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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3 章

    傅兰芽人坐在珠帘后, 头上又戴着帏帽,然而透过眼前的两层屏障,依然可以将整座大殿的情形尽收眼底。
    正因为她所在位置隐蔽,甚至连离得较近的人的细微表情看得很仔细。
    她没有漏看平煜引着几位掌门人分析棺中女子尸首上伤口时,文峥那只死死握住剑柄的手。
    也没有忽视平煜将坦儿珠放于几上时, 邓安宜眸中那一抹而逝的炽光。
    连惯于维持完美风度的文一鸣, 在听到霹雳派掌门人用不敢置信的语气质问他时, 表情也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看得津津有味,想起《战国策》那句“寨有盍饕之心, 而欲不可足。”, 以及昔年周王子朝的“侵欲无厌,规求无度”,结合眼前的众生相, 可见史料上说的半点不假, “贪婪”实乃人之本性。
    其实早在两日前, 平煜就已同她商讨过红棠之死的疑点, 对金陵这几桩事也曾一一予以剖析,故在刚才在亲眼见到文氏父子露出马脚时, 她丝毫不觉得意外。
    唯一没让她想到的是,在坦儿珠暴露于人前时,她因有心探究殿中诸人的蛛丝马迹, 曾仔细揣摩每一个人的表情, 其中免不了也包括坐得离她不远的陆子谦。
    就见刚才坦儿珠一出, 大殿诸人几乎都有触动, 哪怕再自矜身份之人——譬如少林寺那位德高望重的方丈……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那块乌黝黝的物事。
    独有陆子谦只顾闷闷饮酒,似乎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他的反应……也太过平静了些。
    疑惑蓦地浮上心头。
    她记得陆子谦第一回在竹城出现时,曾对她说是他是为了救她而来。
    后来林之诚几回设阵掳她,他也曾从头到尾亲历或目睹。
    也就是说,坦儿珠的传闻,他不可能没听过。
    面对这样一块传闻中能有起死回生之效的异宝,他就算没有觊觎之心,出于人之本性,难免会好奇地予以注目。
    可陆子谦却只淡淡瞥过一眼,便漠然地撇过头,仿佛那东西跟寻常的金银珠宝毫无不同。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透过珠帘静静望着陆子谦的侧影,脑中却开始反复回想陆子谦第一回在她眼前出现时的情形。
    如果没记错,那晚他跟洪震霆等人一找到她们,第一句话便是:“除了来救她,还可以想办法救傅伯伯和延庆”。
    她当时听了,好生纳闷,父亲一案牵涉甚广,且因着王令的缘故,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几乎没有翻案的可能。
    陆子谦身在朝中,不可能不知道父亲之所以这么快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始作俑者便是王令。
    换言之,要想替父亲翻案,首先得先除去王令。
    而照王令如今在朝中的权势来看,此事可以说难于登天。
    陆子谦又凭什么能说出将父兄救出的话呢?
    可惜的是,当时因着平煜的阻挠,她未能听陆子谦把话说完。
    而在经过陆子谦用绢帕挑拨她和平煜后,她愈发憎恶此人,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更遑论从他口中套话了。
    不过,今日这个无意中的发现,当真出乎意料,值得细细推敲。
    究竟什么原因,会让陆子谦对坦儿珠视而不见呢。
    她细思细想了一回,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抬眸,将目光投向平煜的背影。
    他正引诱殿上的江湖门派出面指证文一鸣,暂时无暇留意身后的动静。
    为了不让旁人起疑,自进山庄后,她和平煜彼此之间连个眼神都未碰过,到了眼下,自然也无法向他吐露自己的发现。
    然而以平煜一贯的谨慎和历练,有没有可能一早对陆子谦来云南之事起了疑心呢。
    正想着,就听外面一阵喧嚷,金如归众目睽睽之下闯入殿中。
    虽然知道身周撒下了七绝粉,算得万无一失,但眼看金如归从梁上直往她抓来时,她仍有一瞬间的僵硬。
    然而下一刻,平煜便迅速起身提刀,离她不过数步之外,宛如门神一般护在跟前,她提着的心又踏实了下来。
    无论如何,他总能想办法护她周全。
    平煜根本不知在他忙于对付文氏父子时,傅兰芽的小脑袋瓜已经转过这么多念头。
    眼见七绝粉的计划宣告落空,他抬头左右一望,索性一脚踢开眼前的矮几,提刀在手,接连踩上一旁的廊柱,随后双臂一展,挥刀刺向金如归。
    李攸会意,立即从另一侧跟平煜形成包抄之势,口中骂道:“金如归,今日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你的死期到了。”
    金如归这时已经跟霹雳派徐掌门在半空中过了几招,已然看出徐掌门招式中的破绽。
    他向来残忍无情,忆起徐掌门刚才坏他好事,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当下左掌一翻,使出摧心掌,闪电般劈向徐掌门的肋间,右手却化掌为拳,狠狠击向徐掌门的左侧太阳穴。
    两下里一夹击,便要叫这多事的老头当场毙命。
    谁知徐掌门虽然招式上变化不如金如归多而快,到底浸淫江湖多年,内力极为深厚,于拆招上颇有心得,见金如归使出杀招,不敢再硬拼,电光火石间,身子猛的往后一折,勘勘躲过金如归那一掌。
    谁知因太过险急,竟叫金如归从自己头顶一跨而过,实打实生受了一回胯下之辱。
    眼见金如归的裙角拂过自己额角,徐掌门老脸一红,一边狼狈地跌落在地,一边胡乱用袖子擦拭自己的脸,嘴里呸呸有声,等将脸擦得通红,这才忿忿然放下袖子,青筋毕露大吼道:“金魔头,今日定叫你死在我手下!”
