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114. 汤泉宫青鸾说话算话,次日看静王身子好转,与元邕乘马车出东都,到了郊外汤泉宫,每年春夏皇上时不时会带着妃嫔来此小住,到了冬日天气寒冷,帝后轻易不会离开宫城,此处便只剩了看守打扫的宫人。
元邕喜滋滋进了热气蒸腾的汤泉中,在温玉床上坐了,青鸾亲手服侍,洗发净脸然后从头到脚为他擦洗,后背果真滴水未沾,元邕舒服得直哼哼,待到青鸾要剃胡子的时候,蓦得睁了眼笑道:“青鸾,还是我自己来,免得划伤了这张俊脸。”
青鸾就笑,笑看着他挥起剃刀,一点点剃了胡子,完整露出那张日思夜想的脸,飞扬的长眉下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带几分狡黠的笑,本来白玉一般的脸被边城的风沙吹得黝黑许多,刚洗干净的下巴略微收紧着,看着青鸾,“可依然英俊吗”青鸾捧住他脸笑道,“更加英俊了。”
元邕满意得笑,青鸾笑道,“只是添了沧桑与硬朗,不过我喜欢。”元邕眼中狡黠的笑意沉淀下去,定定瞧着青鸾,“我每次瞧见活蹦乱跳的将士受伤或者阵亡,总是心如刀割。青鸾,我必为帝,若我为帝王,必不让臣民再陷征战之苦。”
青鸾嗯一声,“我信,怀邕一定能做到。”元邕握住她手,“青鸾与我一起做。”青鸾唇贴了上来,贴在他下巴上摩挲着,“以后不许留胡子。”元邕笑说好,捉住她唇厮磨着,“我想瞧瞧青鸾……”
青鸾哦一声,一笑背过身去,飞快脱了衣衫浸在温泉之中,元邕目瞪口呆瞧着,心想本只想瞧瞧局部,不想给看了全部,笑嘻嘻搂在怀中,“我媳妇就是痛快。”青鸾靠着他噘嘴,“养好伤后就进宫求父皇赐婚,二十三必须成亲。”
元邕笑道,“等不及了?”青鸾哼一声,“我倒没什么,万一怀了孩子呢?”元邕嗯了一声,“那是,我们的太子,总不能背个未婚出生的名声。青鸾放心,我早想好了,这次父皇一定会痛快答应。”
二人在汤泉宫无拘无束,消磨不够的时光说不完的话,元邕总趴在榻上感叹,“这样的日子神仙也不换,我心里倒盼着这伤好得慢些。”青鸾笑骂道,“我心急如焚,你倒受用上了。”
好在元邕后背并未伤到筋骨,有太国师的药膏,又有青鸾陪伴照料,伤口愈合得很快。这日夜里就寝前青鸾揭下药膏,瞧着几乎长好的伤口,手指轻轻抚摩上去,“伤口发白,只怕要留几道疤痕呢。”说着话低了头,唇在伤口周围辗转流连着,“怀邕,都怪我莽撞……”
元邕转过身圈她在怀中笑道,“什么疤痕,是爱的印记,青鸾给我的。”青鸾吸一下鼻子,“本来如光滑的玉石一般,好好的添几条白印。”元邕虎着脸瞧着她,“青鸾的意思,不好看了?”青鸾忙摇头,“虽白玉微瑕,倒是更好看了,花纹一般……”元邕搂她更紧,“是我有错在先,活该挨打,不过是受些皮肉伤,青鸾日后不准再提,再提会罚你……”青鸾两眼扑闪着,“罚什么?”元邕笑容里添了狡黠,“伤口既好了,这会儿就罚。”
