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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田从焘沿着池边信步走了一会儿,烦闷的心情终于稍稍缓解,正好前面就是临波阁,上去可以俯瞰这一片的景色,他只让陈州跟着,抬脚进去上了楼。
    人在高处,景色果然不同,九州池内的风光一览无余,连池中洲上的瑶光殿都依稀可见。
    “那是什么人?”田从焘忽然开口问。
    陈州见陛下指着的正是瑶光殿,忙道:“回陛下,是安福殿太后留的看守宫殿的宫女内侍。”两个太后,一个住西一个住东,他们私底下会说东太后西太后,但当着皇上自然就不能这样说了,只能以居处代替。
    田从焘没有再说,只是站在那里继续远眺,不知不觉间,眼前的水光变成了绿草茵茵的山坡,耳边也似乎又响起了那个稚嫩却坚定的声音:“人生短短几十年,若是还没开始走,就因畏惧路途艰险而止步的话,又如何能欣赏到一览众山小的风光?”
    胸中郁气终于一扫而光,可是在转头时,却发现身侧始终空无一人,只有个小心翼翼的太监在后面等着,田从焘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再美的景色,此刻也都入不了眼了,他下楼出了临波阁,此地距安福殿不远,田从焘索性踱步过去,陪林太后一起用膳。
    “哀家听说,最近大臣们都在请立皇后,你却迟迟不肯应,”林太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婉转一些,“皇儿,你跟母后说说,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田从焘心里暗叹,这个问题看来是避不过去了,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回道:“请母后不要担忧,我只是还没有想好选一个什么样的皇后,您放心,等我想好了,一定最先告诉您。”
    林太后对他的答复不甚满意:“你都想了多少年了,怎地还没想好?”
    “儿子愚笨,总是要多想一想的。”
    林太后:“……”
    从安福殿回去以后,田从焘也没有心思再看奏折,索性找了本书翻,可是他这随手一拿,拿的竟是一本《汉书》,以他现在的心情根本读不下去,所以最后就演变成他拿着书发呆。
    赵琰,难道她真的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吗?她会去哪里呢?田从焘想着想着,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那天在白马寺对上的一双眼睛。
    他腾地一下坐直身体,那双眼睛,那种眼神,会是她吗?田从焘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陛下,要喝茶吗?”
    田从焘回神,是陈州看他有动静,过来侍候了,“不用,你下去吧,让朕自己呆会儿。”打发了陈州,他的心还是很难平息下来,并且已经开始转着念头,想要去试探一下卢笙的妹妹。
    但是如果是她,她为什么不主动来与自己相认呢?
    她当然不会,因为你现在已经是皇帝,她既没有单独跟你说话的机会,也不可能贸贸然跟你说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万一你已经变了呢?
    田从焘在心里自问自答,他心里明白,就算赵琰真的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她也有很多很多的理由不主动与自己相认。而他现在困守皇宫,更是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有可能是赵琰的人,再加上朝堂上沸沸扬扬的请立皇后的声音,都将找回赵琰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
    这样不行,他得想个办法。田从焘干脆站起身,想来回走几圈,缓解一下焦虑的情绪,不过他忘记了手边的书,这么一起身,书也跟着“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田从焘弯腰拾起书,将落在地上压住的那一页抚平,刚要放到书案上,那一页上的字句已经映入了脑海:“公卿议更立皇后,皆心仪霍将军女,亦未有言。上乃诏求微时故剑……”
    故剑情深……,对啊,如果赵琰真的还在这里,只要他表明态度,那么,她一定会想办法与自己联系的,反过来说,如果一直等不到她的消息,不是她真的不在这里,就是她无意与自己相认了,那他自然也该死心。
    第二天,皇上依旧没有接立后的茬,而是下了一道旨意,说自己旧时养了一双鸟儿,陪自己渡过了很多孤寂岁月。可惜,因自己不舍将鸟儿关入笼中,以致其中一只飞走不归,到现在也没有寻回,而剩下的那只鸟儿郁郁寡欢,再也不肯欢声鸣叫,让作为主人的皇上十分忧心,因此他下旨请众臣民帮忙寻回。
    旨意上既没说那是一只什么品种的鸟儿,也没说那鸟儿的毛色特征,让一干大臣摸不着头脑。
    “……已有几名御史上奏规劝皇上,说不可玩物丧志……”卢仲贤觉得自己脸上的神色一定很奇怪。
    下首坐着的卢笙脸色也很奇怪:“听说胡侍郎已经搜罗了好几只鸟儿,准备进上,既有八哥,也有黄莺。”
    卢太太发现连女儿都跟着皱着脸,不由笑道:“瞧你们一个个的,这是做什么?皇上也是人,难免也有些闲暇时的消遣,虽然下旨寻鸟是有些劳师动众……”
    卢仲贤摇头叹息:“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我是怕此事最后会演变成一场闹剧。”
    “难道说……”卢笙心中一动,双眼发亮的推测,“皇上是有心试探?”
