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宫怿和秦艽及两个孩子上了车,阿朵和阿力他们坐着店里平时用来送货的车跟在后面。铺子的大门被关上了,方才发生的那一出,并没有瞒过附近邻居的眼睛,影一赶着马车闷着头就走了,留下阿朵和阿力和人应付,说是送这两个人去报官,才暂时摆脱了追问。可以想象这个地方以后是不会来了,也许再过一阵子,这里的人便不记得曾经有个叫秦娘子的小寡妇,在这里开了个杂货铺,不过哪有又谁知道呢?
马车直接去了上官家。
本来秦艽还有些疑惑怎么来上官家了,宫怿告诉她事从紧急先在这里暂住,之后还是要换地方的。狡兔三窟,这是他最擅长的手段。
他们走的匆忙,除了阿朵大山他们随身不离的背篓带上了,其他什么都没有带,不过上官家也不缺这点东西,后来置办也就行了。
仿佛是一夕之间就从一个世界,去了另一个世界。
之前睁眼柴米油盐,凡事都得亲力亲为,现如今什么事都有丫鬟仆从帮着干。秦艽很是不习惯了一阵儿,不过很快也就习惯了。在上官家住了两日,他们在安排下又挪去了一处私宅,据宫怿说,他们要在这里待到直至大婚。本来他想着秦艽舍不得那地方,可以在那里多住阵子,谁知老鼠摸来的这么快。
私宅不大,也就两进院的宅子。
仆人不多,玉燕和玉蝶都回来了,另又加了个玉琴、玉笛。
秦艽想回家一趟,当初要不是怕家里人会走漏风声,她早就回家去了。这回宫怿没拒绝,只说为了不走漏行踪,会有人安排秦家人过来,让她等着便是。
之后宫怿就回宫了,宁王既然能摸到地方,别人想必很快也就会知道,他再继续‘斋戒’也没必要。
而且现在宫怿仗着元平帝对他的‘宠爱’,颇有几分不管不顾的态度,以他现在显露在外的个性,自然不会放过上眼药的机会,所以他要回去给宁王上上眼药。
等宫怿走后,私宅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没过两天,就在长安城今年的第一场雪下来时,秦艽见到了家人。
*
几年不见,秦家人都大变了模样。
本来还是孩童的秦小树,俨然有了小少年的模样,七丫也成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她和秦艽有几分眉眼相似,也是个小美人胚子。认真来说,秦家的孩子都不丑,但没一个长得像秦大柱的,偏像了柔娘。
也是因为柔娘好容貌,不然都遗传了秦大柱那人高马大的体格和刚毅的相貌,男孩们也就罢,女孩们恐怕要遭殃。
没有出乎秦艽所料,一见到家人,她首先迎来的就算柔娘的哭声。
这几年没有见着女儿,虽说太子说,女儿很好,还给添了外孙和外孙女。但想也知道,怀上孩子的时候秦艽才十五,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女突然做了娘,又没有亲娘在旁边照应,那要吃多大的苦。
柔娘只要一想到这些,就会泪涟涟,她一哭,秦大柱的脸色几天都不见晴朗,反正这几年秦艽在秦家是不能提的话题,一提全家人的心情都不会好。
不过秦家现在到底是好过了,宫怿表面对秦艽说得冷酷无情,实际上没少暗里让上官家帮衬。上官家如今虽是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表面上上官家和秦家没有任何交集,实际上秦宽从进国子监开始,结交的每个人,上官家都是打探了又打探。
而秦宽本人,也是个能提携的,虽出身不高,但待人接物不卑不亢,寻常为人处世有章法,关键是学问底子深厚,乍一看去称不上惊艳绝才,但恰恰是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才能走到最后。
他没有意料的参加了进士科应试,后入中书省任从八品下的主事,后受长官赏识,也是宫怿暗里给了提携,现在是正五品的中书舍人,也是最年轻的一个。
而秦大柱现在也不是卖苦力的了,而是在宫怿安排下进了南衙宿卫,也就是金吾卫的一支,专门负责在宫禁中值宿,大小手下也有几个兵,是个伙长。
如果那日秦艽从宫里出来,若是生了回家的想法,去了原本那地是万万找不到秦家人的,因为秦家人已经搬家了。
和爹娘两个弟妹说了会儿话,秦宽就把妹妹单独叫走说话了。
秦家人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秦宽既叫了秦艽,肯定是有正经事要说,遂都去陪两个孩子玩耍。尤其柔娘,秦宽至今没有娶妻,大女儿远在老家,孙儿辈的就甯儿和颉儿,可是稀奇的不得了。
外面一片和乐声,里间茶室中,玉燕已经备了水,秦宽亲手给妹妹煮茶。
随着水汽和茶香蔓延开来,秦宽将一杯香茗递于她手。
他这正经的模样,弄得秦艽也不禁正颜肃色,规规矩矩地以袖掩面将茶汤喝掉,心中暗道大哥如今也今非昔比了。
待她放下茶杯,秦宽才沉下脸来,斥道:“你可真是胡闹!”