青鸾明白过来红了脸,“每日里为怀邕洗浴,剑拔弩张的……”元邕倒吸一口气,青鸾窝在他怀中,“我也着急啊,能看不能用的……”元邕又吸一口气,青鸾又道,“再着急也得忍几日,若迸裂了伤口耽搁了成亲,我也要罚怀邕的,罚怀邕洞房的时候不能罚我……”
元邕啄一下青鸾微红的耳垂,贴着她耳朵轻声说道,“青鸾可愿意为我,做一回骑龙的少女?”青鸾仰起脸扑闪着眼,“何意?”元邕歪头想了想,“这样,我为青鸾画一幅画。”
拨亮了灯烛素手磨墨红袖添香,元邕提笔作画,案头白纸上画两个小人,青鸾诧异着微张了唇,元邕手中握着笔,歪头瞧着她神情,青鸾触到他目光,一声低呼两手捂了眼,跺一下脚又松开指缝悄悄看着,元邕刚搁下笔,青鸾忽松开了捂着眼睛的手,一把捉住他衣袖,闭着眼牵扯着他往榻边而来,推他坐在榻上声音低如蚊呐:“以前没想过,原来还可以如此,就若昆弥川行舟,我来掌舵。”
青鸾的声音隐含了兴奋,元邕微闭了眼眸,声音有些发颤,“这样的说辞,也就你这丫头想得出来,新鲜得勾魂摄魄……”青鸾唇贴着他的眼皮蜿蜒着向下,若火石摩擦出的点点火星,星星点点滋滋闪着火花,从头到脚蔓延着,渐渐升腾出火苗,火苗蔓延成海,燃烧着直至轰一声炸响,那一瞬间魂魄出窍,升腾在空中,周遭一片空白,神志不清得呓语,“丫头,我的丫头,一颦一笑,皆让我神魂颠倒死去活来……”
他低低喘息着,说得断断续续,青鸾在迷乱中听得糊涂,只是那死去活来四个字若电光火石,令她瞬间失了神,定定瞧着与她交缠在一处的人,两颗泪珠滴落下去,微温的眼泪滴在元邕灼热的额头上,元邕清醒过来愣愣瞧着她,两手钳住了她的腰肢,低低说道:“怎么又哭了?还在意那几道疤痕?青鸾青鸾,若有朝一日,你要我的命,我一定将心挖出来,双手奉上……”
青鸾伸手掩住他口,“傻子,我怎么会要你的命?你的命便是我的命,你生,我生,你死,我随……”他的牙齿张开轻咬她的手指,“傻丫头,何必说这些要死要活的话,我们一起长命百岁才是啊。”青鸾嗯一声,“曾多次纠结过这生死命数,以后便不想了,只要与怀邕在一起……”
说着话低头吻上他唇,辗转厮磨着突然停住,脸贴住他的脸,感觉到一片濡湿,怀邕他,哭了吗?青鸾轻唤一声怀邕,未等到他应声,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与他的交织在一起,涩涩得流入唇角,元邕吮着她的泪水,微颤的声音里又带了笑意,“青鸾,我流的可是幸福的泪水。”青鸾带着泪嗤一声笑了,“我又幸福又满足又感动……”
这夜青鸾倦极才眠,元邕虽没使什么力气,也因数次兴奋牵动了伤口,次日青鸾方发觉有些渗血,元邕闹着要进宫去,青鸾不许,元邕又养几日,几日内又画了好几幅画,青鸾忍不住问他,“从哪儿学坏的?”元邕得意得笑,“我这样聪明绝顶,事事可举一反三,还用学吗?”
