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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5

    几场秋雨, 天气凉了下来, 夏日的燠热在秋风冷雨的吹打之下, 荡然消散。
    刑部院内的桐叶飘零之时, 京内出了一桩诡异的连环命案。
    在短短的三天之内, 京内接连死了四个人。
    这四个人都是女子, 死因都是被人用乱刀狠刺、导致受伤过重, 当即死亡。
    被害者身份各异,一个是浪荡的青楼女子,一个是小户之家的少女, 还有一位官宦夫人,并一个商贾妾室。
    四人年龄,婚娶情形、被害地点等也各有不同, 却有一个共同点, 她们都是身着紫衣。
    所以这件事传出来之后,有些好事之徒, 便给这神秘的凶手起了个诨号, 叫做“紫衣凶魔”。
    更因此有许多流言, 也随着秋风苦雨, 漫天匝地。
    此案原本是京兆府接手, 因委实难办,毫无头绪, 便交付了大理寺。
    因此案耸人听闻,被害者之中还有名门贵妇, 一时京内人尽皆知, 不管是对坊间女子还是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们来说,紫色衣裙成了众人的忌讳,乃至人人自危。
    东宫之中,却是风平浪静。
    因赵黼下令,不许底下人嚼舌,那些凶案以及叫人不安的闲话一概不许传到云鬟耳中,免得生事。
    这段日子,却是云鬟最难耐的清闲时日。
    先前陈叔林嬷嬷因担忧云鬟,携小鲤来至京内探望,后见柳暗花明,大利天下,众皆安心。
    本来露珠儿跟阿旺也欲来京,得到吉信之后,才仍安于可园等候,近来陈叔因也惦念南边儿的情形,便自转回看了一遭。
    又因如今安泰,云鬟且记挂鄜州素闲庄、以及在那边儿谢氏先祖跟夫人的家庙等,虽说先前赵黼已派了人过去照应,但对陈叔而言,鄜州毕竟才是出身之地,故而见南边无恙,便把会稽的大小事宜等都交给旺儿夫妻打理,自己回到鄜州,就在素闲庄安居,准备在庄子里归老了。
    林嬷嬷却仍留在东宫,只因云鬟身子要紧,林嬷嬷一则喜不自禁,二来也不放心别人经手,便特意留下来,同灵雨晓晴等齐心协力、仔细照料,务求稳妥。
    这日,云鬟百无聊赖,歇了中觉,正是似醒非醒的时候,听得帘子外窸窸窣窣,雨声淅沥。
    她虽然醒了,仍有些许困倦,又听得天地之间只剩下细微的水声,重帘之内,更显静谧。于是便仍懒懒地合眸假寐。
    忽听得喁喁地说话声,然后便是脚步声悄然响动。
    有人撩开帘子往内看了眼,见云鬟仍是睡熟,便复退了出去。
    顷刻,云鬟便听得外头是晓晴低低说道:“娘娘还睡着呢,今日睡得倒是好,索性让她多睡会子。”
    又道:“先前说到哪里了?”
    同她一块儿的自然便是灵雨,也轻声答道:“幸而季大人无碍……不然……”
    只剩下一句轻飘飘不真切的尾声,便淹没在细细密密地雨声里了。
    帐子里,云鬟缓缓睁开双眼,心中想着两个丫头方才的对话,一颗心忍不住有些噗噗乱跳。
    自从大婚,甚至有孕,云鬟同季陶然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上回崔侯府那“鬼案”,明明是他跟白清辉联手解决,但在云鬟前去侯府之时,两个人却前后脚儿正好去了。
    虽然季陶然并没说什么,相见之时他也仍是温和应对如常,但对云鬟而言,却总觉着季陶然跟先前有些不同了,似乎……隐隐地同自己有了无形的隔阂。
    云鬟起初只当是因为她已经成婚了的缘故,是以季陶然在避嫌,然而越想越觉着不对。
    可虽然百般猜测,却终究不知原因何在,但既然季陶然不愿来亲近,云鬟如今又不是当初在朝当差的身份了,内外身份有别,只得顺其自然罢了。
    此刻无意中听说季陶然相关,焦躁惊心里,立刻起身,便唤人进来。
    外间灵雨晓晴忙双双进来,云鬟问:“你们方才在外头说什么?”
    厮觑色变,两个丫头哪敢贸然出声。
    云鬟皱眉:“我已听见跟季行验有关,你们难道故意瞒着我?”
    晓晴只得道:“主子恕罪,我们、我们只是私下里闲话,并没什么的。”
    云鬟早看出她两人的神色里有所隐瞒:“难道要我亲自去一趟才好?”
