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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攻城持续整整一日, 临到傍晚, 西城门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秦兵的喊杀声清晰可闻。
    “禀大都督, 襄阳西城门已破!”
    部将飞驰来报, 秦玓当即精神一振。
    襄阳位于两国边境, 乃是战略要地。汉军兵力不及秦军, 终究是城高池深,易守难攻。
    攻城之初,秦玓做好鏖战多日的准备。万万没料到, 仅仅一日,襄阳城西门就被攻破。
    “伯考神机妙算,襄阳援军果真未到!”
    “大都督, 城门虽破, 战局未定。桓石秀高世之才,果决能断, 前施疑兵之计, 令我军不能南进寸步。今虽破襄阳城门, 城内未必没有布置, 不可不防。”
    “再者, 天色渐暗,理当鸣金收兵。然战机难得, 放弃实非智举。汉兵占据地利,我军攻入城内, 务必要谨慎, 以防不测。”
    秦玓点点头,采纳张廉的建议,命骑兵冲锋在前,步卒紧随在后,前后支应。如果城内设有埋伏,亦能从容应对。
    西城门下,攻城锤被移开,秦国骑兵如潮水般冲入城内。
    喊杀声和战鼓声掩盖了木板坍塌的钝响,愈发昏暗的天色,也让队伍后的人看不清城门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轰!
    城头丢下成排的滚木,砸断数架云梯。
    攻上城头的秦兵借助天光,看到城内发生的情形,登时双目圆睁,满脸惊骇。顾不得自身安危,就要扬声高喊,提醒冲向城内的同袍,城内有埋伏,莫要继续向前。
    结果刚喊了两声,脑后突然一痛,眼前发黑,扑通一声就栽倒在了地上。
    “绑起来。”
    计策已成,藏在城墙内的藤甲兵和夷兵一拥而上,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将攻上西城的秦兵团团包围,压根不惧砍在藤甲上的长刀,挥舞起长棍和钝刀,一个接一个砸晕。
    桓石民走到城墙边,俯视塌陷的长街,看到陷在坑里的秦兵,下令弓箭手:“放-火-箭。”
    弓弦纷纷拉开,包裹着油布的箭矢如雨飞出,接连点燃街边木屋。
    噼啪声中,火星四溅。
    藏在屋内的引信被点燃,片刻后,只听得一声轰响,黑烟和尘土一并腾起,屋顶被热浪掀翻。
    浓烟中,一股刺鼻的气味升腾,遇晚风吹过,弥漫整条长街。
    陷入坑内的骑兵不必说,距离十几步外的步卒都开始打起喷嚏,双眼流泪,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扭曲。
    黑烟腾起时,埋伏在暗处的汉军和青壮未得命令,暂时按兵不动,纷纷以布掩住口鼻,避免被烟气熏到。确定入城的秦兵全部中招,听到城头鼓声,方才一拥而上,扛起被炸开的门板和木桩,死死堵住城门缺口,将进攻的秦兵拦腰截断。
    缺口并未完全堵死,很快有武车从两侧推出,挡板张开,嗖嗖的破风声中,将冲上前的秦军逼退。
    “快!”
    一辆更大的武车推来,造型古怪,车身竟然包裹铁皮。
    武车停在缺口处,挡板升起,士卒拉动机关,三支样式古怪的铜管探了出来。火把举到管口前,机关再次拉动,三条火龙瞬息喷涌而出。
    火焰炙热,哪怕被热气燎到,眼眉胡须都会被烧掉。
    秦兵悍不畏死,战场之上能带伤搏杀。可面对这种从未见过的武器,不由得心生退意。
    换成攻城锤同样没用。
    无论凿开城门的巨木,还是牵引巨木的粗绳,包括运送巨木的武车,都属于易燃之物。
    即便是战争经验最丰富的将兵,也绝对不会想到,汉军能制出喷火的武车。仓促之间,自然没有合适的应对之策。
    从秦军攻破西城门,到陷阱发挥作用,汉军扭转战况,短短不到半个时辰。
    在此期间,北城门和东城门接连被破,同样的路面塌陷,黑烟滚滚,骑兵被困,步卒被截。武车接连登场,火龙逞威,逼退来不及入城的秦军。
    起初,秦兵见到城内火光,以为是同袍和汉军接战,对方燃起的火把。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城头的同袍不断发出吼声,让众人不要入内,将官和士卒渐渐开始意识到不对。
    有拼死逃出的士卒被带到秦玓面前,全身都被浓烟熏黑,眼泡红肿,声音沙哑,道出城内设有埋伏。
    “大都督,不可入内!城门后都被挖空!人行无事,战马踏入就会摔进坑底,动弹不得!”
