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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节

    “我有几封信件需要回复,我来口述,你打字。”
    王维国笑眯眯的指了指桌边的打字机。
    阿绣走过去,看了一眼散落在桌上的信件,是南京最新的公文回函。
    这信是何时送来的?
    “先生,您都知道了?”
    布鲁塞尔会议已经开幕,列强态度暧昧,极力推行绥靖政策,局势对中方很不利,而淞沪现场也频繁传来噩耗,中方从与日方相持阶段转为被动,从昨天起开始溃败撤退。
    王维国从手术室出来,麻药褪去,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关注法国外交部对中方的回复。
    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为了王国维的身体健康,这几日阿绣和欧阳商议着,都是报喜不报忧,尽量隐瞒着王国维,没想到他都知道了。
    王维国轻笑了笑:“我做外交工作快三十年了,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你们难道还怕我经不住这些打击吗?”
    阿绣难过的摇头:“我们只是怕您伤心。”
    东北,热河,长城,平津,华北,华东......眼见地图上硝烟弥漫,战火连天,我泱泱中华,何以如此多灾多难?
    日本人号称三月亡华,气势如虹,我们究竟能不能抵抗得住,没人有答案。
    “我少年时亲眼见八国联军攻入北京,皇室仓皇逃窜,后经巴黎和会,全世界都意图瓜分中国。南宋失了半壁江山,撑了一百年,南明内忧外患,尚且苟延残喘五十年。而这些苦难,我们都挺过来了。阿绣,你要记住,我们这个民族,这个国家,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绝不会轻易放弃,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们就永远也不会屈服。”
    王维国身子还没有养好,胸闷气短,一长段话说的平缓无力,却如泰山一般稳稳的压在阿绣心上,给了她无穷的信念和力量。
    前有将领士兵,后有黎民百姓,我们还有这样多的人坚持不懈,还有这样多的人舍生忘死,还有这样多的人奋不顾身,说放弃实在太早。
    “接下来的路,也许还很漫长,但我们一定要继续走下去,因为我们背后,是四万万民众,是泱泱中华。”
    王维国低头咳了几声,笑道:“南京的批复已经下来了,明年我会继续任国联代表,阿绣,你还愿不愿意跟着先生?”
    阿绣毫不犹豫的点头,“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1.咳咳,久别重逢,一夜七次什么的大家自行脑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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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欧阳长亮敲门进来时, 看见阿绣在打字,微微一愣。
    “先生?”
    王国维笑道:“阿绣都告诉我了, 我知道你们的苦心, 但以后不再用瞒着我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但欧阳想说的并不是战事或会议, 他略有些焦急道:“先生,疗养院外面来了一队汽车,说是里昆爵士的人, 邀您见面一叙。”
    他递上请柬,王维国接过一看,眉头皱了起来。
    阿绣担忧道:“先生,医生说您需要卧床静养,现在不易外出。”
    王维国摇了摇头:“这个里昆爵士是我太太娘家的表亲, 和英国人的关系很好, 在南洋很有地位, 这个约会我是要赴的。”
    “可是他们来者不善。”
    “既然已经找到这里,我们再躲也没有用。”
    王维国洒脱一笑:“我现今无官无职,不过是个久病缠身的老头子, 无论所为何事,恐怕都会叫他失望了。”
    见王维国心意已决, 二人劝说无用, 只能相继退了出来。
    欧阳忧心忡忡:“这个里昆爵士我略有耳闻,是个中葡混血的商人,和各方势力都保持着良好关系, 很狡猾。晚上的会面恐防有变,我还是多安排一些随行人员吧,先生的安全要紧。”
    阿绣点头应和。
    “香港龙蛇混杂,这潭水太深了。”欧阳叹了口气,随口问道:“阿绣,你与先生平日里很亲近,可知道先生下一步如何打算?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要出国休养?”
    “先生不曾对我说过,我想先生应该心中有数,我们只要继续跟在先生身边就好。”
    欧阳推了推眼镜,笑道:“也是,虽然不少国家都许以高官厚禄,不过我想先生不会理睬的。”
    他和善敦厚的面孔与过去无异,可这状若不经意的闲谈再也无法让阿绣忽视了。
    那天晚上霍锦宁告诉她:
    “留心一下老师身边的欧阳长亮,不,他不是间谍,只不过他是南京方面派来的人。”
    外交官在外全权代表国家,一旦被敌国策反,后果严重,国府以防万一,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这些年来,欧阳一直是王维国的得力助手,任劳任怨,尽心尽力,对阿绣也很是关照。背井离乡,远赴重洋,他们是彼此最信任的同事战友。
    如今一想到他其实是怀揣着其他目的,在暗中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随时向上汇报,她总是感觉很可怕。她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心里对他没有隔阂。
    特务之名她早有耳闻,那是媲美明时东厂锦衣卫的存在,但先生拳拳爱国之心,无愧无惧,希望他们彼此没有挑明的那一天。
    .