    卢仲贤思索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妻子,最后道:“也许吧。”反正他不打算掺合,先冷眼看着再说,当下也不再谈起此事,让妻子吩咐摆饭,一家人坐下来和和乐乐的吃了一顿饭,第二天该干嘛干嘛去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几天后,女儿竟然折腾儿子去寻来了一只大雁,还让他拿去交给皇上:“爹爹,这鸟,一定,是皇上,要的。”
    卢仲贤俊美无俦的脸完全僵住,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皇上,会喜,欢的。”卢箫又补充道。
    卢仲贤呆呆转头,看了一眼绑的紧紧的大雁,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灵姐儿真乖,知道给爹爹分忧了,不过这大雁不是人能养的鸟……”他开始纠结怎么跟女儿解释野生的大雁和贵人养的鸟儿之间的区别。
    卢箫偏偏认准了,一直点头肯定道:“就是,这个!”还指给卢仲贤看大雁腿上帮着的纸条,“皇上,看了这个,一定,喜欢。”
    卢仲贤半信半疑,把纸条解下来,打开看了半天,问卢箫:“灵姐儿这是画的什么?”
    “鸟语。”
    卢仲贤:“……”
    此事事关重大,所以尽管卢仲贤根本不舍得看到女儿垂头丧气、泫然欲泣的模样,却也没有当即就答应要献给皇上,他说了一箩筐好话,哄女儿先回去:“你让爹爹再想想。”
    好不容易把女儿送走了,他转头把儿子叫来骂:“谁让你去捉了一只大雁的?”
    卢笙:“……儿子也不知道妹妹是想献给皇上……”他已经习惯了妹妹要什么给什么,可从来没问过原因,这点爹爹又不是不知道……。
    卢仲贤再次无语,怒道:“那你说,现在要怎么收场?”他不想被人当成谄媚事主之徒,又不忍欺骗女儿、让她失望,现在真是左右为难。
    卢笙左思右想,最后眼睛一亮:“明日正好春闱考完,儿子去寻郝兄问问情况再说。”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卢仲贤催着儿子快去,自己回去跟妻子安抚女儿去了。
    卢笙第二天特意去考场接了郝罗博出来,顺道告诉他皇上下旨寻鸟的事,郝罗博显然也十分惊诧:“陛下什么时候养过鸟?”
    此事果然大有深意,卢笙这样想道。他留了个心眼,并没有提起大雁的事,只说等郝罗博回去休息好了,再找他喝酒说话。
    他回去以后,耐心等了两天,正打算两日后再去请郝罗博喝酒的时候,郝罗博却先寻上门来了。
    “皇上说是他病中养的鸟儿,本来好好的比翼齐飞的两只,忽然飞走了一个,实在让人痛心。”寒暄过后,郝罗博就把话题转到了寻鸟上。
    看他脸色一本正经,卢笙又有些怀疑自己的推测了,想到那只不吃不喝的大雁,他只得做玩笑状试探:“原来如此。说来有趣,舍妹听说此事之后,不知怎地,非说我给她捉来玩的大雁就是皇上寻的鸟儿,我怎么解劝她都不听,硬要我把大雁献给皇上,现在还在家里闹着呢!”
