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兄弟1

    天气慢慢暖和了起来, 这些日子吕昭十分忙碌, 一直忙着国事, 很久都没有清闲下来了。
    自从齐侯离开了齐国, 吕昭就开始担任新一任齐国国君, 远远比做一个公子要繁琐得多。
    刚开始吕昭并不怎么适应, 不过幸好全都挺过来了, 还有大哥无亏的帮助。
    吕昭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清闲了下来，转眼一看，天气已经转暖了, 渐渐要热了起来，天气一热起来，就该到大哥无亏的生日了。
    吕昭琢磨着, 不知给大哥办个怎么样的宴席好, 或者送个什么样的寿礼好。
    吕昭从小寝宫出来，身后跟着寺人和宫女, 一路来到了花园, 吕昭一眼就看到了无亏, 公子无亏站在花园的一棵大树旁边, 风一吹, “簌簌”的声音响起，粉色的小花瓣儿顺着树枝落下来, 飘落在公子无亏的衣襟上、头发上。
    公子无亏长身而立，负着手, 似乎在赏看湖水的景色, 并没有动，也没有去掸掉头上的花瓣，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有一种恬淡的气息。
    吕昭看着公子无亏的背影，嘴唇不由微翘，轻声走到公子无亏身后，抬起手来，拂着自己的黑色宽袖，将公子无亏头上落着的花瓣儿给轻轻扫了下来。
    他这样一动，公子无亏才猛的回了神，回过头去看他，看到是吕昭，笑了笑，说：“无亏拜见君弟。”
    他说着，就要作礼，吕昭赶紧拦住他，说：“大哥，不必如此拘礼，我之前都说了。”
    公子无亏笑了笑，抬起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吕昭笑着说：“这还有一片花瓣。”
    他说着，抬手又去摘花瓣。
    吕昭已经出落成一个身材高大，面相俊美的年轻人了，吕昭的面相很是随齐侯，小时候或许还有些没张/开，而如今，黑色的国君朝袍衬托着吕昭高大的身材，看起来威严又有气魄。
    因为最近吕昭很忙，公子无亏很久没见过昭儿了，公子无亏说：“君弟的政事忙完了？”
    吕昭笑着说：“多亏了大哥帮忙，已经忙完了。”
    他说着，拉着公子无亏进入了旁边的小楼，拉着他坐在席上，小楼在水边，可以赏景，又可以歇息，他们一坐下，寺人和宫女立刻捧上茶水和小食。
    吕昭亲自给公子无亏倒了一杯茶，公子无亏拱手说：“无亏谢过君弟。”
    吕昭说：“大哥，你许久都未叫我昭儿了。”
    公子无亏笑了笑，说：“因为君弟已经长大了，如今君弟万/人之上，乃是齐国的君主，若是无亏再这般唤君弟，岂不是无礼？唯恐引人非议。”
    吕昭伸手拉住公子无亏的手，他的掌心变得很大，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一二岁，紧紧拉着大哥袖子，一脸怯生生模样的小男孩了。
    吕昭的手掌宽大，带着一些力度，盖在公子无亏的手背上，低声说：“昭儿永远都是大哥的昭儿，这些不会改变，若是大哥怕引人非议，单独相处的时候，可否还这般唤弟/弟？”
    公子无亏见吕昭执拗，他最知道这个弟/弟，便点头说：“昭儿。”
    吕昭似乎高兴的紧，连忙给公子无亏布膳，说：“大哥，这点心你最爱吃，快多吃两块儿。”
    公子无亏看着吕昭给自己布膳，就恭敬不如从命的吃了，吕昭看着他用点心，便自己端起茶来呷了一口，说：“对了大哥，你的寿辰快到了，想要什么样的寿礼么？”
    公子无亏一听，将点心放下，先喝了口水，随即才说：“昭儿，送寿礼还有这么问的？”
    吕昭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说：“昭儿思来想去，也不知送什么最好，又唯恐大哥不喜欢，所以……还是觉得问问比较妥当。”
    公子无亏笑了笑，说：“不，大哥什么也不想要，昭儿不必费心了，昭儿平日里本就很忙，若是得了空，只管好好歇息就是，不必为了这些小事儿费心。”
    吕昭说：“如何是小事儿？这些年来，大哥都尽心尽力的帮助昭儿，若是没有大哥，恐怕我也撑不住这么久。”
    公子无亏说：“昭儿本就是国君之才，不必如此自谦。”
    吕昭说：“大哥，我说的是真的，我想让大哥欢心，大哥你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只管与我开口便是。”
