她不动筷子,他们也绝对不会先动的。
很快的,后面两碗面也端了上来。叶徙很快就克服了“从来没有在这么简陋的店里吃过东西”的心,夹起堆在上面的羊肉就吃起来:“味道似乎真的还不错……不过也没有我想的这么好。”
卓琰却一直都没动手。
叶徙直接掰了双筷子给他:“别这么穷讲究,你看阮湘南都不在意的,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其实也不是她不讲究。阮湘南带点苦笑意味地想,如果她跟他们一样,从小就在那样的家庭长大,讲究是正常的,而她不是,她从小就在浅川那种最贫穷最混乱的贫民区成长,在那里度过了根本不愿意再去回想的年少时光,如果再这样讲究,那根本就是矫情。
她沉默地吃完,然后跟他们一起出了店。
叶徙评价说:“虽然味道还可以啦,不过以后我肯定不会再来了——原来看介绍觉得很有兴趣的,吃过以后也不过如此,既不是独一无二,环境又差,没什么意思。”
阮湘南知道他说的是大实话,其实想想也是,天之骄子要什么没有,没尝过之前还有一点好奇心支撑,尝过之后就彻底没了兴趣,既不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又不是外表光鲜随时可以带着给人看,又有什么好念念不忘?
第55章 番外002
她摇摇头,跟他们道别:“谢谢款待,我先走一步。”
叶徙问:“要我送你吗?我记得你家住得还挺偏的。”
她不用再回那里了,便委婉地拒绝了:“不用,天色还亮着,我自己回去就行。”
叶徙也不跟她纠缠,挥挥手就跳进自己的车里。倒是卓琰没走,有点沉默地看着她,忽道:“真的不用送?”
“不用。”
卓琰静默地看了她一阵,凉凉地开口:“随便你,一个人走这么偏僻的夜路小心点被人拖去□□。”
阮湘南本来也不想跟他起口舌之争的,反正他也说不过她,总是赢同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可最后却没忍住:“谁□□谁还说不准呢。”
卓琰果然掉头就走。
她走去地铁站,地铁很空,还有位置,她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那份剧本。黎导给她的角色戏份很少,连配角也不算,只能算是个龙套。这个角色在未成年的时候戏份还有点重,跟男主角同是在一家孤儿院长大,可是给她的角色是长大之后的,只有两个特写镜头,一个是她在灯红酒绿中挑逗男人,然后把对方杀死,另一个就是接近男主角伺机杀他,最后被直接一脚踢下了天台。
她真的有点想不明白为何黎导偏偏看中她,她又不是科班出身,又没演戏的经验,要演这么一个复杂的角色对她这样的新手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看到剧本折角那两页上标着的一个数字,她知道那是片酬,这数字大得让她心动。她在心里换算了一下,究竟要拍多少平面照做多少次家教才能赚到这个数额,而现在,她只需要去演这么一个小角色。
一文钱难道英雄汉,何况她也不是英雄,只要生活还在继续,她就没有资格清高。
下了地铁,她飞快地跑回住处,拿出手机来拨出了名片上的那个电话。
——
最后一组平面照拍完,她也准备赶去西北内陆——那是黎导那部电影的主要取景地。她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慢慢地卸妆,脱去浓妆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像是奔波劳累后带点尘土和倦怠。
她才十八周岁,刚成年不久,可是心理年龄却又不止如此。
还有两个模特也刚拍完照,关上厕所单间的门换衣服,她们聊天时候也没有避开她,光明正大地谈论私生活:“你运气真不错,被谢家那位二少爷瞧上了,不是还说要带你去长岛的别墅度假吗?”
“那种大少爷的话,听听也就算了,当真才是脑子进水。”
“也许他这次真的动心了?”