    平煜这时已虚晃一刀掠至金如归跟前,使刀的一招正是虚招,左手却要探手入怀,好取出最后一点七绝粉对付金如归。
    听徐掌门破口大骂,生恐他又要不顾死活地杀个了回马枪,心里直窝火。
    对付金如归的机会稍纵即逝,焉能叫这厮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他的计划。
    既这老头非要凑上来,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干脆叫徐掌门一道领受领受七绝粉的滋味。
    左右这七绝粉只会麻痹人一时,要不了人的性命。
    脑中这般想着,手中的刀已经准确无误刺向金如归的下腹,脸上噙着一丝笑意,低声道:“金如归,我早就警告过你,你自管在金陵做你的魔教魔头,与我全不相干,但你却一而再再二三地来招惹我,既你主动送上门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今日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金如归左手伸出双指握住平煜的刀尖,右手却屈爪抓向平煜的喉头,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话,笑道:“哦?平郎,你打算对我怎么个不客气法?”
    李攸那边听见,身上寒毛竖了起来,啐道:“金如归,你什么毛病!”
    傅兰芽人虽端坐在珠帘后,却因唯恐平煜有什么闪失,时刻留意平煜和金如归的战况。
    见金如归笑容轻浮,眼波滴溜溜地在平煜身上转个不停,情状要多古怪便有多古怪,她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
    尤其刺目的是,这“妇人”嘴里不知还轻声细语说着什么,虽因离得太远,根本无法听清,但从他嘴角轻曼的弧度来看,绝不会是什么庄重的话。
    傅兰芽素善控制情绪,此时却看得莫名恼火。
    平煜自然比傅兰芽更加火冒三丈,眼见金如归伸抓抓向自己喉头,头一偏,抬手扣住金如归的手,右手却丝毫不松,继续用刀尖抵住金如归的腹部。
    那边李攸也已挥剑刺向金如归的腰间。
    金如归一身金钟罩似的外家功夫,刀枪不入,然跟平煜对掌之处,只觉一股浑厚内力袭来,似有源源不断之意,不由得面色微变。
    万没想到短短几日功夫,平煜的内力又精进不少,
    平煜见他有些错愕,冷笑一声,猝不及防抬起一脚,踢中金如归的小腿骨,口中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今日不是要替你的红棠报仇吗?不妨告诉你,杀害红棠之人正在殿中,惯用掌法,内力习刚猛路子——”
    待金如归往后翻一个筋斗闪避时,便迅速收回手,从怀中取出七绝粉,挥手一洒。
    原以为金如归定会防不胜防,不料金如归反应奇快,瞥见平煜的动作,忙屏住呼吸,身子出乎意料往下一沉,稳稳落到殿中。
    平煜和李攸正了一瞬,很快便从梁上一跃而下,追着金如归而去。
    似金如归这等武功盖世之人,跟人近身搏斗时,通常不会等到这等暗算人的粉末暗算自己,便会屏住气息,全身而退。故七绝粉只能悄悄设在暗处,无法在明处拿人。
    除非金如归仍像之前掠向珠帘,才有可能会毫无防备地误中圈套。
    可惜经过刚才那一遭,平白叫徐掌门给坏了打算,如今他们连手中最后一点七绝粉已用完,只能等金如归再次主动向珠帘靠拢了。
    这时金如归那十一名奉召也已杀入殿中,一时间满殿柳绿花红,眼花缭乱,娇叱不断。
    除此之外,殿外也已涌来昭月教的上百名教徒,正跟各大门派的子弟打得正酣。
    殿内殿外,人人都陷入混战中。
    金如归早前便怀疑红棠之死跟文氏父子脱不了干系,听了平煜的话,更加怀疑文庄主便是杀死红棠之人,便暂且撇下平煜,转而来对付文一鸣。
    剩下十一名奉召,有五名留下帮着金如归对付文一鸣,剩下六人,却轻飘飘、齐刷刷掠过殿中,打算趁乱掳走珠帘后的傅兰芽。
    平煜和李攸见状,唯恐她们误中七绝粉的圈套,叫金如归看出端倪,到了那时,再想让他上当,可是不能够了。
    便一左一右从斜刺里杀出,将六名女子拦在当中。
    秦晏殊正好杀了一名刚涌到殿中的昭月教教徒,眼见这帮奉召对傅兰芽不利,忙也加入战局。
    这些女子个个经由金如归亲手调养长大,姑且不论旁的本事,引逗男人的功夫倒是早已炉火纯青,便笑嘻嘻地耐着性子跟平煜三个周旋,并不急于去掳傅兰芽了。
    那边王世钊本打算作壁上观,眼见这帮女子貌美,一时心痒,也一个鹞子翻身,探向其中一名紫裳女子的窈窕腰间。
    心里却想着,看平煜这架势,功力只会一日比一日长进,若放任不管,迟早有一日连叔叔也不是他的对手。
    与其到时场面发展到无法收拾,何不趁金如归这大魔头也在,借金如归的手结果了平煜的性命?
    这般想着,心中一动,眼睛四处乱望,忽一眼瞥见李由俭正跟秦勇并肩对付昭月教的教徒,想起前几日之事,计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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