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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节

    杨劲跟章燃步行进入小区,章燃走几步突然停下,杨劲大步流星走在前面,也被低调驶过的警车吸引。
    车子没开警灯,也没鸣警笛,可车身有显眼的喷涂,车子缓缓驶入,看不去不急不徐,可杨劲觉得黑黢黢的玻璃里,正有人警觉地观察周围情况。
    车子超过杨劲,停在李清一家楼下。
    车上走下三个人,都着便衣,在楼下稍作停留,像是确认楼门,交流几句,一个回到车上,另外两个上了楼。
    章燃也跟上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这辆敬车是冲着他来的。
    杨劲更在意这个不遵守承诺的外甥:“你怎么跟过来了?”声音低沉却严厉。
    “我……”
    “你刚才怎么说的?难不成你还要上楼吃饭吗?站远一点。”天色不早,照明又暗,十米开外已雌雄莫辨。
    章燃乖觉地退回阴影。
    杨劲远远地喝斥:“今天这事儿一完,赶紧给我滚回英国念书去。”
    说完吸了吸鼻子,掏出手机。腊月里,手机暴露在低温环境里,反应有点慢,杨劲的手指反应也有点慢,他解开屏幕锁,着实犹豫着,他觉得自己的脑袋也被冻僵了。
    这样想了想,他又把手机揣回兜里。
    他又想起李清一那种不死不活的反应:弱弱的,又拒人千里之外。“钱我一拿到就还给你。”
    当然,他也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他赌咒发誓说不再主动联系她。话都说绝了,所以现在该干吗?
    有一瞬间他想:要是此刻她从楼里出来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立刻消失了,腊月二十八,夜里七点半,什么人,会因了什么缘由,走出暖乎乎的家?下楼下做什么呢?
    两个陌生人站在李家客厅里,鞋也没换。
    李爸开的门,a男子跟李爸说话,b男子检查了房间各处,走到厨房门口时说:“煮饺子呢?”
    李清一听到a男子全名全姓地叫了李爸的名字,也全名全姓地叫了蒜头的名字:苏xx。
    李清一拿着捞饺子的笊篱,惊惶地给两位警察让座,李爸倒还镇定,他跟自己睡裤上的面粉较劲,拍来拍去,总也拍不干净。
    三个男人又交谈几句,李清一凭本能开火,没等水滚起来,就把留给姑姑的饺子倒进锅里,她真的慌了。
    a男子语气还算和善:“跟我们走吧!”
    李清一放下笊篱,端出两盘饺子,放在茶几上:“警官,能让我爸吃了饭再走吗?”她眼里满是恳切。
    b男子弯腰看了看:“啥馅儿的?”
    “两种馅儿。酸菜猪肉、韭菜鸡蛋。”
    其中一盘水饺,绿色从薄薄的面皮底下透出来,热腾腾的。
    b男子指着那盘说:“这个是韭菜鸡蛋啊?”
    李清一忙把盘子端起来:“对,您尝尝。”她故作淡定,其实心里已经给人跪下了。
    b男子看看饺子,又看看a男子。
    a男子说:“先去穿好衣服吧。”
    李爸听话地回屋穿衣服了。
    b男子还在跟李清一闲话家常:“你……是他闺女啊?”
    “啊。”
    “咱俩年纪应该差不多大,我怎么没见过你呢?”
    问的虽然是闲话,李清一却仿佛被审问一般:“我高中毕业就离开吕县了。”
    “在哪上班啊?”
    “前几年在省会。”
    b男点点头。李清一忙把酸菜馅饺子移到a男子面前:“您尝尝吧。这个不算违纪。”
    a对b说:“你吃吧!”语气倒不生疏。
    b吃了个饺子:“你县高毕业吧?我xx届三班的。”
    李清一:“啊?是吗?我也xx届,三班xxx你认识吗?”
