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她姐姐?”龙毅止住正要离去的脚步,说,“可以让我看看这张照片吗?”方可奇犹疑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他。龙毅仔细端详着手机里的那两个女孩,这才看出一些差别,左边的女孩是程韵,右边女孩年纪略大,也长着一张漂亮的瓜子脸,看相貌竟然跟程韵有七八分相似,若不细看还真容易搞混淆。
他皱皱眉头问:“程韵有几个姐姐啊?”
方可奇说:“一个呀。”
龙毅诧异地道:“怎么照片上的这个姐姐不是程依琳呢?”
“哦,你问这个啊,”方可奇不由得搓着手笑了,指着照片里的女孩说,“程韵旁边这个女孩,其实就是她姐姐程依琳。程依琳以前就是长这个模样,跟程韵很像,大概两年多前,那时程依琳刚刚考上公务员不久,在一次出差途中遭遇车祸,面部受伤,后来虽然做了整容手术,但也没有办法恢复原貌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龙毅盯着他问,“你确认她真的做过整容手术?”
方可奇说:“当然可以确认,这是程韵亲口告诉我的。程依琳出车祸的时候,程韵还在上大学,当时她还请了假回家照顾姐姐。这些事我都知道的。”
“你怎么不早说?”
方可奇面露难色,说:“我总觉得在背后评论程依琳的相貌似乎不太好,所以就一直没把这事说出来。”
“嗯,这也不能怪你。”龙毅把手机还给他,转身走了两步,忽然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对专案组所有的人说,“我好像知道程韵为什么会被杀了,而且我也大概知道程依琳的杀人动机了!”
小卖部门前的空地上忽然安静下来,专案组所有的人都回过头,一齐看着他,就连靠在墙壁上打盹的那名警员,也蓦然睁开眼睛望着他。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静静地盯着他,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但是龙毅却好像完全感受不到大家期待的眼神,挥一下手说:“不过在公布案情真相之前,我们还得搞清楚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程依琳究竟跟马蹄村的村民有什么交集。虽然我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但是还需要最后查证核实。”
欧阳若仍然是一头雾水,说:“龙队,程依琳是曲江市人,一辈子生活在曲江市,跟我们南州市中间还隔着一条长江呢,估计也没有到南州市来过几回,跟这地处偏僻的马蹄村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她怎么会跟这里的村民产生什么交集呢?”
龙毅笑笑说:“你都还没有开始调查,所以最好别这么早就急着下结论。我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个程依琳在此之前,一定跟马蹄村的人有过某种交集。”
“她跟村里人是否有过什么交集,我们直接去问那些村民不就知道了?”方可奇大声说。
“如果村民们肯说出这个秘密,他们早就跟我们说了。村里人至今没有向警方提过这件事,这说明他们不想告诉我们。这其中的蹊跷之处,还得靠我们自己去调查。”龙毅转过身,大步朝村口走去,“欧阳若,方可奇,你们两个辛苦一下,跟我去一趟曲江市,我相信等我们从曲江市回来的时候,这个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了。”
“是!”欧阳若和方可奇答应一声,急忙跟上他的脚步。
三人搭乘刘驼子的渡船过河之后,开着停在对岸的警车直奔曲江市。尽管龙毅一路上把车开得飞快,但进入曲江市时,也已经是傍晚时分。警车在曲江市的街道上快速行驶着,方可奇透过车窗玻璃,好奇地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城市。曲江市是一个新兴的旅游城市,街道两边全是新建的高楼大厦,星级酒店一家挨着一家。
龙毅先到曲江市公安局,找到分管刑侦工作的马副局长,道明来意后,马副局长派出手下两名得力警员小孙和大刘负责协助他们的调查工作。上次龙毅到曲江市调查“死亡车厢”的案子时(详见《猎凶记1·死亡车厢》),也曾得到小孙和大刘的大力协助,双方也算是老朋友了。
从公安局出来后,小孙问:“龙队,你想从什么地方查起?”
