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痛
但令我们没想到的是,当天傍晚竟然下起了暴雨,计程车服务全部取消。偏僻入里之间旅店与旅店的距离相隔十万八千里,周围是高山密林倘若夜晚徒步穿越无疑是羊入虎口。我们甚至想过随意拦住过路的私人汽车雇佣那些车主驱车载我们去附近的旅馆,但在这种暴雨天的荒郊野岭路过这一带的赶路者,十有八九都会在这家旅店匆匆住宿。更何况以我们二人未成年的身份坐那种来路不明的野车危险过高。
不得已,我们只能暂时住旅店,等第二天暴雨过后,再试图联系爱莉尓。
入夜,暴雨越下越大,外面的雨势倾盆而覆折断了窗外的枝丫。
锁紧门窗,在潦草地用过两个牛角面包后,我合衣躺在床上,一时间思绪百转千回。
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一个小时前旅店的电路系统被雷电打坏,此刻房内一片乌黑。窗外不时有闪电划过。
“你害怕吗?”
回应我的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黑暗中我看到伯森缓缓爬起的身影。一双绵软的手捂住我的嘴巴,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因紧张呼出的热气从那手指缝中溢出。
我试图睁大眼睛看清,眼前一团黑影。
不知是不是因为停电过久的原因,客房走廊外住客们渐渐开始躁动。
“嘘!”伯森跪在我身前,轻轻用食指抵住嘴唇,凑到我耳旁。“闭上眼睛,不要出声。”
待我回过神时,房间里已没有他的身影,只有门缝里偷偷溜进来的烛火线。
也许是抱怨无用,人群也逐渐散去,再也听不到大声谩骂fack的声音。
黑暗中,我听到门锁被“咔咔”转动的声音,恐惧令我睁大了眼睛。
“叽呀”一声,房门合页边上发出年久生锈的开门声。
那团黑色的身影缓缓地向我移动。我缩在被窝中,黑暗中恐惧,战栗,一时间感官被放的无限大。我惊惧地看着他向我一步一步走来。
他停在我床前,窗外的闪电划过天空,映在他的脸上,狰狞的绛紫色脸。
那个卡车司机举起手中的森白的匕首刺向我的胸口。
一瞬间恐惧到汗毛倒立。小时候的事情不断在脑海里回闪。“吵吵闹闹”的孤儿院,爱丽丝修女温和善良的微笑,友好亲切的夫妻看向我时同情又抱歉的眼神,还有陈天珂唯一一次抱起我时那绷紧的面容,许多许多那些飞快闪过的画面,像电影一样悬浮在半空。
森冷的刀面贴着我的面颊划过。那匕首“哒”地一声掉落在我的枕头旁。那名卡车司机惊讶地倒在我的床边,背部的汗衫被大面积的鲜血染红。
伯森拿着沾满鲜血的水果刀沉默地站在床边。
我没想到的是再次见到孔以凛是在这样一种情景之下。
我和伯森在警署被扣押,尽管当时伯森出于正当防卫,但那名肇事司机目前处于昏迷状态,所以仍急需等待他人的保证金。
在警局等待的时间明明仅过去短短的5个小时,但我却觉得如此漫长,为此我已设想过一千种如何向孔以凛道歉的话,但我有预感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
我被带出审讯室,门外过道处的尽头,百叶窗帘半开,背站着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
身体的血液直往大脑皮层上冲,我很确定是他。
他慢悠悠转过身来冲着我笑,窗外的光把他的笑容照得很明亮。
“好久不见,斐莲。”磁性清润的声音响起,我仿佛一下子被电流击中,僵在原地。
“怎么?才一个星期不见,就已把我忘记?”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狂跳的心上。
他一靠近我,所有的负面情绪统统侵袭大脑令我的思维无法运作,我仿佛陷入失语一般,嘴唇嚅动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仿佛知道我要说什么,手指轻轻磨蹭我的脸颊。“好了,道歉的话我已听过许多次。现在跟我回去。等回去后你可以慢慢解释。”
我本以为再次见到孔以凛,他会像我之前想的那样对我,冷漠,厌恶,不耐烦。我想过几百种见面之后他对我的态度,却没有一种是如此刻一般的。