    “物理课代表我怎么不认识。”b终于按捺不住,吞下一个饺子。
    “他是我初中同学啊。”
    李爸装束整齐出来,李清一看了一眼搭在餐桌椅子上的围巾。“警官,能让他趁热吃几口再走吗?”语气十分诚恳又小心翼翼。
    在外工作这几年,她没习得人际交往的弯弯绕绕,倒是在偶尔真诚示弱方面尝到了甜头。
    b警官复制了李清一诚恳的眼神,看着a警官,对方没说话。
    李清一忙递过一把筷子,又把盘子端起来送到李爸面前。
    在另外三人注视下,李爸吃了三个饺子。把筷子放下时,对李清一说:“锅里的饺子给你姑送去,先别说我的事。”
    边穿鞋边说:“你别下楼了。这几天得你自己在家了。”
    两个警官围过去,b警官对李清一说:“你锅里的饺子好了。”
    李清一把爸爸的围巾交到b警官手上,慌忙去关火,再出来时,三人已经出门了。
    章燃躲得远远的,跺着脚等舅舅喊人出来。杨劲一会拿出手机,一会收起手机,也不知道联系得怎么样。冻得脚尖发麻,也没见到人。
    倒是眼看俩警察从楼里出来,中间架着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中等个头,谈不上气宇轩昂,倒也没有畏缩。
    因为杨劲一直盯着楼门,三人一出来,杨劲就认出了李爸。
    三人并排走向车门,李爸双手搭在身前,手上搭着一条围巾,连那条围巾他也认识——在医院见过。
    上车前,李爸朝杨劲处看了一眼,杨劲刚想开口称呼,李爸别过脸去,上了车。车在明处,杨劲在暗处,杨劲不确定有没有被认出来。
    车子没立刻开走,男子之一坐在副驾驶,接了个简短的电话,几十秒钟后,李清一从楼里跑出来。
    她只穿了单薄的卫衣,手里抓着几盒药,还端着一杯水,把药和水从副驾驶递进去,等候时,探头探脚地从车窗的缝隙往里看。
    过一会,水杯被递出来,李清一捧在手里,站在车边,没话说,也没走。
    副驾驶的b警官说:“你回去吧。明天带几件换洗衣服,别的一律不让送进去。”
    李清一认真点头,差点把眼泪晃出来。
    b警官心肠软下来:“也别打电话了,手机要上缴。”
    李清一甩出衣袖,在眼睛上抹了一把,退后几步,警车开走了。
    李清一抱着半杯水,站在冷风里,有零星几人路过,不显山不露水地打量李清一,可能没熟到上前关心的程度,近处的杨劲和远处的章燃全程目睹。
    警车开走有一阵子,李清一才转身上楼。她还穿着家里的拖鞋,脚踝都暴露在外,背影如风中芦苇,随风摇曳。
    杨劲估摸李清一进了屋,拨了两通电话,无人接听。
    他全然忘却章燃,独自从偏门走出小区,边走边思索。小区里这个隐蔽的偏门,去年春节他和李清一走过,当时万物肇始,每前进一步都是运气和赌局,那时,他沉浸在当下的甜蜜和未知的刺激里,欣然欣赏如画卷般徐徐展开女孩。
    仅仅一年之后,世界的基调基本定格,也许世间仍有百味待尝,可他已失去兴趣。
    作为一个成才、立业都轻而易举的人,他在人生的前三十几年,一直在收割。遇到更大、更饱满的麦子,就毫不犹豫地丢下这一支,握着手里的麦穗,还要兴致勃勃地前进,因为前面总有更好的麦子。
    在刚刚过去的一年,他的心态悄然发生了变化。于他而言,人生的倦怠感突然袭来,他想就此席地而坐,不去想麦田、稻田、果园、渔场……也不再想世间其他珍馐美味,他只想回味浅尝辄止的那一口,想一品再品。
    李清一没接他电话,这在他的意料之中。这女人从来不会求饶或者和解,更不会服软或者求助。
    杨劲独自走回“老路”,到达停车场时,心中已有计较。
    第110章
    ※※※※※※※
    李清一睁开眼时, 是大年二十九没错, 只不过天还没亮,她的意识里, 自己一直在睡眠与清醒间浮浮沉沉, 醒来却精神百倍,她有很多事情要想,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因为天还没大亮,此时联系谁都为时尚早,况且, 她完全处于抓瞎状态, 打官司这种事, 她身边没一个人是专业的。