    公子无亏垂下头来，想了想，随即笑着说：“大哥没什么想要的，若是说起来的话……大哥想要陪在昭儿身边。”
    吕昭听了一愣，随即笑着说：“现在不就是了么？”
    公子无亏若有所思的说：“对，是了。”
    吕昭看不懂他的表情，只觉得公子无亏可能心里有话，但是并没有说出来，吕昭虽然是他的三弟，从小一起长大，但是公子无亏若是有心事的时候，藏得很深，谁也不会说。
    两个人正在谈笑用茶点的时候，就见寺人过来了，说是国相管夷吾，还有几个士大夫求见。
    吕昭一听，国事儿又来了，公子无亏说：“君弟且去罢，无亏也觉得有些乏了，这会儿回去歇息了。”
    吕昭点了点头，亲自将公子无亏从席上扶起来，说：“大哥脸色不好，回去好生歇息，若是不舒服，一定叫医官过去看看，晚间……晚一点儿昭儿也过去看看大哥。”
    公子无亏说：“君弟公事繁忙，不必/过来看忘了，若是无亏身/体有恙，会请医官来看的。”
    因为有人等着吕昭，吕昭也不便多说什么，让寺人送公子无亏回去，自己也往路寝宫去了。
    路寝宫中/国相管夷吾已经在了，还有一些其他士大夫，两边人不是一起来的，各有各的事情。
    管夷吾并不着急，因此请其他士大夫们先说。
    那士大夫“咕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看得吕昭一怔，这年头见到君王是坐着的，后世演变成站着的，最后演变成了跪着的，因此如今可不流行跪着见君王。
    吕昭低头看了一眼，说：“爱卿何故行如此大礼呢？”
    那士大夫们一脸悲痛，说：“君上！君上！我齐国危险矣！危险矣！”
    吕昭皱了皱眉，说：“此话何讲？”
    别看他对着公子无亏的时候，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孩子，只是如今吕昭已经在群臣面前磨练出来，也是有一股王者气派的。
    士大夫连忙说：“君上，大公子无亏仗着是君上的兄长，目无王/法、欺/上/瞒/下、仗/势/欺/人，简直是罪无可赦，还请王上严/惩大公子啊！”
    他这么一说，还有几个士大夫们也连忙“咕咚！”就跪了下来，也跟着应和，说：“长公子无亏居心叵测，还请君上明/鉴，早作打算啊！”
    “长公子在外散播谣言，说自己是嫡长子，君上乃是庶三子，该当是长公子为君，君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嘭！！！”一声，吕昭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喝道：“胡闹！”
    士大夫们吓了一跳，随即迎合说：“是是是，长公子太胡闹了，那些散播谣言的人，也是胡闹。”
    吕昭却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说：“孤说你们胡闹。”
    他这话一说，士大夫们都给吓着了，幸好还没站起来，全都跪在地上磕头，说：“君上，君上，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啊！句句属实！”
    吕昭的嗓音还是冷冷的，说：“句句属实？这些年来，长公子处处为了齐国基业，恪尽职守，孤全都看在眼中，难道不比你们清楚么？”
    士大夫连忙说：“君……君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吕昭冷哼了一声，说：“好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孤看你也是。”
    吕昭说的直白，那士大夫脸色顿时就变了，瑟瑟发/抖，赶紧给旁边的人递眼色求救。
    吕昭又说：“孤从不做偏袒的事情，若是你们有证据，就将长公子目无王/法、欺/上/瞒/下、仗/势/欺/人的证据拿出来，否则……”
    吕昭说着，眯起眼睛，冷声说：“再有这样的谣言，就严/惩不贷！”
    那些士大夫被吓着了，连忙叩头，一连串的说“是是是”，很快就告辞了，吓得赶紧就跑走。
    那些士大夫们离开，吕昭才重重的舒出口气来，似乎心情非常不愉快。
    管夷吾还在旁边，对吕昭拱了拱手，说：“君上。”
    吕昭说：“国相前来所谓何事？定然不会与方才那些人一路罢？”