    郝罗博也笑:“大雁?”皇上怎么可能养大雁,不过,想到皇上嘱咐的事情,他还是说,“既然如此,就献给皇上看看吧,反正这几日宫里送进去的鸟儿也多,不差这一个。”
    “既如此,就劳烦郝兄走一趟?”卢笙想着能不出面是最好。
    不料郝罗博不肯:“哎,我刚出考场,不好去见皇上,你去吧。皇上今日就在妙音寺,明日元箴大师入主妙音寺,你知道吧?”
    元箴本来是在白马寺挂单讲经,不过前些日子皇上下旨整修妙音寺,并已册封元箴为妙音寺主持,明日就是正式的典礼了。
    卢笙想了想,去妙音寺总算不是那么显眼,也就应了。
    于是午后不久,正跟元箴、道真相谈甚欢的田从焘就见到了卢笙亲自送来的大雁,以及绑在大雁腿上的字条。
    田从焘双手有些颤抖的接过那张字条,勉强压抑住激动的情绪,缓缓打开那张纸,只见上面用粗黑的炭笔写了花体英文:“i’mback.”
    ☆、第140章 失而复得
    当卢仲贤听说皇上亲临的时候,他刚到家不久,官服也才换下来,但此时已没有时间再去换回,因为下人说,大爷已经陪着皇上进了大门。
    “出了什么事?皇上怎么会来我们家?”卢太太惊疑不定的跟在后面问。
    卢仲贤也不知道,只能说:“先去迎了再说。”
    卢太太走了几步,又想起叫人去通知陈皎宁,“让大奶奶快来,姑娘就不必出来了,让她陪着兰姐儿。”吩咐完才跟着丈夫匆匆出了二门。
    此时田从焘也已经在卢笙的陪同下到了二门前,夫妻二人忙跪下拜见,口称惶恐恕罪,田从焘亲自扶起卢仲贤,温声说道:“不怪卢卿,是朕一时高兴,惊着你们了。夫人请起。”示意卢笙去扶他母亲。
    卢仲贤不敢多问,先请田从焘到前厅堂屋就座,然后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儿子,想从他那里得到点提示。卢笙给他爹使了个眼色,卢仲贤却没看明白,不知道皇上来到底是为的什么。
    正在这时,陈皎宁也到了,她进门拜过田从焘,就想与婆婆一道告退,不料田从焘开口叫住了她:“怎么没把孩子抱过来?上次在白马寺,朕见那孩子可爱,很是喜欢。”
    他这么一说,陈皎宁立刻转头让人去抱,谁知田从焘还接着问:“卢姑娘的病,可都好了?”
    卢笙见躲不过去,只得出来道:“皇上稍待,臣去带她们来拜见。”得到田从焘允准之后,就快步出了厅堂,回自己院里去寻妹妹和女儿。
    “哥哥。”卢箫正哄着兰姐儿玩,见他满头汗的匆匆过来,很有些奇怪,“出什么,事了。”
    卢笙管不得许多,遣了下人,单独问她:“那只大雁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皇上一看了就说是他养的,还要亲自来家里谢我们?”他进献的时候并没提及妹妹,但是皇上就好像知道一样,到了家里就问妹妹,让他心慌不已,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卢箫听了微笑:“我就说,是吧。”完全没有任何意外和惊慌的模样。
    “……”卢笙会信才有鬼,那只大雁是他带着人去捉的,而且是从一队休息的大雁里随便捉了一只最好捉的,外表上看跟其他大雁也没有任何不同之处,皇上怎么会看了一眼就说是他养的?他觉得关键还是在那张纸条上,所以他不死心的追问,“那张纸上你画的是什么?”
    卢箫偏头回道:“鸟语啊。”
    卢笙:“……”妹妹一脸天真,他什么话都问不出,且皇上还在那边等着,他也实在没时间多耗,只能嘱咐妹妹,“皇上来了,要见你和兰姐儿,你去了好好行礼拜见就行了,不用说话,一切有父亲和哥哥在,知道了吗?”
    卢箫乖乖点头,卢笙接过女儿抱住,带着妹妹一起去前厅见皇上。
    让卢笙松口气的是,妹妹果然很听话,进去以后就只按礼拜见,然后乖乖站到了母亲身边。皇上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抱了抱兰姐儿,赏了她一串碧玺手串,说是元箴大师在佛前持诵过的。
    一家人谢恩,田从焘叫起,道:“朕还要谢你们呢,这只鸟儿一去四年,如今终于寻回来了,朕十分高兴,不知卿家想要什么赏赐?”