青鸾嗔他一眼,又忍不住笑。
☆、115. 南阳王
欢乐的日子转瞬即逝,眼看过了十五,静王派人来寻,二人方动身回东都,元邕与静王相商后,带着青鸾进宫求见皇帝。皇帝瞧见元邕沉了脸,“大军尚在路上,你怎么不奉召先回来了?”元邕忙拱手道,“孩儿就是接到父皇圣旨,骑快马星夜兼程赶回来的。”
青鸾心中一惊,哪来的圣旨?怎么当着皇帝的面就敢说谎话?皇帝嗯了一声,“听说你半月前就回来了,回来后带着怀王妃在汤泉宫享乐,却不进宫,为何?”说着话斜了一眼青鸾,青鸾心中一沉,看这情形,分明是有人恶人先告状。
元邕瞧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笑说道,“儿子确实是半月前就回来了,不过在回来的路上遭人暗算,背部受了重伤。去汤泉宫非是享乐,实为养伤。”皇帝哦了一声,元邕背对着皇帝拉起衣袍,“父皇请看。”
皇帝抽一口气,一掌击在御案上恼道,“是何人敢伤朕的三郎?”元邕正色道,“伤儿子的是个蒙面人,乃是夜里偷袭,身手快而狠,儿子忍着伤痛回来,派人查了兵部的兵器图谱,方知竟有人用铜烛台做武器。”皇帝哦了一声,想来也是头一回听闻,十分诧异,青鸾低着头紧抿了唇,就听元邕又道,“儿子又四处查问,当今天下用铜烛台做武器的只有一人,此人那是太子殿下豢养一名侍卫。姓屠,叫做屠松……”
皇帝大怒,“朕一再容忍,太子却不思悔改,那日朕刚提起三郎的军功,他便一脸嫉恨,说是你不奉召偷回东都,不知在筹谋些什么勾当,想来这圣旨是他假传,朕问他如何得知三郎行踪,他便吞吞吐吐的说不出究竟,原来是派了刺客在归途行刺三郎,是可忍孰不可忍……”皇帝说着话大声吩咐,“叫太子过来。”
元邕笑道,“另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父皇,桑将军与怀王设计活捉了符离,也在大军之中,桑将军亲自押解,明日可抵东都。”皇帝惊喜不已,连连大声说好,笑眯眯瞧着元邕,“天大的好事,一个番邦小国,胆敢三番五次挑起战争,朕正想要见见此人。”元邕拱拱手,“父皇,儿子想要些赏赐。”
皇帝忙说快讲,元邕看青鸾一眼笑道,“儿子与青鸾这亲事颇多波折,儿子想趁着腊月成亲,就定在二十三,借着父皇金口玉牙定能成事。儿子就讨要一道圣旨,别无他求。”青鸾扑闪着眼,心想,这个傻子,本可要些别的。
皇帝哈哈大笑连声说好,“此次无论如何,要让邕儿二十三日成亲。”元邕大喜,与皇帝说一些打仗时的趣事,正在兴头上,左班都知进来禀报道,“启禀皇上,派往姑苏的严侍卫带人回来了。”
皇帝看一眼元邕,元邕笑嘻嘻道,“那孩儿便告退。”皇帝敛一下眼眸摆手道,“不用。传他进来。”严侍卫疾步走近单膝跪地说道,“启禀皇上,沿途屡次遇险,好在臣幸不辱圣命,将人带回来了。”皇帝沉了脸,“屡次遇险?可知是何人吗?”
严侍卫笃定道,“是东宫的人,臣留了两个活口,审问出来的。”皇帝嗯一声,“传那乳娘进来。”乳娘是一名半老徐娘的妇人,颇有几分风韵,对皇帝行了大礼抬起头,脸上带几分娇羞,柔声道,“皇上,多年不见了,皇上精神一如往昔……”皇帝哦了一声微笑道,“这一口吴侬软语,朕想起来了,当年……”皇帝轻咳一声,“这些年过得可好?”那妇人又行礼道,“托皇上的福,封了怡和夫人,这些年一直很好。”说着话抽抽搭搭哭了出来,“若非皇上照拂,妾只怕就没命了……”
皇帝皱一下眉头,“严侍卫讲过了,朕只问你,太子身上可有胎记?”妇人忙点头,“有啊,太子后背有三颗朱砂痣,司天监说是真龙印记。”皇帝紧抿了唇,就听门外通报,“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迈进殿门大礼下拜,两眼含泪看向皇帝哽声道,“父皇召孩儿来有何吩咐?”皇帝咬牙道,“本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一个字也不想说。”说着话从御案后站起身来到太子面前,沉声道,“转过身去。”
太子转过身去背对着皇帝,皇帝大力一扯,元邕忙掩住了青鸾的眼,皇帝瞧着太子后背九个香疤,呵呵一声冷笑,太子忙大声道,“儿子特意在后背点了香疤,时刻警惕自己心中有佛,为父皇母后……”皇帝喝一声住口,吩咐道,“传皇后来。”