    管夷吾笑了笑，说：“君上所言甚是，仲的确与那些人并非一路，但是很凑巧了，仲也想与君上谈谈长公子的事情。”
    吕昭皱了皱眉，说：“大哥有什么事情？”
    管夷吾说：“之所以有士大夫弹/劾长公子，其实并非因为长公子目无王/法，做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而且恰恰相反，长公子兢兢业业帮助君上，因此触动了很多士大夫们的利益，这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吕昭更是皱眉，说：“局面？什么局面？”
    管夷吾说：“君上是当/局者迷，如今的局面，是长公子功高盖主，拥护者越来越多，政/敌也越来越多，因此两天冲/突，引起了很多士大夫们的恐/慌。”
    他这么一说，吕昭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说话。
    管夷吾说：“君上，长公子虽然无错，但是如今局面您也已经看见了，四五个大夫联/名弹/劾，这还只是一个开场，接下来几天，会有更多士大夫想要联/名弹/劾长公子，那接下来的局面是什么，君上您考虑过么？”
    吕昭看向管夷吾，管夷吾笑着说：“无非是长公子派和政/敌大大出手，齐国党派纷争，朝/廷内部分化，这两股力道仿佛是在拉拽朝/廷中这根绳索，总有一天，齐国/会从内部分崩。”
    吕昭眯起眼睛，看着管夷吾，说：“国相……到底想说什么？”
    管夷吾顿了顿，说：“仲也以为长公子尽职尽忠，无可厚非，错并不在长公子，但是如今形势如此，已经刻不容缓，君上……以上不容二虎。”
    吕昭没说话，管夷吾再说：“请君上考虑，册封长公子为遂公。”
    “遂公？”
    管夷吾点头说：“正是，遂公。”
    遂国是齐国的附属国/家，当年吕昭去遂国剿灭叛乱，其实齐侯就是想要他做遂公，奠定一下自己的基业。
    吕昭当然记得，就在那个地方，自己差点残疾，还被鄋瞒人俘虏了，最后的结果是二叔和大哥亲自前来谈判，最后把自己带回了临淄城。
    管夷吾的意思是册封公子无亏为县公遂公，这样一来，公子无亏上/任去遂国，就不会在临淄城产生冲/突。
    吕昭说：“大哥没有错，孤为何要贬他去遂国。”
    管夷吾说：“君上，这不是贬谪，这是保全，形势如此、舆/论如此，作为国君的无奈也是如此。”
    吕昭似乎陷入了沉思，突然想起了当年的君父，自己果然不如君父，君父为了二叔，说放弃就放弃，直接挂冠离开了齐国，不过纵使他离开了，也没有人敢说一句什么，不只是齐国，整个大周都没人敢说什么。
    而吕昭……
    吕昭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管夷吾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吕昭似乎有些疲惫，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说：“孤要考虑考虑，国相先退下罢。”
    “是。”
    管夷吾拱手说：“仲告退。”
    他说着，就恭敬的退出了路寝宫，往政事堂去了。
    公子无亏被寺人送回了房舍，一进院子就看到了长卫姬。
    长卫姬站在花园中，似乎在等他，见到他进来，连忙迎上去，说：“无亏！”
    他说着，又看到公子无亏身边有吕昭的寺人，因此没有立刻说话，等着那寺人告退，这才拉着公子无亏，低声说：“儿子，大事不好了！”
    公子无亏说：“母亲，进屋来谈罢。”
    两个人进了房舍，长卫姬十分焦急的说：“儿子，我听说好几个士大夫要联/名弹/劾你！”
    公子无亏倒是淡定，听到这个也不着急，说：“母亲，用茶。”
    他说着，给长卫姬倒了一杯茶。
    长卫姬见他不紧不慢的，顿时着急说：“喝什么茶？我喝不下，好几个士大夫准备联/名弹/劾你，你可知道？你怎么这么不着急呢！”
    公子无亏淡淡的说：“儿子知道，这些士大夫恐怕现在就在路寝宫，与君弟弹/劾儿子呢。”
    “什么？”
    长卫姬吓了一跳，说：“儿子，那你的打算呢？”
    公子无亏没说话，长卫姬立刻说：“那些人要给君上进谗言，儿子你到底要怎么办？你还当国君是当年那个追在你身后的孩子么？儿子，他已经长大了，不像当年那般了，也没有当年那般听你的话了！儿子你想清楚这一点没有？他保了你一时，能保你一世么？你又怎么确定，在舆/论的压力之下，最后捅你一剑的，不是你这个好弟/弟呢？！”