    “为皇上分忧是人臣本份,臣不敢居功。”刚才卢笙出去的时候,皇上已经把来意说了,卢仲贤此刻心里都是恍惚,怎么也不明白,女儿是怎么知道皇上想找一只大雁的。
    谁料皇上居然也问:“卢卿真是忠义之臣。不过朕心中有些疑惑,不知卿等是如何知道朕要寻这只大雁的?”
    卢笙看着父亲,卢仲贤有些为难,可是到底不能当面欺君,只得如实回道:“回陛下,是小女寻到了这只大雁,说定是陛下所寻的。”
    田从焘终于可以明目张胆的将目光定在卢箫身上,她比陆静淑要高半个头,不似陆静淑那般小巧玲珑,但是她容貌极美,几乎完全得到了卢仲贤的遗传,就那样低头静静站着,就是一副绝美的画面。
    “是么?那么卢姑娘是怎么知道朕要寻这只大雁的?”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卢箫问。
    卢箫微微抬头,漆黑明亮的眼睛与他目光一对,又飞快垂下视线,答道:“梦见的。”
    厅内鸦雀无声,卢仲贤满心无力,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答也很合理,女儿自小就养在深闺,好起来也是这两年的事,怎么会知道皇上四年前丢失的大雁,没准就是梦见了,以为是真的,要他送大雁回去,这才误打误撞。卢仲贤以袖拭汗,正想斟酌着开口,皇上却先说话了。
    “梦见的,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真是奇妙。卢姑娘替朕寻回大雁,朕想好好谢谢你,不知卢姑娘喜欢什么东西?”
    卢家人都对皇上如此轻易就接受了这个说法感到吃惊,紧接着又怕卢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当此之时,却不能随便插嘴,就都带着些担忧看向卢箫。
    卢箫却好像完全没有压力,还侧了头在思考,似乎真的在想要什么,于是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她说出下面的话。
    “皇上,这雁儿,你要关起来么?”
    众人一怔,想不到卢箫会问出这个问题,田从焘却毫不意外,他目光深邃,郑重答道:“自然不会!她喜欢自由自在,我怎舍得将她关入笼中?不过,这么一走失就是四年,也不知她这些年过的好不好,我现在只想好好跟她说说别后之事。”
    皇上说的真的是一只大雁?卢仲贤父子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诧异惊奇。
    卢箫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田从焘的神色,唇角缓缓绽开一个笑容:“恭喜皇上,失而复得。”
    她说的极其缓慢,声调也有些僵硬,很像那些幼年聋哑、后得了救治再学话的人,总不如常人说话动听,但这句话传到田从焘耳朵里,却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听的声音了。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前将她拥入怀里,好确切的感受她的存在,并拉着她躲开所有人,好好问一问她的情况。她为什么变成了卢箫,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之前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想办法联系他……。
    可是现在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他也不想吓着卢家人,所以只能微笑回道:“多谢。”田从焘没有再多逗留,干脆起身告辞,他怕再多留,会忍不住把卢箫也带走,只能默念“来日方长”,先回宫了。
    送走了田从焘,卢家人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卢仲贤更是有些忧虑,总觉得皇上今日的表现不似平常,可是问女儿,女儿也只用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完全不能解答他的疑问,最后也只得放弃。
    这么忐忑着过了一个晚上,第二日皇上忽然下旨,说自己养的那只鸟儿已经寻到,且明言就是卢府小姐寻到的,当日就送来了不少赏赐,随之而来的,还有林太后懿旨:宣卢氏女明日觐见。
    卢太太彻底慌了:“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他不会……”她是在考虑女儿的婚事不假,可她从没想过要让女儿入宫啊!
    “应该不会……”卢仲贤也有些忐忑,“皇上肯定已经听元箴大师说过灵姐儿的事了。”以灵姐儿的状况,无论如何是不能胜任皇后之位的,就算是妃子,她也不太合适,自家女儿自己知道,除了外貌出色外,其他方面并没什么比旁人强的,甚至可以说有很多不如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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