龙毅说:“程依琳现在是曲江市旅游局的公务员,我想去他们单位看看她的个人档案,因为这个案子目前处在秘密侦查阶段,所以最好不要让其本人有所察觉。”
大刘立即给市旅游局打了个电话,最后得到的消息是,该局并不保存本单位公务员的档案,全市所有公务员的档案已经交由市人事局保管。于是众人又驱车赶往人事局,在办理完相关手续之后,龙毅终于在档案室找到并查看了旅游局科员程依琳的档案。
程依琳出生在曲江市城区,父亲早亡,母亲是市棉纺厂下岗职工。程依琳从曲江市第二高级中学毕业之后,曾在曲江市新世界旅行社从事导游工作,两年多前通过公务员招聘考试以公务员身份进入曲江市旅游局工作。
从人事局走出来,欧阳若见队长一直沉默不言,也不知道他是否在程依琳的档案里找到了他想要的线索。上车后,她忍不住问道:“龙队,我看这档案上写得比较简单,你还要查看一下程依琳的其他履历吗?”
龙毅眉头一展,说:“不用再看了,我已经找到我想要的线索。”他拍拍在前面开车的小孙的肩膀:“请带我们去新世界旅行社。”
“好嘞!”小孙一打方向盘,小车拐上另一条街道,向前行驶十来分钟后,在街边一幢楼房前停下了。龙毅跳下车,就看见“新世界旅行社”的霓虹灯招牌在头顶闪烁,大门口挂着的木牌上写着旅行社的上下班时间,是从早上8点到晚上8点。
他看看手表,时间是晚上7点多,应该还是上班时间。他推开旅行社的玻璃大门走进去,立即有一名女接待员微笑着迎上来。龙毅向她表明身份后说:“你们老板在吗?”
接待员见是警察上门,不敢怠慢,把他们领进接待室后,说声“请稍等”,就快步上楼,把他们老板叫了下来。
老板四十多岁的年纪,梳着大背头,身上透着一股很浓的香水味儿。看见警察,脸上露出习惯性的假笑,上前给龙毅递了一张名片说:“在下姓邱,是这里的负责人,不知道几位警官找我有什么事?”
龙毅打量了他一眼,说:“我们想找你打听一个人。”
邱老板问:“你们想打听谁?”
龙毅说:“程依琳。”
邱老板似乎感觉到有点儿意外,“哦”了一声,疑惑地看看几个警察,问:“她是不是犯什么事儿了?”
龙毅摇摇头,故作轻松地一笑,说:“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们只是想核实一些情况。”
邱老板这才松了一口气,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说:“这个程依琳嘛,确实在我们旅行社做过地陪导游,不过大概两三年前,就已经辞职走了,听说她现在已经考上公务员,端上铁饭碗了。”
“能说一说她在这里的工作情况吗?”
“她在这里工作得挺好啊。她是我们旅行社的一名地陪导游,她在职的时候,可能是我们旅行社带团最多的导游了。她工作很卖力,当然,也为我们旅行社创造了不少财富,所以我对这个员工印象比较深刻。”
龙毅问:“既然她在这里干得不错,那为什么要辞职呢?”
邱老板双手一摊,说:“这我就不清楚了,应该说她辞职是因为个人原因吧。”
龙毅停顿了一下,忽然话锋一转,问:“邱老板,你对‘马蹄村’这个地名有印象吗?”
“什么村?”邱老板愣了一下。
“马蹄村!”龙毅又重复了一遍。
“没,没印象,”邱老板摇头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名。”
“你再仔细想想。”龙毅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我们可是从马蹄村赶过来的,那里的村民可不是像你这么说的。”
“他……他们是怎么说的?”邱老板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之色。
“他们是怎么说的,难道你会不知道?”