    公子无亏听到她的话，只是笑了笑，说：“母亲，别人不说，昭儿不会，永远不会。”
    “你……”
    长卫姬似乎被他气着了，说：“无亏，你听母亲的话，伴君如伴虎啊！”
    公子无亏低头看了看茶杯，说：“母亲不必担心，其实儿子早有打算了，母亲这么多年来，为了儿子也受苦了，儿子定然让您安享晚年，请母亲放心。”
    长卫姬听他这么说，知道无亏孝顺，但是又觉得不是很放心，踟蹰的看着公子无亏。
    就听公子无亏说：“让儿子……再考虑考虑。”
    天气慢慢热了起来，很快就要到公子无亏的寿辰了，公子无亏自己没准备什么寿宴，一切从简。
    只是吕昭想要给他办一场寿宴，一定要办得隆重，正好夏时明媚，寿宴特意办在了湖上。
    吕昭让人打造了几条游湖的大船，布置的雅致漂亮，将寿宴摆在船中，摆一场别致的寿宴。
    公子无亏的寿宴很早就在准备了，除此之外，吕昭还准备了一件礼物，他之前问过无亏，公子无亏并没有说什么，因此吕昭只好自己去挑选寿礼，但是觉得那些寿礼都不太别致。
    正好这个时候有人进献美玉，吕昭一看，是一块好玉，不过是个璞玉，还没有被雕琢过。
    吕昭拿到这块璞玉，顿时就有了想法，他记得之前君父也给二叔雕刻过玉器，吕昭觉得这个办法好，若是找来的现成寿礼，恐怕不够用心。
    吕昭便用了几天时间，将璞玉自己打磨雕琢了一番，最后雕刻成了一个小玉坠，可以挂在腰上做配饰，也可以挂在脖子上。
    吕昭看着手中的玉坠子，不由笑了笑，心想着明日就是寿宴了，等到时候，就把这个玉雕送给大哥，不知大哥是不是很欢心。
    为了明日的宴席，吕昭今日就在小寝宫中忙碌，从早上下朝归来，一直忙碌着，中午午膳都没有吃，直到深夜，终于把明日的事情也给忙碌出来了，这样一来，明日就有足够的空档给大哥摆寿宴。
    吕昭忙完之后已经是深夜了，但是竟然有些睡不着，便走出了小寝宫，身后跟着寺人和宫女，慢慢的往外走。
    吕昭也没什么目的，只是想要转转，然后就回去就寝了，不过没想到他一转就转到了公子无亏的庭院里。
    庭院中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公子无亏也不需要人守夜，除了偶尔能听到侍卫巡逻的声音，根本没有其他声响。
    吕昭站在庭院中间，看着房舍的门，静静的站了一会儿，不过没有出声，房舍是黑着的，里面的人定然已经睡了，因此吕昭不想打扰他。
    吕昭站了一会儿，就在将要离开的时候，突听“吱呀——”一声，窗子竟然打开了，吕昭回头一看，正好和公子无亏打了一个照面。
    公子无亏一身亵衣，正推开窗户，看到吕昭顿时一愣，说：“昭儿？！”
    公子无亏说着，赶紧绕过窗户，推开门，把房舍门推开，说：“昭儿，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吕昭笑了笑，说：“没什么，刚刚忙完政事，本要歇息了，只是没什么倦意，便出来走走，不注意就走到大哥你这里来了。”
    公子无亏皱眉说：“刚刚忙完政事？”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赞同，说：“昭儿，要注意身/子。”
    吕昭点了点头，说：“我知了，大哥，你快回去歇息罢，不打扰你了。”
    吕昭说着，要替他掩上房门，公子无亏站在房舍内，吕昭站在房舍外，亲手给他关门。
    “吱呀——”一声，关门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房门差一些就关上了，只是吕昭的动作顿住了，公子无亏想了想，说：“昭儿要进来喝杯暖茶么？”
    吕昭一听，笑着说：“真的？当然想。”
    公子无亏将他迎进房舍中，吕昭坐在席上，公子无亏给他亲手倒了一杯茶，吕昭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说：“大哥这儿的茶水都是甘甜的。”
    公子无亏笑了笑，说：“喝了茶，快些去歇息，万不可累坏了身/子，知道么？”
    吕昭点了点头，只是喝了茶之后，还是没有走，想要留宿在这里。
    公子无亏无奈的说：“昭儿，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我这里又不比小寝宫。”
    吕昭说：“只是因为这里有大哥。”
