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节
第一卷第一百五十一章物转星移,朝霞几度。前一日上元的欢悦的余韵尚未消散,转瞬间便到了正月二十五。
那是秦砚行刑的日子。
原御史令秦砚,实为前朝末帝晏哀帝膝下五皇子晏斐,复入朝为官,居心叵测。刑不上大夫,赐鸩酒一杯,即日行刑。
当太后身边的宠信长秋监亲至苏府迎苏玉入宫时,苏玉正半靠在自己闺房中央的那方梨花木美人靠上,一袭鸦翅般的长发曳地,更衬着她的肤色莹白如玉,清丽的面容之上,眸色怔怔无神,毫无聚焦地盯着窗外铺了一层薄薄细雪的白玉石桌出神。
长秋监是由苏老将军苏世清领着来到苏玉厢房的,两人进屋的动静不算小,可一向警惕的苏玉却似毫无所觉一般,平静的眸光波澜不惊。
苏老将军清咳了一声提醒苏玉,而后对着长秋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玉眨了眨眼回过神来,这才看到了两人,连忙站起身来对着苏世清福了福身,转向长秋监勾唇笑道:方才一时困顿,竟然没有发现公公来了,实在是失礼。
长秋监虽然是个宦官,说话声音与其余的内侍相比起来并不算尖锐,加上此人面色白皙脸庞圆润,笑的时候便带了几分和气之色:苏二小姐不必多礼,小人今儿个也是奉了太后懿旨来接苏二小姐入宫一叙,还请二小姐这便随小人一同入宫罢。
苏玉闻言,不自禁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日头已快升至正中,此刻正是巳时初,待到今日的艳阳当空,时至午时正,便到了秦砚行刑的时刻了。
太后选在这个时候将自己传召自己入宫,究竟是为何?
苏玉的黛眉微蹙,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一直垂首静待自己回复的长秋监。莫不是因着秦砚行刑,太后心中亦十分忐忑,所以便寻自己这个唯一的知情之人前去作陪?
心念至此,苏玉对着长秋监微微一颔首道:既然是去面圣,阿玉这般打扮自然不妥,烦请公公在外静候片刻,容阿玉收拾一番。
这是自然。长秋监一面道,一面行了个礼向屋外退去,小人就在院外候着苏二小姐。
目视着长秋监离去,苏世清却并没有跟着离开,反而看着苏玉问道:为何太后殿下会在此刻宣你入宫?
苏玉神色坦然:父亲想必也听说了秦砚出事的第二日我入宫面圣一事,那日我请太后允我在秦砚行刑之前见他一面,今日太后召我入宫,怕就是因为此事。
苏世清抚着胡须的手顿了顿,点了点头道:既然已是最后一面,我自是不会阻拦于你。秦砚所涉的是重案,行刑之时身边会有御史台、大理寺与刑部三司之人监刑,你入宫之后诸事小心。
苏玉的嘴唇微微抿起,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苏世清走后,苏玉独自一人坐在梳妆台上的铜镜前,一手执着檀木梳,一手动作熟练地将柔滑乌黑的长发挽成发髻。
苏玉方才所说的那些话自然是为了敷衍苏世清。说来就连苏玉自己,也拿不准太后在此时要见自己的原因。秦砚死刑一事虽然板上钉钉,可是他已然有了定元丹相护,在三司监刑官面前瞒天过海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事情行至这一步,太后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沉不下气来。
放下手中的檀木梳,苏玉眺望了一眼雕花窗牖外的日头,起身迈出了自己的厢房大门。
长秋监搓着手哈着白气站在门口等着苏玉,见到她出了门,对着她咧嘴一笑,抬头望了望天道:今日小人出来的时候还是万里晴空,仅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飘起了雪霰子来。这天气就如人心一般,真是说不得,说不得啊。
苏玉闻言,亦跟着抬头一望长空边际,长秋监没来之前她亦注意到苍穹是一片万里无云,此时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一大片滚滚乌云,只怕再过不久,便能将天日密不透风地掩盖起来。