他意想不到的好颜色令我大胆起来,我看了看审讯室的门口,拉拉他的衣摆,哀求的看着他。
他眉心隆起,但还是温着声音向我解释:“自然会有其他人带他走。无需你操心。”
我自然知道约翰逊会来带伯森离开,可是我是多么不希望他被他的父亲带走,我希望他的暑假可以与我一起度过,可我知道孔以凛没这个义务,更没带回伯森的意愿。
一路上一直都心烦意乱,既担心尚在警局的伯森,不知道爱莉尓如果接到消息会不会提前把伯森带回去,一边又忧心回去以后我该如何向孔以凛解释,或者说他根本无需我的解释,我只是害怕在接下来的日子我该如何面对他。
上城区的最高层,电梯门还未完全打开,出乎意料地,我就被孔以凛狠狠拽出电梯间。脑袋一阵钝痛,眼前金星直冒,等我反应过来时,我整个人已经被摔在了客厅的地板上。
我抬头望去,孔以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蚂蚁。上一秒还晴空万里,这一秒就冰冻叁尺。我是个愚笨的人,与他在一起这么久却依然还看不懂他脸上的情绪。
他面容冷漠。“你真是令我失望透顶。”
我大体猜到他确实在为我偷跑出去的事而生气,在警察局时却丝毫不显。
多么可怕的人,连生气都隐藏的如此好。
我看着他迈开步子向我走近,恐惧压迫大脑神经,我甚至没有过多思考,下意识撑起身体就往门外跑,但房门已被锁死,感到头皮一阵撕扯,整个人被生生拖着往后拽出了长长的一段距离。
脸颊贴着冰冷的地板被拖动,耳朵里的助听器在地板上“吭哧吭哧”地磨动。恍惚之间我听到布莱斯的叫声。一团雪白的身影蹲在我的脸旁,湿漉漉的舌头不停在我手指间舔舐。
我瘫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神空洞的望着顶上的水晶吊灯,此刻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碎钻般灯光折射的彩色刺芒尖锐的割进我的视线令我跌进短暂的盲区。
孔以凛俯视我,冰冷的命令。“起来。”
我不为所动,浑身上下每块骨骼都在叫嚣着疼痛,思维和身体都处在关机状态。眼前发懵,朦胧之间能看到灵魂浮在半空。
很快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扯起,分不清东南西北,但身下触感柔软,是卧室土耳其的长绒地毯。
我挣扎着起身向门口爬去,还未站起身就已被扯住衣领拽在了地上。
孔以凛扯住我的头发狠狠打了我一个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口腔里有甜甜的铁锈味,耳畔一阵轰鸣,我感到左耳的助听器被狠狠打飞出去,声音骤然减了一个度。
孔以凛把我拎到他面前,对着我的右耳畔问道:“怕我?嗯?”
我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大概读得懂我眼神中的惧怕和恐慌,冷笑一声:“与我做爱的时候怎么不怕?”
“我,,,我”一开口满嘴的血腥味。“对不起。”那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我甚至那一刻都没有想过逃离他,但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因为这不是正好说明我其实本能的就惧怕他吗?
“你竟如此下贱吗?勾引我不够,有血缘的你都不放过?”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出自受过良好教育,风度翩翩的人之口。他残忍的话简直把我的尊严往脚底下碾,我在他面前卑微至极。
房门处传来布莱斯乖张凄厉的叫声,布莱斯白色的身影整个弓起,白色的毛发紧张的竖立。
“滚。”孔以凛拿起床头的水晶台灯向门口砸去。
还未等我看清,白色的身影已冲向孔以凛。待我反应过来时,孔以凛的手臂上叁道猫爪印清晰分明,布莱斯被掐着脖子正在他手中绝望的挣扎。
孔以凛皱着眉头拎着布莱斯向窗口走去。
预感忽至,我一瞬间像被抓住了喉咙,绝望的嘶喊。“不要!”