    他这么一说，公子无亏竟然无从拒绝，轻笑了一声，不由伸手抚/摸/着吕昭的脸颊和头发，低声说：“仿佛你还是个孩子，这么粘着大哥，传出去是要被士大夫笑话的。”
    公子无亏虽然这么说，却没有拒绝他。
    天色夜了，吕昭就留在公子无亏这里留宿，两个人并排睡在榻上，吕昭虽说他不倦，只是忙了这么一天，躺在榻上就睡着了，睡得还挺熟。
    公子无亏睁眼睛看着房顶，眼神有些发怔，一直看着天边泛白，翻了个身，侧过头去，看了看身边熟睡的吕昭，伸手轻轻/抚/摸的他脸颊，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今日就是公子无亏的寿辰了，国君特意给公子无亏准备了寿宴，士大夫们全都来参加。
    地点还在湖水上，几条大船看起来十分壮观，并排停靠在湖边，已经有士大夫络绎不绝的登船了。
    如今天气暖和，娇花明媚，还真是适合游湖的日子，公子无亏也到了，很多士大夫都拱手向他问好行礼。
    毕竟今日里公子无亏是主人翁，因此很多人巴结着，公子无亏倒是淡淡的，提手与他们回礼，但是没有过多的寒暄，便很快登上了游船。
    他登上游船，背地里一些士大夫们便怯怯私/语起来。
    “长公子还傲慢起来了。”
    “正是呢，仿佛自己多清高。”
    “毕竟君上待他丰厚吗，因此不知天高地厚了。”
    “等着瞧罢，早晚有一日，君上会视他为眼中钉的，毕竟又不是一个娘生的，天家哪来的什么兄弟啊。”
    “说的是。”
    公子无亏登上游船，坐在席上，桌案上已经摆满了珍馐美味，看得出来，吕昭非常下功夫。
    旁边宫女寺人还在不断的摆放着美味佳肴，女酒也快速进来，准备的差不多了。
    士大夫们纷纷而入，很快就听到喧哗的声音，众人簇拥着一个黑袍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士大夫们纷纷起立作礼。
    公子无亏抬头一看，原来是吕昭来了。
    吕昭今日穿的很正式，一身黑色朝袍，头发精心打理过，整个人看起来气色不错，纵使昨天熬夜了，仍然神采奕奕的。
    吕昭走进来，公子无亏也赶紧行礼，吕昭亲手扶起公子无亏，说：“大哥，你气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睡得太晚了？”
    吕昭一想，可能是打扰到了大哥休息，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公子无亏说：“没什么，君弟，快请入座。”
    吕昭先入座，随即公子无亏也入座，士大夫们纷纷入座。
    吕昭笑眯眯的，今日看起来很亲和，说：“今日是孤的大哥的寿辰，爱卿们不必拘束，只管畅饮。”
    士大夫们纷纷拱手谢恩，宴席很快就开始了，没什么场面话，看起来非常实在。
    女酒纷纷过来添酒，公子无亏首先喝了三杯，顿时脸上有些上色，渐渐殷/红了起来。
    公子无亏皮肤白/皙，容易脸红，喝了一些酒之后，颜色很快上脸，眼神也有些氤氲起来。
    吕昭一回头，就看到大哥喝醉了，这才刚刚开始，连忙笑着说：“大哥，别喝得太急了，先吃口菜，空腹喝酒不好。”
    公子无亏点了点头，还是手没有离开酒杯，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即抿了抿嘴唇，说：“君弟……”
    他这么说，吕昭笑着说：“大哥请讲。”
    公子无亏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方才喝酒是在壮胆儿，便说：“今日是无亏的寿辰，无亏可否……向君弟讨个赏？”
    他这么一说，旁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因为公子无亏这么说，实在没脸，讨赏还挂在嘴头上。
    而吕昭完全没有半点不欢心，笑着说：“自然可以。”
    他说着，从宽袖中摸出一个小布包握在手里头，那是吕昭准备的寿礼，亲手雕刻的玉挂坠儿，准备一会儿送给公子无亏。
    公子无亏微微垂下头，白色的衣领子里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脖颈上蒙着一层红晕，酒意仿佛已经窜上了脖子，就听他淡淡的说：“无亏想请君弟……将遂国赐给无亏做封地。”