    她已经大致掌握了蒜头的涉案情况,至于自己的亲爹为什么会被带走, 到底在这起案例中“出了多大力”, 犯罪性质和动机是什么,朝着什么方向辩护对他更有利,她是一头雾水。
    熬到天亮, 她先去了姑姑家, 生死存亡关头,她能叨扰的只有姑姑这个至亲。
    在姑姑家,李清一草草吃了口热乎饭, 一家老小围坐发愁。
    从姑姑家回来,她在脑中将认识的人一一过滤,抛去熟悉不熟悉的因素, 现在能联系的人屈指可数。
    她先联系了晓晓,简要说了事情经过,又问晓晓要了大学里某个同系女生的联系方式,那个女生从大三就在准备司法考试,据说至今没能考过,但她毕竟学过书本上的法律知识,基本流程应该熟悉。
    因为出事的是李爸,她也顾不得交浅言深,把她所了解的事情经过跟同学说了,同学也给不出确切建议,倒是推荐了一个她认识的律师,李清一拿到第一个律师的联系方式,像是抓住了第一根救命稻草,马上打去电话,那个律师说年底手头案子太多忙不过来,又推荐了他的徒弟,一个年轻的女律师。
    接下来,她思路开阔些,现在公.检.法办案流程透明公开,找熟人倒不如找律师。
    她已经与熟人介绍的女律师通过电话,又在网上找了几个律师的联系方式,逐一打过去,有的打通了,有的没打通,能够获得的有效信息大同小异。
    她想到杂志社的同事,编辑部大多是文人,想不到谁能帮上忙,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给总编打了电话。总编对李清一倒是热情而礼貌,但对这件事也是束手无策,挂电话前,他答应帮忙想想办法,这话显然也没什么指望。
    晓晓倒是替她想到了一个人:马宁。
    按照李清一的个性,不成功的相亲对象,是万万不能动用的。可晓晓说服了她,晓晓说:首先,不找马宁,你有更得力的人求助吗?其实,咱爸现在在局子里,谢绝家属探视,这情况的紧急程度胜过你虚弱的自尊心吧?再次,他不仅仅是你的相亲对象,还是你的大学同学啊,即便不需要他亲自出马,从他工作的渠道透露一些信息、提供一些建议也是好的吧?
    李清一被说服,又主动给马宁打了电话。
    做完这些事,她去吕县公安局给李爸送几件衣服,顺便换换脑子,考虑聘请律师等后续事宜。
    大年二十九,杨劲也打了几通电话。他的酒肉朋友于涛办事效率很高,又过了半小时,一个自称于涛朋友的人给杨劲回了电话,简要提供了吕县凶杀案的关键信息。对方还叫了李爸的全名:“至于那个李xx,是涉案人员之一,犯罪嫌疑人之一是他的同事,据嫌疑人供述,李xx在他在逃期间对他提供过帮助。”
    杨劲问:“什么帮助?”
    “大概给过钱。那小子拿到钱,警方以为他逃出省了,还可能逃出了边境——东边过了江就是朝鲜,那种亡命之徒,夜里扎个猛子就过江了,不死就是赚。谁也没想到,那哥俩哪都没去,就在村里,那地方四面全是山,冬天难熬点,夏天有吃有喝,据说村里有人给他们送过饭,而且不止一人。就这么过了一年,警察也疲了,他们俩也放松了,就趁夜里下了山,被警察逮到了。抓到的时候,头发胡子都长了,像两个野人,当场就把腿打折了,弄回去一问,全招了。”
    杨劲问:“多少钱?那人的口供,有没有说李xx给了他多少钱?”
    “那就不知道了。”
    接下来,杨劲给亲爹打了个电话。
    父子关系略有缓和,可两人还是别别扭扭,杨劲只好专注说事,想请老子出面打个电话,聘请某知名律师。
    李爸问详情,杨劲模糊了关键信息,说了个大概。杨国强见他言语躲闪,既不想刨根问底引起杨劲反感,又想借此展开话题拉近父子关系,就让杨劲把案情说一下,由他转述给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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