阮湘南打开水龙头朝脸上泼水,又抬起湿漉漉的脸来,镜子里正映出她的样子,她看见镜子里的人嘴角带笑,似乎在说:没有谁能够侥幸。
她回到家里定了去西北的火车票——这个时间还是暑假旅游的旺季,连卧铺都买不到,只剩下坐票,她也不挑剔,总之走一步算一步,到了中途也是很有可能补到卧铺票的。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出远门。
车厢里挤挤攘攘,不少人买的还是站票,随便把行李堆在过道,就往上面一坐,连厕所门口都堵满了人,中途想去个厕所简直像跋山涉水这么艰难。阮湘南坐了两天,连脚都开始有些浮肿,全身酸痛,终于列车员告诉她,有人下车了,可以补卧铺票,她才得以解脱。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吃苦,现在才发觉,她还是有点高估了自己,她被严家养得娇气起来了。
下火车之前,她给黎导的助理到了一个电话,对方跟她约好碰面的具体地点。
他们出了火车站,又上了高速,内陆荒原跟沿海城市的景致截然不同,满目嶙峋的怪石,浓烈的阳光暴晒下来,仿佛连那些怪石都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光晕。她看着车窗外面,有些震撼,却又只剩下沉默。
助理却笑道:“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出过远门?”
阮湘南想着她其实也不算没出过远门,却还是点点头。
“这里都是荒漠,大片大片的无人区,连通讯信号都没有,水很少,好几天都洗不了一次澡,饭怎么煮都是硬的,夜里还有狼,你一个女孩子来这种地方,真的不适合。”
阮湘南笑着回答:“也许我是来体验生活的。”
助理爽朗地笑:“体验生活?你要体验生活的话,开车去川藏318线,中途下来骑行一段,岂不是味道更好?更何况你这次的那个角色,注定是红不了的。”一共才两个特写的小角色,估计观众连印象都不会有。
阮湘南又道:“那我说实话——我最近有点缺钱,所以来赚明年的学费。”
助理还是笑着摇头:“你少买两件你身上那个牌子的衣服,明年的学费就有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哪怕她说实话,也不被相信:“其实我是来追星的,我很喜欢那个男主演。”
这句十足十的假话,助理却相信了。
——
她跟着剧组在这个荒原上度过了第一个晚上。她的戏份还远远没轮到,就在一边无聊地琢磨各种器材道具。有一回她拆一个道具闹钟,拆开了又装回来,最后发觉多了两个零件,可是闹钟又能正常运作,连修道具的技师都没整明白。
到了第三天,黎导终于想起她,找化妆师给她做造型,她有两个镜头,第一个镜头的妆容偏浓艳,有些超越年纪的成熟感。
化妆师叫丁柠,比她还要高半个头,女人中近一米八的身高还是很罕见的,偏偏她瘦得很健美,腿又长,简直就跟超模似的。她拿着有海绵刷,伸手过来拧了拧阮湘南的脸颊:“手感不错啊。”
化完妆,阮湘南只觉得自己直接掉了一层皮,看见丁柠就有想逃跑的冲动。
丁柠对着她左看右看,很是得意这次的新“作品”:“成熟美艳中又带点稚气,难怪黎导千挑万选要找上你。”
阮湘南对着随身带着小镜子看了一眼,快要认不出里面的人就是她自己,小烟熏妆,眼线画到眼尾时微微上扬。
轮到她的第一场戏是她在喧闹酒吧中寻找自己的目标,然后将那个目标杀死。简短的打斗部分是有武替来做,她就只要演出个在灯红酒绿中寻人的风尘女子。她盯着跟她对戏的男配角,就像蛇盯着青蛙一样,还要嘶嘶地吐着红信子。幸好黎导选中她演这种角色,如果让她演善良清纯小女孩,估计还会演出点小狡猾来。
丁柠一边帮她卸妆,一边笑着说:“你真不是科班的?演的感觉倒是挺好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来到了一个全然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里每一个人都是萍水相逢,不会再有后续,阮湘南也放松了很多,直接开自己的玩笑:“难道不觉得是本色出演?”
“本色出演?”她笑得很爽朗,“那下一场才是重头戏,要跟男主角演对手,你就把对方想成是你男朋友吧。”
阮湘南道:“我没有男朋友。”
“不可能吧,你的样子……不像,真是不像。”
“哪里不像?”