    他这么一说，群臣惊讶，所有人的目光“唰——”一下全都投/注在公子无亏身上，吕昭也是一脸震/惊。
    封地？！
    吕昭震/惊之后，猛地眯了眯眼睛，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说：“大哥，你是否听到什么旁人的闲言碎语了？”
    他这么一说，目光瞬间转了转，扫了一下那天几个来告/状的士大夫，那些士大夫也吓得愣了，赶紧低下头去，也不知公子无亏这是搞什么。
    公子无亏却很镇定，摇了摇头，说：“不，只是无亏这些年在宫里头，越来越得不到满足了……”
    他这么说，群臣更是害怕，震/惊的看着公子无亏，公子无亏的话说的也太直白了，得不到满足，是什么？当然是野心啊！
    吕昭眯着眼睛，打量着公子无亏，盯着他似乎在看他到底有没有说实话。
    公子无亏依旧垂着头，淡淡的说：“无亏自以为是将才，也有辅弼之才，请君弟封无亏一个县公，应该不是很过分，毕竟今日又是无亏的寿辰，无亏因此想向君弟讨这个赏。”
    吕昭听着他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难看，黑的仿佛是锅底，士大夫们不敢说话，都战战兢兢的看着吕昭和公子无亏。
    今日好端端一个寿宴，结果就变成了这样，士大夫们简直如履薄冰，就生怕自己被殃及了。
    吕昭一直没说话，只是突然站起来，黑色的朝袍长身而起，这动作差点吓坏了周边的士大夫。
    “啪！！！”一声，有什么东西扔在了公子无亏面前，扔在桌案上，脆响一声，又是“啪”一声掉在地上，是个小布包，里面似乎有东西。
    吕昭没有说一句话，将那东西扔在公子无亏面前，转头便离开了。
    吕昭大踏步往前走，一直走出船舱，下了船，面色难看的直接往小寝宫去了，头也没有回。
    士大夫们看着国君离开，纷纷松了一口气，都不屑的看着公子无亏，心想贪婪的狐狸尾巴可算是露/出来了，君上也生气了，看他往后还怎么恃宠而骄。
    士大夫们不屑的看着公子无亏，便纷纷离开，也下了船，各自散了。
    “长公子。”
    管夷吾走到公子无亏面前，公子无亏还坐在席上，很镇定，低头看着那掉在地上的小布包，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还碎了，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玉，那声音碎开的时候叮叮咚咚的，很好听，很悦耳……
    公子无亏听到管夷吾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向管夷吾，没等管夷吾开口，公子无亏已经说：“请国相，帮无亏劝劝君上。”
    管夷吾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对公子无亏深深一礼，随即调头也走了。
    宾客陆陆续续都散了，深究的眼神、不屑的眼神、敬佩的眼神、落/井/下/石的眼神，一个个各不相同。
    在这种陆陆续续的眼神凝视中，公子无亏伸起手来，慢慢将地上的小布包捡起来，托在掌心中，然后将布包打开。
    里面是个玉坠子，不过已经碎了，碎了很多瓣儿，上好的玉石，玲珑剔透，碧绿碧绿的树枝和树叶，最上面顶着黄/色的小花，雕刻的栩栩如生，竟然是一株……常棣。
    常棣的玉坠碎了，树枝和小花雕刻的本就细腻，一下被摔碎了，好几个小花掉下来，公子无亏捡起一朵小花来，捏在指尖儿，慢慢抬起来，放在鼻尖，做出了一个嗅闻的动作。
    筵席不欢而散，公子无亏托着那小布包，将碎掉的玉坠儿装好，收进怀中，这才也下了船只，很快回了自己的庭院。
    公子无亏进了庭院，并没有进入房舍，而是坐在庭院中，竟然找了把琴，放在案子上，轻轻/抚/摸/着琴瑟，似乎在想什么，随即轻轻一拨。
    “铮——！！！”
    一声鸣响很快冲起，随即公子无亏双手搭在琴上，轻轻的抚动起来。
    长卫姬来到公子无亏的庭院外面，就听到走了这阵琴声，琴音有些艰涩，反复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切切之情。
    长卫姬摇了摇头，抬步走进去，说：“无亏。”
    公子无亏还在抚琴，看到长卫姬走进来，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停顿他的动作。