邱老板的额头上忽然渗出汗珠来,好像是为了掩饰自己慌乱的表情,他站起身,拿起茶几上的纸巾胡乱地在额头上揩了两下,说:“那个……对了,我好像记起来了,我对这个地名有点儿印象,以前我们接待过来自这个村子的游客。”
他说大约三年前,新世界旅行社接待了一个来自南州市的农村旅游团,据说这个旅游团的游客,全部来自一个叫马蹄村的地方。当时他们旅行社派出的地陪导游,就是程依琳。但是在接待的过程中,好像出了一点儿问题,结果闹得双方都不太愉快。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闹出了怎样的不愉快?”龙毅冷声发问。
邱老板抬眼看看他,知道再也无法隐瞒,只好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时间倒回到三年前。那一年,南州市白杨店镇马蹄村种植的大蒜获得丰收,而且正赶上大蒜卖价最高的时候,村民们都挣了一些钱,于是就决定像城里人一样潇洒走一回,到外面去旅旅游,走走看看,开开眼界。最后村民们把目的地定在了团费最便宜的曲江市。他们一起报名参加旅游团,坐火车来到曲江市,负责接待他们的是新世界旅行社的地陪导游程依琳。
直到村民们坐上旅行社的大巴之后,才发现情况有点儿不对劲,车上的美女导游手里拿着扩音器,却并不是向他们宣讲景区景点的导游词,而是极力向他们推销当地价格不菲的土特产。而且旅游大巴停靠的地点,也不是他们想去的风景区,而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超级商场。见村民不肯掏钱买东西,美女导游的脸就黑下来,开始对全车的游客冷嘲热讽,甚至还大声谩骂,说:“我遇上你们这个穷鬼团,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村民们报的是三天团,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天,一大早旅游大巴就直接把他们拉到一个玉器商城,导游极力怂恿他们去买玉器。村民一看,店里的玉器一般都要几万元一个,最便宜的也要七八千。大伙都不是有钱人,本以为出门旅游交了团费就不会再有其他开支,身上也没有带多少钱,这时就算把全村人身上带的钱凑到一起,只怕也不够买两个最便宜的玉器。大伙知道自己买不起店里的东西,个个都像做了亏心事似的抬不起头来,缩手缩脚地往门外退去。
“谁也不准走!”导游见没有一个人掏钱买东西,不由得恼羞成怒,立即拉下卷闸门,将他们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并且放出狠话说,“如果不买东西,就不准回旅游大巴。”
一开始,村民们还以为她只是吓唬吓唬人,及至后来,情况越来越不妙,从早上一直到下午,卷闸门都没有打开。导游还拿着扩音器在外面一个劲地骂人:“我们曲江是旅游城市,曲江欢迎你,欢迎你来干吗?是欢迎你来消费的,不是欢迎你来白吃白喝的。既然是一群买不起东西的穷鬼,那你们还出来旅什么游?直接在家里穷死算了,干吗要出门装有钱人来坑我?”骂到最后越来越难听,竟然把全村人的父母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村民们大多上了年纪,被关在小屋里一天不吃不喝,已是十分难受,又听导游在耳边不停谩骂,更是个个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吭声。丽红的丈夫前一年才动过手术,这回连惊带吓一折腾,竟然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丽红慌了神,大声央求导游开门救救她丈夫,导游只是从门缝里看了他们一眼,根本没有理会。有村民掏出手机打110报警,警方却说这是游客和旅游公司的纠纷,叫他们自己协商解决。
双方僵持到傍晚,村民们又累又饿,有几个年纪大的已经支撑不住,大小便失禁,瘫软在地。丽红的丈夫也开始手脚抽搐,口吐白沫,情况危殆。全村人再也坚持不下去,一齐向这个年纪只有自己儿孙辈大的女导游下跪,哀求她开门放自己出去。
导游从门缝里看到全村人下跪哀求,却丝毫不为所动,还在扩音器里大叫:“不买东西的人,就没有资格做我的游客。我辛辛苦苦为你们服务了三天,你们对我一点儿回报都没有,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我上要赡养老母,下要供妹妹上学念书,如果你们不买东西我就挣不到钱,如果我挣不到钱她们就得活活饿死……”然后又是一通威胁和谩骂。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村里人凑钱买了四件玉器,身上带的现金不够,就把手机、戒指等值钱的物品抵押在了店里。导游这才开门放他们出来,而这个时候,丽红的丈夫已经被活活闷死了。
丽红悲愤之下再次报警,这次辖区派出所终于来了两个警察,到现场看一眼,却说这个不属于刑事案件,建议双方协商赔偿了事。
邱老板最后说:“这件事发生之后,我们公司赔了点钱给死者家属。但不想那些游客回到家里,打电话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在外面打工的儿女们,一些年轻人觉得很气愤,就把这事捅到了网上。”
龙毅点头说:“对,我确实曾在网上看到过这个新闻,现在还有些模糊印象,只是现在想在网上搜索这条新闻,却一个字也找不到了。”
邱老板苦笑一声说:“你当然找不到,为了把这件事捂住,我花费十多万请删帖公司在网上删帖。也幸好我处理及时,才没有给我们旅行社带来灭顶之灾。最后只是处理了当事导游,也就是程依琳,让她自动辞职,替公司担下了全部责任。”
第八章 旧恨新仇
离开新世界旅行社,方可奇看看表,已经是晚上8点多。他紧走几步,追上龙毅,问:“龙队,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龙毅微微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欧阳若抬头看了队长一眼,心中已大致明白了他的思路。
她朝方可奇甩了甩头,说:“当然是去抓人!”