皇后进来的时候瞧见太子光着脊背跪着,又看到太子的乳娘也在一旁,脸色一白强作镇静道,“皇上这是?”皇帝笑得狰狞,“朕连辩解的机会都不想给你。”皇后大声道,“这些不过是巧合,一切并无凭据,此事事关国本,请皇上三思。”
皇帝红着眼看向乳娘,“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乳娘搓一搓手,畏惧瞧了皇后一眼,往后退两步闭了眼道,“妾当年进宫后,太子出生时接生记档的女官,接二连三的死去,也有设法离开皇宫的,离开后也死了,都死得不明不白。妾是太子出生后进宫的,因奶水充足……”说到奶水充足,看了皇帝一眼,皇帝摆摆手,“接着讲。”乳娘接着说道,“因奶水充足,太子殿下喜欢,一时一刻离不开,皇后对妾还不错。当年皇后身边一位秋姑姑与妾有远亲,本已多年不走动,进宫后提起来又攀上了亲戚,她在宫中孤寂,待我很好,也是突然得了暴病,临终前告诉妾活命之法,让妾求了皇上出宫后找一位在姑苏养老的中官,并交给妾一张纸。”
乳娘说着话从袖筒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纸交给皇帝,皇帝接过去一瞧冷笑连声,看着皇后道,“魏彤史在定慧庵待产,你在宫中佯装有孕,使的好计策,可叹人算不如天算……”皇后后背挺得笔直,仰着下巴道,“一张纸又能说明什么?”皇帝绕到御案后坐下,“当年天圣皇帝的生母玉瑾娘娘就在定慧庵出家,天圣皇后感婆母凄苦,特命定慧庵每一代主持记密档,以防皇室中人利用尼寺作恶,此密档只有朕能看,朕多年没想起,如今想了起来,特调了来看,你当年恶行,朕早已知晓。还有静王的母嫔林嫔,她是位腹有诗书的女子,她将当年遭遇记录下来封存在房梁之上,前些日子朕命人搜寻,找了出来。”
皇帝说着话拿过一只木匣朝皇后脚下扔了过来,“林嫔的字迹朕认得,且这烫金的笺纸乃是琉球进贡而来,只此一匣,是朕当年赏给她的,你可要看看?”皇后脸色灰败下来,皇帝的目光扫过众人,“这些旧事朕也不想追究了,太子以恶疾为名出东都前往南阳居住,朕可怜魏彤史凄苦,便封她的孩子做南阳王,世代不可进东都,不过可保衣食无忧。至于皇后,就幽闭坤宁殿,此生不得出。皇后一族男不可为官,女不可封诰命,自生自灭便罢。”皇后大声道,“我之一族,可是正统的皇亲国戚,我的父亲,是皇上的亲舅父。”皇帝咬了牙,“当年他们仗着威权,给朕的江山带来多少隐患,这样的外祖家族,没有也罢。”
皇帝说着话拂袖而起,皇后在身后声嘶力竭喊道,“我的祖母,皇上的外祖母,是怎么疼爱皇上的?皇上都忘了?”皇帝头也不回大步而走,元邕扶青鸾站起身,小声在她耳边道,“权当看戏了。”
青鸾低低嗯了一声,抿唇偷笑,正笑着,左班都知去而复返,看着太子的乳娘笑道,“皇上相请怡和夫人前往福宁殿。”皇后喝一声等等,朝着乳娘冷笑,“这么多年过去,还一副狐媚的模样。”乳娘无辜辩解,“当年也不是妾,是皇上他,爱喝奶……”元邕无奈摆摆手,对左班都知道,“将人带走,快些……”
皇后朝元邕瞪了过来,元邕陪了个笑脸,“可要孩儿恭送母后还宫?”皇后硬声说不用,转身昂扬而走,瘫坐在地的太子突然站起身喊道,“母后等等……”皇后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太子对着她背影喊道,“怪不得母后从不与孩儿亲近,孩儿打小身旁不是姑姑就是中官,记忆中母后没对孩儿慈爱笑过,没给孩儿讲过故事,孩儿甚至盼着,象宸妃拿鞭子抽打元邕那样痛打我一顿也是好的,最起码说明母后在关心孩儿,可母后总是冷漠,从来只记得吩咐孩儿要讨父皇欢心,原来孩儿不过是母后的一枚棋子……”
皇后没说话,拂袖昂扬而去,太子又跌坐回去,神情萎顿,“且,你还是害死我生母的凶手,这些年,我一直认贼为母,还认为自己身份尊贵,江山天下都是我的……”太子喃喃着自言自语,元邕朝门外中官招招手,“送太子回去吧,交给叶蓁好生看着,看这情形怕是要疯癫。”
太子推开搀扶他的中官,咬牙切齿看向元邕,指着他道,“都是你,是你使了计策,将我的一切化为乌有……”元邕没说话,牵起青鸾的手向外而去,太子追了上来扯住他的衣袖,元邕拂开他手,“皇兄害过我多少次?若非我命大,早是一柸黄土了,这会儿再来分辨是非,还有意思吗?”