    “什么?!”
    秦玓愕然,张廉也是大惊。
    就在这时,身后有骑兵飞驰而来,距离数十步被拦下,狼狈的滚落马背。顾不得手臂带伤,拼命喊道:“大都督,汉军袭营!大营起火,辎重、辎重全部没了!”
    听闻此言,饶是秦玓也禁不住脊背生寒。举目望向城头,大手攥紧长-枪,过于用力,以致手背鼓起青筋。
    “袭营的是多少汉兵?为何能冲入营盘?!”张廉大惊失色,顾不得许多,直冲到报信的骑兵身前。
    “汉军、汉军带着引火之物,”骑兵的嗓子被浓烟熏伤,声音仿佛砂纸磨过,“此物以陶罐盛装,遇火发出巨响。另有火油,土上亦能燃烧,根本无法扑灭!”
    秦军大营四周立有栅栏拒马,木桩足够锋利,能挡住偷袭的汉军,却挡不住狂啸的火龙。
    几乎是眨眼之间,半个营盘就陷入火海。
    汉军策马冲入营地,继续投掷陶罐,焚-烧帐篷。
    冷风中,火势越来越大,很快波及到秦军的辎重。守卫大营的秦军根本来不及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辎重被烧。
    汉军放完火,根本不做停留,更不与秦兵接战,直接调转马头,很快飞驰而去,不见踪影。
    听完骑兵的话,张廉表情凝重,看向秦玓,沉声道:“大都督,我等还是中计了。”
    秦玓没说话,眺望被火光照亮的襄阳城。
    凭谁也不会想到,桓石秀会如此之狠,用整座襄阳城为饵,设下埋伏,布置陷阱,等着秦军入瓮。
    “鸣金退兵。”
    秦军落入圈套,不会有任何胜算。
    “击鼓整肃队伍,退离汉中。”
    事不可为,为免更大的损失,必须退兵。
    借助天暗,汉军的计策得以顺利实行。秦军同样可以借助天色,甩开汉军的追袭。
    鼓声响起,城下的秦军得令,当即舍弃云梯,向大纛所在聚集而去。
    城头的秦军无法撤退,干脆摒弃生死,继续同汉军鏖战,希望能拖延时间,为同袍夺得一条生路。
    陷入坑内的秦军动弹不得,有无法视物,慌乱之下,有人开始彼此踩踏。
    汉军很快出现,几人合力撒开渔网,捞鱼一样,将坑里的秦兵陆续捞了上来。其好处在于,既能避免不必要的死伤,又将限制秦军的行动,连绳子都无需再用。
    只是渔网的数量有限,到最后,还是得汉军赤膊上阵。
    因烟气尚未消散,汉军脸上都蒙着布,仅露出两只眼睛,乍一看颇有几分滑稽。
    但有桓石秀这样的上司,下边的将领自然不会在“小节”上计较。腰间捆上绳子,手里拿着木棍,半悬在坑里,一棍一个,将陷入慌乱的秦兵敲昏,尽数捆起来。
    “取药为他们洗洗眼。华大夫说过,拖久了不好。”
    期间,有秦兵不肯就缚,拼死一搏。长刀乱挥,几番出现险情,汉军难免受伤,好在未出人命。
    “是条汉子!”
    用撕开的布条捆住伤处,汉军什长并未动怒,而是翘起大拇指,对闭眼仍能找准方向的秦军敬佩不已。
    秦兵目不能视,加上汉兵说的是方言而非官话,一时间竟没能明白。
    弯腰帮什长解绳子的汉兵很是无语。
    胳膊流血还能说出这句话,当真是心大。不过,什长是桓氏部曲出身,追随桓刺使多年,有这样“与众不同”的反应,当真算不上奇怪。
    秦玓鸣金退兵,桓石秀将城中事交给桓石民,亲自带兵出城追击。
    殿后的秦军都被武车冲散。
    更要命的是,汉军不择手段,在战场上竟然用渔网!网内还带着钩刺,钩刺上明显涂有麻药,秦军实在是防不胜防。
    武车飞出的箭矢都涂了一层药,被擦伤之后,伤口火辣辣地疼,不消数息就半身麻木,连刀都拿不起来。
    论单打独斗,多数的秦军的战斗力胜于汉军。
    然而,桓刺使的目的在于取胜,不是彰显个人勇武。有捷径能走,有巧劲能使,干嘛非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不是涨他人志气,而是遍数汉中郡上下,无论马战还是步战,无一人是秦玓的对手。
    明知道打不过,派出去不是送死还能是什么?