他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停顿,仅仅一秒钟,白色的身影就从窗口飞了出去。
我快速奔到窗口,从顶楼望下去,仅仅只有一个白色的点飞快消失在充满霓虹的夜色里。整整50多层的高度,如此高的距离,摔下去却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我瘫在地上,连起身寻找它都做不到,因深知他的人会在第一时间处理布莱斯,我甚至连它的尸体都见不到。
悲哀至此,我童年的伙伴,我从新泽湖区带出来的唯一一样东西也葬送在孔以凛手中。
为什么会这样?为何无辜的布莱斯会丧命。
伤心难过,害怕恐惧乱七八糟的各种情绪塞满大脑。疲惫到极点,什么都不想管,连原本对孔以凛的满腔怒气和指责都化为虚无,只想死死的睡过去。我想,就算此刻整个城市塌陷我都不会动一根手指。
醒来时,孔以凛已不在。我起身喝了点水,挪了个位置继续昏天暗地的睡死过去。
连着在床上不管不顾地挺了两天尸,期间滴水未进。孔以凛的私人管家曾试图劝我进食,见我依旧无动于衷,叹了口气离开。
随后几天我都靠挂葡萄糖维持生命机能。起先孔以凛不管不问,放纵随我。直到第七天,他的耐性终于达到极限,他直接拔掉了我手上的针头。冷冷道:“起来。”
“想死,办法多的是。谁允许他们让你在这浪费资源?”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看他,一张眉宇间冷峻锋利的脸。奇怪我小时候为何会觉得他温润无比的。他居高临下的审视我。“一只畜生竟让你如此颓废。”
布莱斯哪里只是一只简单的宠物?令我如此消沉的也并非仅仅布莱斯的死亡,而是我发现孔以凛一点也不喜欢我,更遑论是爱。所有我喜欢的,期待的,他几乎都不允许它存在。一个爱你的人会如此吗?各种落差,对他的恐惧和一直以来压抑太久的情绪使得紧绷的神经不受控制地发作。
他把床边的碗递给我。是一碗熬得软糯的小米粥,看样子是照顾我空乏已久的胃。我把头转过去,视线停在自己青筋鼓出的手背上。
他一把拽起我,把我抵在巨大的窗台旁,我的半个身子几乎悬在窗外,我侧头往下看50多层的高度,即使尚未坠落,也有一种悬浮的失重感。上城区的大道流动的风景突然缓慢安静下来,浑浊的大脑一下子清晰无比。
孔以凛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如果他直接一枪崩了我,我一定不会有一点挣扎。
他俯下身逼近我的脸:“清醒了吗?”
我挣扎着点头。
“你不过是我养的一只宠物,再敢有下次,下场就和那只猫一样。”
我是宠物?是。如果不是幼年时来自儿童之家,无父亲疼爱,无母亲守护,他也不会看中我。
我呆呆的看着他。孔以凛幽深清冷的眼睛里装满了厌恶的光。“吃饭,不要让我在说第二遍。”
等洗完澡,喝完一碗粥时,孔以凛已脱掉外套坐在办公椅上签阅文件了。
抬头看镜子里自己行销立骨的模样。仅仅一个礼拜的时间生机流失的特质在我身上展露无疑。
“他还好吗?”恢复体能唯一想知道的事便是伯森是否已经安全。
孔以凛停下笔头,蹙眉问我。“这是你该操心的?”
“你告诉我吧。”无能如我到头来我还是求他。
孔以凛冷笑一声。“一个从小生活在杀人犯身边的人远非你所想的那般单纯。”
回忆在旅店的种种,伯森把水果刀刺入卡车司机后那冷静的眼神,沉着的心态无一不在展露他成熟的心智。他从小就混迹社会,也许比我更懂得如何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