太子松开手,怔怔瞧着他与青鸾相携下了丹陛阶,抬起头仰望着湛青的天空,一个出生,将他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那些年金尊玉贵高高在上,仿佛是一场幻梦。
☆、116. 借刀杀人
腊月过了一半,无论官宦还是平民都忙着准备过年,朝堂之上的事务只要不是十万火急,都会搁置一旁等待年后处理,又加殷军打败乌孙,东都街头连冷风都柔和起来,忙碌中洋溢着喜气。
十七日清晨,太子被贬的圣命一出,朝野大哗,各种各样的奏章雪片一般飞向御书房,朝臣们积极奔走的冷眼旁观的三五个十几个聚作一团议论的,有眼睛雪亮的夜里叩响怀王府的门环,满脸堆笑求见怀王,被告知王爷征战受伤正在静养,不能见客。
元邕腻在同文馆一步不肯离开,直到日上三竿,与青鸾戴了帷帽两人两骑也不带随从,出南熏门迎接大军归来。
在长亭中翘首望了一会儿,元邕笑道,“二哥的轿子未到,我们来得早了,去旁边树林子里呆会儿。”青鸾拍他手一下,“想去树林子里做什么?”元邕歪头瞧着她笑,“还能做什么?随意走走,背上伤没好,什么也不能做。”
青鸾嗔笑,手窝在他掌心,“什么不能做,还一夜腻着,自己的王府都不回。”元邕侧过脸在她脸颊边偷香,瞧着她微红了脸,笑道,“我受伤了,因祸得福,父皇准我静养,珍珠觉得我可怜,也不虎视眈眈了,我才不要走,我寸步不离守着青鸾。”
二人执手说话,官道上远远来一小队人马,最前面一位少年公子骑在马上,后面两位高大的男子护卫,队伍中间是一辆马车,马车后又有两位男子护卫,元邕笑道,“不知又是那位勋贵进京为太子求情。”青鸾摇摇头,“怀邕,这些人是大昭来的。”
元邕凝神看了过去,前面那位少年公子侧头朝二人张望几眼,吁一声勒马停住跳下马,朝他们跑了过来,冲到青鸾面前一把将她抱住,大声喊道,“青鸾姐姐。”元邕伸手去拽那少年公子,嚷道,“谁啊你,敢抱我媳妇儿。”
青鸾不置信唤了一声竹君,竹君抱着青鸾不撒手,朝元邕嬉笑道,“怎么?姐夫不认识我了?”一声姐夫叫的元邕心花怒放,松开手笑道,“是竹子啊,怎么这样打扮?”竹君又抱一会儿青鸾松开手道,“不许叫我竹子,难听,叫我竹君。”
说着话瞧着青鸾笑,“姐姐越来越美了。”元邕在一旁得意得笑,青鸾扶着竹君肩头,“竹君才美,一年多不见,出落成大姑娘了。”竹君两眼笑得月牙一般,“姐姐要成亲了,我特意来给姐姐送大礼。”
说着话指向官道上停着的马车,“姐姐猜猜,马车中是谁?”青鸾心头升起期冀,却又不敢开口询问,是南星吗?抑或,是从嘉?这样轻车简从的,是南星吧?元邕看她一眼,飞身过去刷一下掀开马车帘。
马车内的人手脚被绑住,低着头蜷缩着身子靠着马车壁,听到车帘掀开缓缓抬起了头,嘴里塞着一团白布作不得声,两眼茫然四顾,瞧见青鸾眼眸骤亮,青鸾看向竹君,竹君搓搓手:“我将她捉过来,要杀要剐都由着姐姐。”
青鸾没说话,元邕刷一下放下车帘,咬牙瞧着竹君,“大喜的日子,让她来给青鸾添堵吗?爷平日里连她的名字都不会对青鸾提起,省得青鸾恶心,你可好,将一个大活人带到青鸾面前。”竹君不在意他的咬牙切齿,笑说道,“既恶心她,何不宰了痛快?若是我,就慢慢折磨,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样才最痛快。”