那我们便快些走罢。苏玉的脑中发木,被入骨寒风一吹,就连声音都有些沙哑。
长秋监细细打量了一番苏玉的神色,点了点头道:我们一会儿从城东的那条道入宫,西街那里不知道被谁偷偷摆了一桌香案,今日香案旁跪满了前来送秦大人最后一程的百姓,已然将道路全部堵住了。
苏玉的鼻头微酸,心口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了一般,嘴唇微动,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来,最终便只是从鼻腔中喑哑嗯了一声,便再没了其他的话。
秦大人,好官呐!长秋监轻叹了一声,伸手接住一片已然变大了的雪片:雪又大了,苏二小姐请罢,莫要太后殿下久等了。
相比于苏玉的粉黛未施,容色素淡,今日的太后却身着了一袭海棠红色的宫妆,就连她的妆容也浓艳了起来,比起往日的凌人盛气,也更添了几分入骨娇媚。
苏玉看着眼前太后的模样,心头一凛。那感觉就像是原本早就打好的满满一桶水,却在拎起来时才发现木桶竟然没有底一般。
桶内的水倾泻了一地,苏玉每走一步,都仿若踏在冰凉的水中,莫名的寒意从脚底蔓延,顷刻间便渗入了心扉。
太后殿下。屈膝对着太后行了一礼,苏玉口中低声道。
今日小皇帝没有在太后的身侧,太后的动作便慵懒随意了许多,对着苏玉抬了抬手,道:起来坐下罢。
苏玉直起身来,做到了太后侧旁的座位上。
你可知哀家为何要在今日宣你入宫?
苏玉垂眸道:恕阿玉驽钝,揣测不出殿下的心思。
太后嫣红薄唇勾起:不妨事,待会儿你便知道了。
苏玉保持着垂眸的动作不语。
哀家方才思来想去了一般,觉得步入正题之前,还是应该先讲一个故事与你听。太后一面道,一面摆手将侍候在左右的宫侍挥退。
待到所有人都出了大殿,朱红色的殿门轻轻在两人背后合起,太后这才站起身来,步履悠闲地走到大殿的镂花窗牖旁边,眺了一眼窗外的日头道:秦砚必然已经将哀家与他之间的关系告知于你了罢?
苏玉眸光一动,点了点头道:他是与我提过,当初前朝皇宫被睢阳王大军所破,您与他一同逃了出来,之后被他的师父楚闲云老先生所救。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太后轻笑道,哀家猜他必然没与你说过,在晏朝即将灭国之时,父皇为保皇族不被睢阳老贼那个畜生所辱,给所有人都喂了一颗毒药罢?
苏玉的眸光一滞。
当时哀家身上的毒并未发作,解起来十分容易,只是秦砚……太后顿了顿,满不在乎道,现在该叫他晏斐了,晏斐的毒却已经深入五脏六腑,从此以后每次行气动武,余毒发作起来都会让他疼至丧命,唯有那定元丹可以让他在发作的时候陷入晕死,躲过这一劫。
苏玉的瞳孔猝然一缩,手足无措看向太后。
你现在应该知道前些日子他为何会瘦得整个人都脱形了罢?太后笑意嫣然道,晏斐的医术高妙绝伦,一个小小的风寒又怎能折磨他至此?你想必这些日子也没有仔细抬头看他一眼,哀家可是看过他的手,十个指甲盖呐,硬生生的被他掀翻了六个。啧啧,想必被当时那痛楚折腾起来,连他那般淡然如水的性子也会疼至发疯。
苏玉的五指在素白的长袖中攥紧,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凝脂般的肌肤,所察所感却丝毫无法减缓心头一拧一拧的剧颤:太后殿下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太后竟然面露羞赧之意:你瞧哀家,平日里在宫中没有人与哀家说话,如今遇见一个愿意将哀家的话听到心坎儿里头的,自然闲话就多了一些。
话音一落,太后将目光放远,幽幽目光似是看向苏玉,又似是在看着苏玉的面庞回忆着过去:我们当时刚遇见楚闲云老先生的时候,哀家还是可以察觉到晏斐对哀家的恨意的。
什么?苏玉的眼眸瞪大,不敢置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