“说不出来的感觉,”丁柠皱了皱眉,“小姑娘离开家跑到这种地方来,是有点任性了,不过也是有资本才会去任性的,我想你父母还有你喜欢的人一定很宠你。”
阮湘南哭笑不得。
——
剧组还在不断深入内陆,终于在一个荒凉小镇上停留下来。那边的路平整的也不多,住宿的还是最老式的那种招待所。丁柠跟阮湘南一间房,拿了钥匙就示意她跟上。房间里还是白墙绿漆,床单洗得挺洁白,很像老片子里的小旅馆。
丁柠把背包甩在地上,脱了鞋子外套就爬到床上,忽然问她:“你离开家这么多天,都没见你往家里打过电话。”
阮湘南有点自嘲地笑:“无所谓打不打,反正他们也不会在意。”
“为什么?跟家里人吵架了?”
“关系不好而已。”她不想多说,丁柠也不再问。
西北大荒原的夜晚特别冷,跟白天的高温产生了鲜明对比,白天烈阳暴晒在地面,似乎要把泥土晒裂开来,可是到了晚上,那些裂痕似乎又透出丝丝寒气。剧组的武师都靠喝酒来抵御这些不适。
他们坐在镇子上的小饭馆里,铺着油汪汪的塑料纸,对着香气四溢的烤肉,有些人喝多了,胡言乱语者有之,低头沉默者有之。丁柠喝得脸色酡红,还是阮湘南把她搬运回房间的。她勾着她的脖子,又时不时大力拍打着她,阮湘南全部都默默承受了——其实真的很痛,很想把她就随便扔在哪里。
丁柠凑近她耳边,满是酒味:“我跟你说……我跟我爸斗了一辈子,我就没见过这么当爹的,花心,不负责任,只顾自己快乐,我恨他,我永远都恨他!我恨不得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阮湘南默默地打来水,给她擦脸,这一带水资源是很宝贵的,洗澡是一件奢侈的事,最多也就拿毛巾沾湿了擦擦脸。
丁柠挥开她的手,又道:“我从来都不接他的电话……然后,突然有个陌生的电话打给我,告诉我他死了……他怎么能死?怎么会死得这么容易,我还要继续惩罚他的结果他死了……”
阮湘南看着她,看见她的眼睛里有些湿润。
她从来都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她的母亲过世了,她会怎么样?会不会伤心,又会不会跟寻常的母女关系中的女儿一般为母亲流泪?
她不确定。
有些问题原来真的不能细想,仔细一想,什么都会变了味道。
——
丁柠第二天清醒过来时,似乎已经忘记掉她那晚说过的话,笑嘻嘻又毫无异样地地面对她。
阮湘南松了口气,这样的话最好。她其实不太会处理这种莫名尴尬的情况。就像她对卓琰一样,想做到最绝却又绝情不起来,处处回避又处处留有一线期待,他恐怕觉得她很莫名其妙。其实她自己也这样觉得。
拍戏的空隙,男主演来找她对戏。他们之后有一场对手戏,他建议道:“要是演不出那种久别重逢、又恨又爱的复杂情绪,就把我想成你的男朋友,你男朋友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是你还爱他,这样就行了。”
阮湘南只得回答:“我没有跟人交往过。”
男主演几乎崩溃:“那怎么办?要不你把我想成你心里有好感的人?”
她怎么能把人想成他?她从来不敢幻想。
那场对手戏在五天后就到,她跟男主角的感情却还没培养出来,大家嘻嘻哈哈变得挺有点兄弟情谊,突然要转换成相爱相杀的复杂情感实在跨度有点大。
黎导只不断地摇头:“是让你们好好熟悉一下,但是也没让你们这么熟。”
这一天ng了十几次,黎导也知道他们根本过不了,直接先开下一场。
阮湘南精疲力竭回到房间,直接倒头就睡,睡到日落黄昏,就见丁柠坐在隔壁床上一动不动地看她。
阮湘南支起身,抬手揉了揉肩颈部位:“你这么早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