元邕冷哼一声,“她本来就在大昭皇宫,在你眼皮底下,你想折磨她折磨就是,为何将她弄到乌孙做了符离的妃子?她撺掇着符离发兵,害得殷朝劳民伤财。”竹君颇为无奈得挠头,“我倒是想呢,可皇上的脾气你们也知道,在他眼皮底下我难以施展,我想来想去,天底下谁最能对付这样富有心机的贱人?我想到了一个人,卫宸君。可惜她也不是齐芳菲的对手,齐芳菲一到乌孙,我的兄长就被她迷住了,卫宸君竟然被逼得带着一双儿女离开皇宫,唉,窝囊啊……”
青鸾听着竹君叽叽呱呱,只一言不发,元邕握住她手,对竹君道,“人是你捉来的,你处置吧,青鸾不想瞧见她。”竹君抿一下唇,“也好,我便让她做个药人,给她服食阿芙蓉,然后施针用药做试验,据此给皇上用药。”元邕说声随你,竹君拍拍手向马车走出,就听青鸾喊了一声等等。
竹君顿住脚步回头,青鸾道,“竹君,她是从嘉孩子的母亲。”竹君的笑容凝住,“是啊,君翊虽没有生母陪伴,可他是天底下最幸福最可爱的孩子,就连我也忍不住喜欢他,我都忘了,齐芳菲是他的母亲。”
青鸾迈步向马车走去,揭开车帘缓声说道,“不想此生还能得见,既见了,我便与芳菲说几句话。”说着话解开芳菲手脚上绑缚着的绳子,抽出塞在她嘴里的布条,芳菲徐徐舒一口气,掀起唇角一笑,“楚青鸾,又见面了。”
说着话抬手理一理发髻抻一抻衣衫,两手扶着腿端坐了,定定看向青鸾,叹一口气:“这一路上我都在想,我出身贵胄才貌俱佳,父母与三位兄长疼着宠着,与太子青梅竹马,是皇后认定的儿媳,你呢,早早没了母妃,继母嘴甜心毒,唯一可依赖的父王遇难,你一个人拖着幼弟,本该是最悲惨的命运,可你有南星,因南星你进了宫,结识了从嘉,从嘉对你全心爱护,你在宫中的日子比真正的金枝玉叶还要舒坦百倍,常人有了这些该知足了,可你又遇见了殷朝皇子假冒的先生,这些男人个个对你死心塌地,你做了什么?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青鸾笑笑:“芳菲错了,我不单单是运气好,说起来,最重要的并非我做了什么,而是我没做什么。”芳菲捋一捋鬓边头发,舔一下唇道,“还真是渴。”竹君扔了水囊过来,芳菲斯文喝了几口,“青鸾的话我不明白。”
青鸾笑道,“我没有因为想得到什么就去害人,也没有因为旁人爱护我就存心利用,芳菲呢?都做了些什么?尤其是对你所爱的人。”芳菲笑笑,“我将一切计划的好好的,可宫里来了位小魔女,她是我噩梦的开始。她将我送到乌孙,我还能做什么?我只能魅惑符离,他吃了我给的药,眼里只有我,对我言听计从,可却英武不在,成了一个沉迷□□的窝囊废,竟迅速兵败以致被俘……”芳菲说着笑看向元邕,“说起来,怀王爷打了胜仗还得感谢我。”
元邕守在青鸾身旁不理她,芳菲站起身瞧着青鸾,“身处死局总不能等死,总得动一动寻求出路,青鸾若记得你我昔日的情意,若曾感激我对你的好,还请给我个生路,今日放我走,日后如何我凭我的能耐,我们两不干涉,可好?”青鸾抿了唇,元邕在旁一笑,“竹君说的对,还是宰了痛快。”
说着话身形已动,竹君在旁拍手叫好,“让你说我小魔女。”青鸾唤一声怀邕,元邕脚踏在车辕上稳住了身形,芳菲一笑,“我的儿子君翊,将来要做大昭的皇上,怀王爷不怕他为自己的母亲报仇?”