    长卫姬坐在公子无亏面前，低声说：“无亏，娘听说你今日惹了君上不欢心？”
    公子无亏没有说话，仍然在抚琴，长卫姬知道他这是默认了，便说：“无亏，你好生糊涂，你平日里都叫母亲不要冲动，如今你了？你惹怒了君上，寿宴之上君上愤然离席，这个事儿宫里头已经传遍了，娘已经这么大岁数了，不在乎自己，只是你今后要怎么过？”
    公子无亏听她说到这里，琴音终于“铮！”的一声停了下来，公子无亏双手展平，一双白/皙却有力度的大手按在琴弦上，阻断了琴音，随即淡淡的说：“母亲放心，无亏最知昭儿，就等着册封的诏令便可。”
    长卫姬想说什么，但是没有开口，只是叹了一口气。
    吕昭回了小寝，心中不舒服，他自然不会相信公子无亏说自己贪婪的话，只是他心中仍然不舒服，大哥已经察觉到了朝/廷的分歧，因此想要主动离开。
    吕昭一个人静/坐在小寝宫中，良久良久，不知想了多久，突然站起来，走出小寝宫。
    寺人宫女赶紧追着，跟着吕昭一直往前走，这方向他们都认得，是去长公子庭院的方向。
    只是走到庭院门口，还没有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琴音，正在艰涩的弹着什么，曲调很艰涩，带着一种无力的沙哑，幽幽的从庭院深处传出来。
    吕昭本都要踏进庭院了，只是听着这个曲子，顿时又顿住了脚步。
    常棣……
    周人宴请兄弟的时候，都会歌唱常棣来表达犹如手足的感情，庭院里传出的就是这首曲子，只是声音比较艰涩，没有那么“和乐且湛”的欢快。
    吕昭的脚步一下就顿住了，定定的站在庭院外面，就听着这琴音，琴声一曲将罢，吕昭嗓子艰涩的滚动了一下，低声说：“‘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他说着，眯了眯眼睛，随即调头走了出来，并没有踏步小寝宫，对寺人说：“去将国相传来。”
    齐国国君昭下令册封长公子无亏为遂公，国相管夷吾亲自传发诏令，公子无亏即日上/任，不得有误。
    士大夫们都有些惊讶，还以为吕昭会治罪公子无亏，没想到最后结果竟然是满足了公子无亏的心愿，封给他遂国，让他去上/任了。
    公子无亏即将上/任，因为是册封县公，因此要带着他的家眷一起离开，公子无亏没有妻儿，只是有一个母亲，因此家眷也十分简单，家当就更是简单了。
    他一身白色长袍，骑在白马之上，身后跟着一辆缁车，缁车中安坐着母亲长卫姬，随行的从者不过十个人，这就是全部的家当。
    公子无亏的队伍一直行到了临淄城，没什么人来送行，不熟的人还在鄙夷他，相熟的人都知道公子无亏不需要送行。
    队伍缓缓走到了临淄城门口，公子无亏放缓了速度，想要回头再看一眼生他养他的临淄城，只是公子无亏又不太敢，他怕看了一眼，就不忍心离开了，只是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
    那里挂着一个小玉坠，是吕昭亲手雕刻的常棣，可惜……碎了，带着一身的斑驳。
    就在公子无亏打算离开的时候，突听“铮——！！！”的一声，琴音从头顶倾泻而下，公子无亏一怔，下意识抬起头来，就看到吕昭竟然坐在临淄城的城头上。
    吕昭一身黑色的朝袍，发束黑玉，衣冠整齐，身前一张案子，放着一把长琴，正面容镇定的亲手抚琴，他指尖波动，琴音流淌。
    公子无亏仰头看着城头高坐的吕昭，嘴唇颤/抖，喃喃的说：“常棣……”
    此时缁车中的长卫姬也打起车帘，抬头看了一眼城头的方向，不由摇了摇头。
    公子无亏看到母亲，这才省过了神，低声说：“母亲坐好，该上路了。”
    长卫姬点了点头，放下车帘子，很快就听到“咕噜噜”的声音，车辙滚动，马蹄粼粼，伴随着城头的琴音，队伍已经开始进发，越出临淄城。
    吕昭高坐城头，遥遥的往下看去，那白色的身影已经出了临淄城门，正绝然的与临淄城背道而驰，越行越远。
    那白色的身影只是最后看了一眼城头的方向，随即就再不回头，只留给吕昭一个背影，再无其他。
    与此同时，缁车中突然传出女子婉转的歌喉：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棠棣盛开了，如此灿烂鲜明。普天下的人，全不如兄弟手足。
    生死存亡的时刻来临，兄弟都会互相牵挂。无论流落到天涯海角，也会历尽千辛的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