☆、第98章 第98章
98
几年不见, 不光秦艽变了很多, 秦宽也是。
若说几年前他还是个说话做事都很稳重的少年,现在则出落成一个器宇不凡的男子, 从容貌上看去不过中等, 引人瞩目的是他的气度。
本来秦宽在秦家就能拿主意,平时看着沉默, 但凡是他开口了, 秦大柱一般都不会驳回, 所以他这个大哥还是挺有威严的, 一旦他板起脸, 下面几个弟妹没人不害怕, 包括秦艽。
“大哥。”
“事情我也大概听太子殿下说了, 就算你心中有再多的不满, 再是与他闹脾气, 你也不该闷声不响就自己跑回来, 还从宫里偷偷离开。你知道现在外面多少人找你,他费了多大的功夫帮你抹掉你的踪迹,你以为就凭你那三脚猫的隐匿手法,能藏得了多久?”
秦家觉得很冤枉, 有些委屈道:“哥,这事也不能怪我,他又没跟我说过, 我怎么知道他安排了什么。明明是他的错, 你怎么不训他, 反倒训我了?!”
“你是我妹妹,我不训你训谁?你知道多少人担心你?从一开始,太子就往家里打了招呼,说你要回来了。娘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等来的是你失踪了,这事我跟爹没敢给娘知道,不然你猜娘现在是什么样子?”
提起家里人,秦艽再不说了,也知道她肯定让家里人担心了。
秦宽叹了口气:“哥知道你受苦了,可你打从有了这两个孩子,你就任性不得,这次若是甯儿和颉儿出了事,你后悔还来得及?其实若是可以,大哥宁愿你就在乡里,嫁一个体贴顾家的丈夫,生一双健康可爱的儿女,从此平凡幸福一生,而不是这样面对诸多磨难和坎坷。”
“大哥……”
“可没有选择,既然没有选择,大哥希望你做什么事之前能多想想,就算不想别人,想想爹娘,想想大哥,有了委屈别憋着,咱们一家人都在。就算现在没有办法,不代表以后没有办法,大家都在努力,小树平时那么顽皮,自打知道你去了蜀地,他现在读书特别用功。”
“大哥……”
秦艽垂头哭了起来,秦宽来到她身边,像小时候她闯祸挨打了那样环着她。秦艽小时候极少哭,她是大房孩子里最皮的一个,也是最跳脱的一个,以前在家里,秦奶奶就是天,偶尔碰到她偏着二房孩子的时候,秦大柱两口子碍于孝道不好说,秦宽是晚辈不能说。
唯独她,从来不服输,挨打了挨骂了也不改口。
她其实是秦家人里最通透的一个,也是眼里最揉不得沙子的一个,更是秦家人里最犟的一个。
秦宽都知道,他更知道这样的人活着最累,因为她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以后若有什么事,没人说就来找大哥说,大哥总是会帮着你的。”
曾经的小小少年是这么说,现在的俊朗男子依旧这么说,秦艽嗡着鼻子嗯了声。
*
都当娘的人了还哭鼻子,等秦艽过了会儿回过神来,特别尴尬。
她低头擦着脸,秦宽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说了句我去外面看看爹娘,秦艽应了声,他就站起身出去了。
经过门时,门边上站了个人,他对那人点点头,两人并未交谈。直到秦艽收拾好,也打算出去时,才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你怎么不说话?什么时候来的?”
宫怿今天没乔装,穿了身蓝色的广袖长袍,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用金冠束着,格外俊美出尘。
他拉着她的手,皱眉看着她:“怎么哭了?”
“没什么。”
这遮掩的话让他挑了挑眉,脸上闪过一抹不悦。
秦艽也觉得自己这谎说得太低劣,解释道:“就是跟大哥聊了些小时候的事,有感而发而已。”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有感而发也可以找我,对着你大哥做什么。”
这话说得秦艽有点懵了,转瞬才明白这个人是在吃醋。这种醋有什么好吃的?可她又想起秦宽方才说的话,明显有点针对宫怿的意思,就不难明白宫怿的态度了。
“你怎么来了?现在出宫方便?”