元邕看着青鸾,青鸾也看着他,二人都在想元邕说过的话,若我为帝,必不让臣民再陷征战之苦。青鸾思忖道,“怀邕,将她送到定慧庵师太处落发修行吧。”芳菲往前几步攥住了青鸾的手,”我已走投无路,若如此,我会感激青鸾的。”
元邕咬牙道,“不可让她在净土胡作非为,人是竹君带来的,还是交由竹君处置。”竹君嘻嘻一笑,“烫手山芋,交给我就交给我。”说着话朝着身旁树林大喊,“卫宸君,你既跟了我一路,再不现身,我可要放她走了。”
芳菲一凛,在场之人,元邕心狠手辣,可元邕会尊重青鸾,青鸾灵慧而有智谋,可青鸾不屑于小心机,更不会妄杀人命,她有高高在上的大气,竹君富于心计且有魔性,但竹君忌惮从嘉喜爱君翊,是以这三人无论如何不会将她逼上绝路,可这卫宸君,芳菲在乌孙皇宫,曾见过她杀人不眨眼的煞气,因惧怕使计将她逼走,可每每午夜梦回,总觉得她并未走远。
难道说,今日这噩梦要应验了吗?
随着竹君的喊声,一个高挑的身影从树林里走出,卫宸君一袭玄衣短发齐肩,羊皮靴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咔擦咔擦作响,行出林子踏上官道,瞧见芳菲晶亮的眼眸中冒出火来,左手紧握住腰间短剑的剑柄,冷声一笑:“我一路追踪到此,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今日我知道了,便无需再留着你。”
芳菲喊一声青鸾救我,欲要从马车上跳下,眼前剑光一闪,卫宸君手中宝剑抵在她的喉间,竹君在旁指着芳菲,“嫂子使出了左手剑,你今日必死无疑。”卫宸君一笑,“不错,乌竹君,今日便让你瞧瞧,我窝囊不窝囊。”芳菲紧闭了眼,“那便让我死个明白,你想要的是怎样的答案?”
竹君忙道,“嫂子,她心性狡诈诡计多端,休要与她多说。”卫宸君一声冷笑,“便告诉你,符离与我的情分,你们不会明白,你们只瞧着他不停渔色,我广纳男宠,我们不过是为了给对方示威,让对方嫉妒生气,之前种种屡试不爽,每次因为疯狂的嫉妒,我们都会感情弥深,可是你来了后,他接连半月不去我宫中,无论我做出怎样出格的事,他都视若无睹,之前就算被殷朝怀王派人剃了头发,他也不曾嫌弃过我,他说我光着头也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我被逼使出最后一招,带着一双儿女远走,他竟寻也不寻,我心灰意冷些日子,他带兵征打殷朝,我起了疑心,他明明说过,殷朝怀王是劲敌,不会再冒然出击,是以我跟着去了前线,我在你们身边默默观察,他仿佛变了一个人,我开始怀疑你动了手脚,刚刚你认了,你对他下了药.......”
芳菲一笑,“不错,你若杀了我,便没有了解药,你喜爱的那个野狼一般的符离,从此以后只能是一个废人了。”卫宸君脸色一沉,青鸾忙道,“既如此,不妨放下宝剑……”话未说完嘴被捂住,元邕在她耳边低声道,“青鸾这次只能袖手旁观。”
青鸾拍一下他手背,元邕捂得更用力些,说话的声音更低,“青鸾,我今日要借刀杀人。”卫宸君侧头看向他又看看青鸾,笑一笑对芳菲道,“听闻你与怀王妃曾姐妹情深,虽有解不开的纠葛,如今瞧见你小命不保,怀王妃还挺在意。这样好了,你求求她,若她肯求着怀王释放了符离,我便饶了你。只有符离回来了,你手中解药才有用,你说对不对?”