    两人对视一眼,很是无奈。灵雨方小声道:“娘娘,并不是我们不说,只是,只是殿下曾经交代,不叫我们擅自惊扰了您,何况是真的没什么大碍,此事已经过去了,季大人、他也已经好了的。”
    云鬟原本只是有一点疑心,并不知究竟,听这般说话,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速速把经过跟我说明。”
    原来她们也是从门上听来的,说是近来刑部围剿什么贼徒,不料贼人厉害,不小心便伤了季陶然,此事已经是七八天之前的事了。
    云鬟听得纳闷,既然是刑部策划行事,有白樘跟巽风等一干好手在,为何竟会伤了季陶然?且季陶然是验官,按理说再怎么动手,也伤不到他身上去。
    云鬟关心情切,本要去将军府直接探望,灵雨晓晴劝道:“殿下之所以叫瞒着,便是怕对您身子有碍,如今再跑出去,我们就是死罪了。”
    两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免又惊动了林嬷嬷跟宫内几个嬷嬷,纷纷来劝。
    雨下的越发大了,哗啦啦地声响直冲入耳中,云鬟心头噪乱,想到昔日季陶然的刻意疏远,甚是牵念,正要分开众人,忽地闷哼了声,手扶着腹部,摇晃止步。
    林嬷嬷众人吓了一跳,急忙围上来,云鬟皱着眉,咬唇不语,任凭她们七手八脚地把自己搀扶着退回了榻上,又扰扰嚷嚷地传请御医。
    半个时辰后,赵黼冒雨回来,进门后直奔榻前。
    三个太医站在地上,不敢擅离,嬷嬷们跟灵雨等也都肃然立在榻前等候。
    忙都躬身行礼。
    赵黼顾不得跟他们说话,直到跟前儿,见云鬟靠身坐着,神色如常,才先松了口气,忙握着手问:“怎么了?”语气竟有些凝肃,手也微凉。
    如今云鬟的身子最是要紧,东宫府内众人都不敢分毫怠慢,先前见她脸色不对,早有人忙派去报信了。
    云鬟都不知道已经惊动了赵黼,如今见他满面着急回来,又如此惶急,便问道:“我好好的,你怎么就跑回来了?”
    赵黼拧眉看她:“真的没有不妥?”
    云鬟点头。
    身后一名太医上前,道:“太子妃并无大碍,只是……只是胎儿有些好动而已,殿下放心就是了。”
    赵黼一怔,继而笑道:“好动?”若有所思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皆都退下。
    刹那间,太医们,嬷嬷,侍女们,皆都悄无声息退了。室内又只剩下了两人。
    云鬟见赵黼鬓边带着星星水色,脸上也有些湿润,便又问:“你从哪里来?”
    她本来想问的,是季陶然的详细,然而此刻提起来,难保他情急之下会不会又迁怒灵雨晓晴,且他这个脾气,若知道她因此事腹疼,不知又要作何感想,因此只暂且咽下。
    赵黼道:“先前在刑部。”
    云鬟不再追问,只低头看着肚子,叹了口气:“这孩子的脾气大概不会很好。”
    赵黼又惊又奇,问道:“怎么了?”
    云鬟喃喃道:“他总是踢我。”
    正如太医所说,这个孩子很不安生,时常在肚子里乱动,有时候觉着是在乱踢,有时候又像是在头撞,云鬟本是冷淡宁静的性情,却被他闹得隐隐张皇。
    赵黼挑了挑眉,哑然笑道:“是么?”
    凑过来贴在她的身上,拿耳朵听里头的动静,却只是安安静静,听不到也察觉不到什么。
    赵黼便抚摸着说道:“不怕,若是个顽皮的,我会教训,保管他乖乖地听话。”
    云鬟苦笑。
    难怪赵黼不知道,赵黼在她身边儿的时候,这孩子从来不闹不动,但当她是一个人、或者被丫头嬷嬷们陪着,总归赵黼不在身旁的时候,就会闹腾起来。
    比如方才她本想去查看究竟,肚子就吃了重重一脚,带的竟有些疼,几乎让她不敢动了。
    起初云鬟只当是巧合,但自从留心之后,却发现果然如此——但凡赵黼在她身边儿,肚子里总是安安静静,乖巧的很,从没有一次乱踢乱动。这就有些怪异了。
    闲时她也会胡乱猜想,这孩子到底会是什么模样、性情,在娘胎里就如此翻天覆地的架势,却活脱脱像是赵黼,只不知这到底预示着什么。
    次日,地上仍有些湿润,东宫的执事策马而出,不多时,偕一人返回。
    两人进了府内,里头又有嬷嬷亲自迎了,请入内堂。
    这来者并非别人,正是大理寺白清辉。
    云鬟略说两句,便直问季陶然的情形。
    清辉早也有所预料,便道:“倒是要让你失望了,因我知道的也并不多,不过你放心,我亲去探望过,陶然并无大碍,再休养两日,便可回刑部了。”
    云鬟问:“那他受伤……当真是因为部里的案子?”
    云鬟曾于刑部当差,自知道其中规矩,若非是因刑部案子,需要保密,以清辉跟季陶然的关系,又如何会不知前后来历?