她这是在岔开话题,宫怿明白,瞥了她一眼,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回宫后把事情跟父皇禀明了,这里是过了明路的,不会有人明目张胆来此下手。”
秦艽想了想,觉得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走吧,先出去,我等会还要回宫。”
等会还要回宫,现在跑来一趟做什么?
这话秦艽没说,但宫怿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道:“我想你了。”
情话来得毫无预兆,但秦艽却下意识红了脸。他停下脚步,用手指摩挲了下她的脸颊,低声道:“怎么这么红?”
“有吗?可能是屋里太热了吧。”
宫怿笑了笑,没再穷追猛打,又道:“你爹娘大哥都来了,我总不能避而不见,也免得大舅兄总是背后跟你说我坏话。”
这句大舅兄说的,明明他一本正经,秦艽硬是品到几分调侃的意味。
大舅兄?
秦艽突然意识到,再过一个多月,两人就要成婚了,她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
太子大婚,自然不同寻常。
元平帝十分重视,提前三日长安城各处便扎上了耀眼夺目的红绸,不管是官吏之家还是平民百姓,甚至客栈酒肆茶楼等地,所有地方都必须张灯结彩。
于是从这一日开始,长安城就变成了一座不夜城,一到夜晚来临,红色的灯笼便高高悬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家家户户都在办喜事。
上面如此重视,下面即使有所不满,也都得压着。而关于太子妃的身份,也在宫里宫外市井民间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太子妃以前不过侍候太子的宫女,那时太子还不是太子,不过是个盲眼的皇子。因为这宫女侍候得特别体贴周到,十分讨太子喜欢,便将她收了房。后来太子为了治疗眼疾去了趟蜀地,这宫女也随侍在侧,谁知半路遇见刺杀,当时怀着身子的小宫女替太子挡了一剑,两人就此失散。
一晃几年过去了,当年那小宫女因机缘巧合被巴国夫人收做义女,那对双生子也平安生下,巴国夫人疼惜义女苦命,又不忍两个孩子没有爹,便借着太子选妃的时候,将人送回了长安。
选妃宴上,两人再次相遇,彼时盲眼的皇子成了太子,而当年的小宫女成了苗人郡主,太子当场认出了她,才会发生之后‘太子荒淫,竟去四方馆将那苗人郡主抢回东宫’的事。
本来因为前段时间的流言,致使太子名誉受损,朝堂上也有人借此大肆抨击太子荒淫无道,这消息一传出来,倒成了一段佳话。
时下人们都推崇才子佳人,两情相悦,甚至一些大诗人们都不免作几首歌咏花好月圆郎情妾意的诗。而世人都讲究门当户对,贵人们怎么可能和平民嫁娶,士族门阀与庶人隔了条天河,良贱不得通婚,可太子此举却颠覆了世人的想法。
多么情深义重,太子不顾身份愿意娶一个宫女为妻,而宫女为了太子,又是挡刀又是流落异乡,若不是命大被人救了,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那些诗里词里话本传奇故事里歌咏的生死相许,如今落到了实处,几乎是一夕之间,市面上的言论便成了一面倒的状态。
谁人不夸赞太子仁义情深,哪怕暗中少不了有人搅风搅雨,可别忘了,这世上到底平民百姓才是最多。
这些平民百姓爱听这些,因为这样的故事拉近了皇族和自己的距离。在他们眼里,那些王公贵族们从来高高在上,却万万没想到他们也是凡夫俗子。
一个凡夫俗子的太子让他们有亲近感,他们愿意去拥戴让自己有亲近感的人,总比去拥戴一个冰冷冷的、只会仗势欺人的贵族子弟强。因此延伸到愿意娶一个平民女作为太子妃的太子,自然也是爱护百姓的,这就扯得有些远了。
其实以宫怿和秦艽的性格,是不会把私事拿到人面上说,可暗中总有人与他们作对。
自打秦艽过了明路后,便有人暗中散播太子欺君,以及怀南郡主真实身份的事。索性宫怿便顺势而为,万万没想到竟洗清了自己受损的名声,还获得了许多民心,这是当初没有想到的事。
且不提这些,很快就到了大婚的正日子这一天。
☆、第99章 第9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