卫宸君剑尖撤开,芳菲一咬牙朝青鸾跪了下去:“青鸾在宫中三年,我曾拿出全部的真心相待,视青鸾如姐妹,若青鸾那三年中曾感受过我给的温暖,曾当我是亲人,今日求青鸾绕过我的性命,日后我会如何且看我的造化,再不与青鸾相干,我也不会再处心积虑对付青鸾,再不会以青鸾的难过伤心坎坷为乐。我用我对从嘉的真心发誓,若我违背,让从嘉此生来生生生世世都厌弃我……”
芳菲说着话眼泪落了下来,滴滴打在泥土中直至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说道,“我如今只剩下唯一的真心,留给从嘉……”元邕松开捂在青鸾唇上的手,青鸾怔怔看着芳菲,竹君在一旁跺脚道,“皇上不稀罕你的真心。”青鸾唤一声芳菲,“只要你心中还有一丝真情,我便为你庆幸。”
芳菲含泪看着她,眼中升起期冀,青鸾摇摇头,“可是符离被俘乃是军国大事,我做不得主,我也不会因一己私心,去为难怀邕。”元邕握紧了她的手,青鸾看向卫宸君,“卫妃既关心符离,不妨进东都等候,两国和谈达成一致,再带他回国就是。”
卫宸君看向芳菲,“你可听到了?你于我,一丝用处也无,既如此,为何要留着你这个祸害?”青鸾拒绝的话一出,芳菲一直愣怔着,此时回过神,带泪笑道,“楚青鸾长进了,倒是小瞧了你。”说完再不看青鸾,收了眼泪站起身,拍一拍裙上尘土,捋一捋鬓角对卫宸君微笑道,“可是,解药在我手中。”
卫宸君一咬牙,“你在要挟我?”芳菲一笑,“非是我要挟你,而是你与符离夫妻情深……”话未说完,眼前有寒光闪过,周围的一切凝滞后变得空白,空白中一位唇红齿白的男童笑看跑了过来,解下颈间玉珮戴在她颈间笑看着她,“芳菲,长大后我娶你。”
笑魇生了双颊,娇艳如花……
☆、117. 君子可期(上)
青鸾冲了过去,芳菲倒在她怀中,胸前大朵大朵的血花涌了出来,看着青鸾艰难说道,“再怎么,从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从未想过要了对方的性命。”青鸾点点头,芳菲笑了,灿烂若芙蓉,仿佛回到宫中的少女时期,明媚而姣好,她的眸光晶亮璀璨,握住了青鸾的手,“君子一诺,你长大后别忘了,你若将心给了别人,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我会疯狂的……”
嘴里的血涌了出来,她再说不出话,气息弱了下去,握着青鸾的手一松垂落在地,两眼圆睁着,死也不甘心闭上,青鸾手覆上她的眼皮,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
竹君看着卫宸君小声道,“就知道嫂子才是她的克星,我没有料错。”卫宸君傲然站着看向元邕,“我会束手就擒,不过我既帮了你的大忙,还请你将我与符离关押一处。”元邕轻点一下头算作答应,青鸾抱着芳菲的尸身一动不动,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芳菲失血苍白的容颜,若风中嫩白的芙蓉,惊人的美丽,却也脆弱的让人心惊。
怔忪中惊雷般的马蹄声将她唤醒,尘烟过后有人在耳边喊一声青鸾,青鸾仰起脸,金定正笑看着她,一身银甲晶亮的眼眸雪白的牙,青鸾终于松开了芳菲,元邕忙给竹君使个眼色,竹君一摆手,侍卫过来抬走了芳菲的尸身。
青鸾刚站起身,被金定一把抱起旋身转几个圈哈哈笑道,“想死我了吧?”青鸾吸着鼻子笑道,“是啊,想死了。”元邕在一旁皱眉,“桑金定,差不多行了啊。”金定不依,抱着青鸾不放,元邕忙道,“竹君来了,金定经年不见竹君了,抱抱竹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