方可奇一愣,问:“抓谁?程依琳吗?”
龙毅一个箭步跳上车,一边关上车门,一边说:“对,就是她。”
老刘坐在车里接了个电话,然后说:“龙队,刚才我已经请局里的同事查过,程依琳住在双亭街117号402房。”
龙毅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长舒一口气,说:“行,那我们就直接去双亭街。”
小孙点点头,一踩油门,小车就蹿出去,在热闹的街道上穿行起来。
欧阳若扭头望着车窗外,灯火通明的大街上人来车往,城市里热火朝天的夜生活正缓缓拉开帷幕。因为办案,她已经跟着队长多次来到曲江市,总觉得每来一次,这座年轻的城市都有很大的变化。跟南州市相比,这里的发展似乎更快一些。
她回过头,看了看队长,龙毅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尽管她心里已经知道,现在要去抓捕的程依琳是解开这个案子最关键的“钥匙”,但实际上还有很多细节她并没有想明白。
这时看到队长一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模样,她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总算稍稍放松下来。她心里默默地想,但愿龙队真的像他表面看起来的这般有把握!
大约半个小时后,小车开进一条灯光昏暗的小巷,路面有些坑洼,小车开始颠簸起来。龙毅睁开眼睛,开车的小孙从后视镜里看看他,说:“龙队,这里就是双亭街。”小车缓缓开过去,终于在路灯下看到了双亭街117号的门牌。
大家下了车。那是一幢四层高的小楼,外墙灰扑扑的,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楼梯口对着街道,门口有一道生锈的铁门,但并没有上锁。龙毅推开门,沿着台阶拾级而上,来到四楼,找到402房。正要伸手敲门,门却开了,有人拎着一袋垃圾走出来,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
看见门口站着几个警察,老妇有点儿吃惊,手里拎着垃圾袋,不知道是该继续往外走,还是应该退回屋里。
欧阳若上前说:“大婶,我们是来找程依琳的,请问她是住在这里吗?”
老妇狐疑地打量着他们几个,半晌才点点头说:“她是住在这里,我是她妈妈。”
欧阳若问:“她在家吗?”
老妇回头朝屋里望了一眼,犹豫着没有回答。“妈,谁呀?”这时屋里的人听到门口的声音,已经漫不经心地走出来。走廊里的灯光照到了她的脸,正是程依琳。
看到龙毅等人,程依琳不由得有些意外,问:“你们……”
龙毅看了那老妇一眼,朝程依琳偏一下头,说:“我们到楼下说吧。”程依琳点点头,把母亲送回屋里,然后跟着龙毅他们默默走下楼。楼下是无人的空巷,昏黄的路灯把他们几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是不是我妹妹的案子有消息了?”程依琳用低沉的声音问。
龙毅看着她点头说:“是的,你妹妹的案子,我们已经破了,但是……”
“但是什么?”程依琳有些不解地望着他。龙毅停顿一下之后才接着说,“但是马蹄村又出了一桩奇怪的案子。”他把马蹄村最近出现的连环投毒案简单说了一下。
程依琳感觉到有些意外,问:“这个跟我妹的案子有关系吗?”
“不但有关系,而且大有关系。”龙毅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们怀疑,你就是那个在村民芋头里投毒的凶手!”
“我是凶手?”程依琳后退一步,忽然夸张地笑起来。龙毅说:“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
程依琳说:“这当然好笑,从今年开始,我就没有去过南州市,更没有去过马蹄村。”
“你今年没有去过,但是你去年去过。”
“去年也只去过两次:一次是在我妹妹出事之后,是你们叫我过去的;第二次是在我妹妹‘五七’大祭的时候,我去她遇害的地方祭奠她。从我最后一次去那个小山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我总不可能在半年前投毒,让村民过了半年时间才毒发身亡吧?”
“对,你就是这么做的,半年前投毒,半年后才有村民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