    晚上的约会定在一家日式会所,阿绣和欧阳随王维国一同赴宴。
    里昆爵士是个五十岁左右身材肥胖的男人,他热情的起身欢迎着王维国一行人的到来,用很奇怪的口音讲着中文:
    “我的老朋友,好久不见,来到香港怎么也不和我打声招呼,要不是看了报纸,我还不知道。”
    王维国微笑道:“只是因病耽搁在此一段时日而已,没有打算惊动你。”
    “不管怎么说,今天一定要让我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们。”
    在里昆爵士的安排下,美酒佳肴次第呈上。音乐奏起,障子门被徐徐拉开,一位身着华美和服的艺伎缓步走了出来,手持两柄折扇,在优雅的乐声下,莲步轻移,翩翩起舞。
    这间会所典雅精致,菜肴繁复美味,乐声幽玄雅静,艺伎腰肢柔软,舞姿优美,低眉抬目,都是万种风情。
    可这一切并不会让人舒心愉悦,反而涌上极大的厌恶和憎恨。
    阿绣微微皱眉,脸色难看。
    里昆爵士笑着问道:“方小姐为何不动筷,是不是菜色不合胃口?今日我设宴招待,只希望大家放下工作,轻松一下,不要太过拘谨。”
    阿绣不禁看向王维国,长久的工作配合,已是心有默契,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她知道先生需要她说什么。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抱歉,里昆爵士。因为此时此刻,中国有一半的土地都沦陷在日军的铁骑之下,那些侵略者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千万的人民流离失所,饱受苦难。极北的松花江畔还夜夜游荡冤魂,长城底下壮烈牺牲的士兵死不瞑目,黄浦江边炮火声昼夜不息。所以,这舞乐再美,我欣赏不来,这佳肴再好,我咽不下去。”
    里昆爵士脸色微变,“我的老朋友,这就是你对我殷勤招待的回报?”
    王维国泰然自若,微笑着答道:“抱歉,扫了里昆爵士的雅兴了,但里昆爵士若是诚心相邀,似乎并不该选在这里吧?”
    里昆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嘶哑难听,“只是一个玩笑罢了,先生不必当真,我们继续——”
    他抬手叫停的舞乐,
    “千代子,来为我尊贵的客人斟酒。”
    艺伎温顺的鞠躬行礼,碎步走过来,跪在桌边,为王维国斟满了一杯清酒,恭敬道:
    “先生,请——”
    “抱歉,维国大病初愈,不能饮酒。”王维国推拒了这杯酒,看向里昆爵士:
    “今晚还是到此为止吧,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天色已晚,维国身虚体弱,是时候回去休息了。”
    里昆手持酒杯,哈哈一笑,脸上的肉与胡须一起抖动了起来:
    “王先生真是不好糊弄呢,好吧,实不相瞒,其实今晚想见你的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我不过是代为穿针引线而已。是不是,千代子?”
    那一直温柔恭顺的艺伎缓缓抬起头来,轻轻一笑:
    “王先生,请多关照——”
    她的脸上没有像惯常艺伎一般浓妆艳抹,清雅淡妆突显艳丽五官,褪去低眉顺眼的谦卑之姿,眉宇间竟然有一丝凌厉英气。
    王维国表情冷淡疏离:“我与日本人没什么可谈的。”
    艺伎丝毫不为所动,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她慢条斯理的开口,从方才流利的日语变成了字正腔圆的中文:
    “我的日本名字叫山本千代子,您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显谊,爱新觉罗显谊。”
    眼见众人脸色一变,阿绣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这位山本千代子小姐名震中日,她是前清格格,从小被送到日本贵族家中寄养,是伪满洲国傀儡皇帝的堂妹,是关东军控制东北的爪牙,是大日本帝国的间谍之花。
    里昆爵士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不打扰王先生和千代子的谈话了,告辞。”
    里昆离开后,包厢内气氛一度僵持。
    王维国面无表情,千代子施施然再次倒了一杯酒。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的只剩下清酒流进杯子的细碎声响。
    “王先生不必惊慌,我不是来对先生不利的,相反,我是来帮助先生的。”
    千代子笑道:“我对王先生仰慕许久了,当年先生随国联调查团亲赴新京,没能拜会先生是我的遗憾。今日冒昧将先生请到这里,实在是失礼了。”
    “无妨,日本人素来有小礼无大义,昔日关东之行,鄙人早就深有体会。”
    千代子脸色不变,只淡淡一笑:“坐在这里跟您说话的我,不是日本人,也不代表关东军的立场,香港此行是我个人行为,完全是为了先生您而已。”
    “为我?”
    “没错,自巴黎和会以来,先生的大名在国际上已是如雷贯耳,折冲樽俎,纵横捭阖,被誉为‘哥伦比亚大学最闪亮的星星’,您是唯一能彻底融入西方精英社会的顶级外交家,堪称当今中国之最,断然不是其他那些学了几国语言,翻译出身的所谓外交人士能媲美的。”
    王维国不为所动:“溢美之词,言过其实。”
    “可在我心中,先生确实名副其实。”
    千代子微微一笑,尽展女性娇媚,她着实很会利用自己美貌的本钱。
    话锋一转,她又道:“可是,以先生这样大才之人,却被效忠的政府暗中猜忌,落得今日地步,经受如此大的委屈,我实在为先生痛心疾首!”
    欧阳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什么国府猜忌,你不要造谣生事!”
    “我造谣生事?”千代子笑容乖张,“当今国府的外交次长,与王先生在北洋共事时就素有嫌隙,时常公开谴责王先生的观点与建议,屡次出言诋毁,这件事不知究竟是真还是假?”
    “你胡说——”
    “欧阳。”
    王维国轻声喝止了他,对千代子道:“千代子小姐,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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