    清辉果然点了点头,道:“不知为何,刑部上下对此案都噤若寒蝉,我曾当面问过陶然,他只说是不留神为贼所伤,叫我不必追问,我也问过父亲……他却说是刑部之案,不能奉告。”
    清辉说到这里,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竟想起一件事来。
    却正是崔侯府谜案之时,跟崔承有关的一节。
    那会儿崔承不在侯府,下落不明,本要诉说内情,又值老太太不好。
    后来得闲,崔承才终于又抽空跟他两个说明了。
    原来崔承因心中苦闷,告别了同僚,自寻了一家酒楼,连喝数杯,难以释怀。
    正在愁苦无法之时,有两人结伴从楼下进内,崔承扫了眼,隐约觉着其中一人有几分眼熟,但却想不通是在哪里见过。
    当即摇摇晃晃起身,算了酒钱,便想去东宫寻云鬟问明顾芍之事。
    谁知于半醉之中,出了酒馆,上马被冷风一吹,蓦地醒悟曾在何处见过那人。
    崔承匆匆赶回,却见原先相对饮酒的那两人已经不见,他忙揪住掌柜,问人何在,掌柜不知究竟,便道:“那是礼部的两位大人们,先前吃了酒自去了。”
    崔承心惊,忙撇下掌柜,往礼部方向而行。
    追了片刻,果然见到有一道熟悉影子徐徐在前,崔承盯着此人背影,越看越是确信,便打马上前,想将此人拦住。
    谁知此人早有所察觉,垂头疾走数步,便拐入旁边一条巷落。
    崔承哪里肯舍,忙也拨马而入,如此拐了数次,渐渐地远离人群。
    两人你追我赶,走了半个时辰,那人方止步,回头道:“崔小将军,你只管追我做什么?”
    崔承原本还只有六七分认,如今见他回头而笑,又回想此声,便疾言厉色道:“当日在兵部害我的,果然是你?”
    这人毫无惊慌,反而笑道:“我的容貌已有不同,小将军还能认得?只能说是命也。”
    崔承大怒,拍马而上,便要将此人拿下。谁知这人身手极为出色,两人过了十数招,竟半点上风也没占到。
    何况崔承先前吃的半醉,一时力有不逮,气吁吁地。
    那人也看出崔承力气不支,觑空跳出战圈,道:“小将军,劝你见好就收,我若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只是如今你已经贵为皇亲国戚,将来或许是大舜的小国舅了,杀了你,对我却没有什么好处,不如各自两不相干,如何?”
    崔承怒道:“两不相干?当初在兵部,你又如何要引我进入军机堂?”
    先前那演武场血案,崔承一心要为邓校尉伸冤,便去刑部欲当面质问董锥,谁知董锥未曾见到,却被一名刑部侍从引着误入了军机阁,差点儿招致杀身之祸。
    后来赵黼跟云鬟联手追查,董锥虽然伏法,但那神秘侍从一直没有下落,不料天网恢恢,今日竟给崔承撞见。
    这人道:“当时我不过见机行事罢了,当初董锥是我们看中之人,我见你来意不善,自然要替董锥清路,谁知道后来竟偏又节外生枝呢?那一案子已经结了,又何必再苦苦追究?”
    崔承皱眉问道:“你们?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何说董郎官是你们看中之人?”
    那人笑道:“小将军,我同你说这些已是破例,就到此为止罢。”说完之后,纵身而起,如飞鸟般越过高墙,瞬间不见了踪影。
    崔承再要追,却已经来不及。
    后来清辉陪他去礼部打听,却只知道这人叫做“狄林”,乃是在前两个月调来的,也并无家室亲眷等,自那日后便失了踪,竟无从查起。
    当时季陶然听了崔承所说,缄默不语,眼神闪烁。
    清辉打量季陶然,总觉着有些怪异,却也说不上来究竟如何。
    云鬟跟清辉两个都是绝顶聪明的,但任凭他两人再怎么洞察入微,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季陶然之所以有意远着云鬟,并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当日的那机关白玉酒壶的缘故,他心中暗愧罢了。
    季陶然这次受伤,却也跟此事有些牵连,暂且不提。
    因天气越发冷了,暖阁里已经烧起了地龙,暖烘烘地。
    云鬟道:“既然表哥无碍,我就放心了,我如今出去不便,不然就亲自过去相看了。”
    清辉慎重道:“不可大意,何况如今外头风雨不停,你若有什么吩咐,只叫人去找我或他都使得,自己万别轻举妄动。”
    云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你说的,莫非就是那紫衣凶魔的案子?听说如今大理寺负责此案,可正是你在料理?”
    白清辉颔首:“是在我手。”
    云鬟奇道:“可有眉目了?是什么人作案?”
    清辉道:“这案子有些扑朔迷离,虽已经初步确定了凶手何人,但仍有两处疑云未解。”
    云鬟许久不曾批理刑狱之事,忽地听清辉说起来,不由心动,便问:“既然知道了凶手,如何又有疑点?可愿跟我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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