    换种情况,桓石秀或许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但在现下,关系两国国运,关系建康和长安之间的博弈,他宁可背负狡诈之名,也要将这三万大军彻底拿下!
    “使君,秦军向北跑了,还追不追?”一名斥候下马,举着火把观察马蹄痕迹,又俯身于地,耳朵紧贴在地面,判断秦军大概跑出多远。
    “追。”桓石秀猛地一拉缰绳,“只要没出汉境,必要将其擒获!”
    “遵令!”
    士兵披星戴月,策马扬鞭,死死咬住秦军不放。
    黑夜行军很不方便,秦玓不得不派出大量斥候探路。
    “大都督,再行百里即可出汉中地界。”
    得斥候回报,秦玓下令全军加速。
    不承想,刚刚驰出十余里,突遇一股骑兵自侧翼杀来。来人穿着汉军的皮甲,从马术和战法来看,却是实打实的胡骑。
    “莫要慌乱,列阵迎敌!”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袭营得手的羌羯骑兵。
    这支骑兵冲击秦军侧翼,两个来回,并不恋战,而是破开一个缺口,抓起剩余的陶罐,凌空掷向秦军。
    随着几声脆响,火油飞溅,□□四散,染上不少秦军和战马。
    火石擦亮,一道火墙瞬息燃起。
    “莫要被火沾上!”
    见识过火药和火油威力的骑兵连声高喊,提醒同袍后退。
    “大都督,此物危险,需得避开!”
    眼见两匹战马被火燎伤,嘶鸣着倒地翻滚,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秦军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真刀真枪的拼杀,他们不会畏惧,更不会后退半步。但是,眼前一幕无法用常理解释,怎不让人头皮发麻?
    有火墙阻隔,秦军不得不改变方向,舍弃往始平郡的计划,绕路奔向上洛。
    奔驰半夜,勉强甩开汉军,众将兵又渴又饿。斥候寻到一条小溪,秦玓下令严备,众将兵轮番下马饮水。
    不敢停留太久,大军继续前行。
    刚刚奔出数里,忽有将兵大叫腹痛,起初只有几个,很快是几十个、几百个。
    最终,连秦玓张廉都不能幸免,腹中如刀绞一般,疼得满头冷汗。
    距离大军不远,有十余青壮小心观望。确定秦兵多数中招,青壮低语几声,半数留下,半数飞身上马,飞报追袭的汉军。
    原来,为防战况有变,秦兵逃脱,除在襄阳城设下陷阱,桓石秀还有多手准备,在水源里下-药就是其中之一。
    如沔水这样的大河,自然不会有什么效果。
    换成沿途小溪水井,就合该秦军倒霉。
    为免百姓中招,凡是“加料”的水源处,都有青壮和村民看守。顺便每日加药,确保效果不打折扣。
    下在小溪里的药乃是华先调配,不会致命,却会让人腹痛虚脱,失去气力。
    等桓石秀带兵赶到,万余秦兵全部倒在地上,包括秦玓和张廉在内。
    襄阳城一战,三万秦兵尽数被擒,不漏一人。
    桓石秀一战成名,声名震动南北,不亚于当年率兵北伐的桓大司马。
    消息送到建康,满城欢腾。
    桓容看过战报,脸上并未有太多的喜色。同郗愔、谢安和郗超等重臣商议之后,在朝会之上宣布,御驾亲征,誓破长安。
    于此同时,桓冲率领的水军沿汝水北上,直攻襄阳。谢玄和郗融率领的大军仍在徐州同秦玦鏖战,短时间内难分胜负。
    秦国青州刺使终于不再摇摆,举兵反秦,和并州刺使一样,投向桓汉。
    秦国境内,青、并、冀三州战火狂燃,徐、豫、荆三州秦-汉两军鏖战。
    这个时候,桓汉天子亲征的消息传来,汉军士气大振,不顾生死,誓要一鼓作气攻入长安。
    然而,秦军的战斗力摆在眼前,想要突破秦玦和秦玸的防御,并不是那么容易。
    双方你来我往,互有胜负,眨眼就到十二月。
    北地降下数场大雪,南地亦是雨雪连连。
    今岁南北皆遇天灾,损失不小。
    区别在于,秦国的粮食捉襟见肘,既要赈灾又要支撑大军,日渐困难;桓汉的储粮还有富余,赈济百姓的同时,可以保证汉军继续北进。
    太元八年,十二月底,北地连降暴雪,交战双方不得不暂时休兵。
    隔年元月,大雪初停,桓容离开建康,御驾亲征,兵锋直指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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