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
阮尘心急如焚,一下子站起来,向拍照的方向看去,但是天色太黑了,那边又是树林,旁边没有路灯,只看到一个仓惶逃走的背影。他没做多想,拔腿就想追过去,刚抬起脚就被人拉住了。
是牧星海拖后腿。
阮尘气急了,劈头盖脸地骂他:被拍了你没看到啊?!!
牧星海跟钉在椅子上似的,一动不动,说:看到了。
又说:拍就拍呗,不就是男人亲嘴吗?我们正儿八经地谈恋爱,亲一下怎么了?
血直往脑袋冲,阮尘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他平生第一次脑子里充满暴力的念头,真想把牧星海杀了。
牧星海也慢慢的站了起来。
阮尘的视线跟着自下而上,从俯视到仰视,唯一不变的是浸满了怒气。
他们俩是第一次这样针锋相对。
阮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是啊,小少爷,您是无所谓,再过两个月你就拍拍屁股出国追求新生活了,那我呢?你想过我吗?你不觉得你很自私自利吗?
牧星海同样杀气腾腾地回诘:你就不自私自利了吗?一开始还是你先追我的呢,结果呢?我他妈这辈子第一次这样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为什么我要出国就得分手?你说要分手就分手?没门!
阮尘指着偷拍者离开的方向:所以你和我同归于尽?你觉得曝光出去了,你爸妈能接受?不打断你的腿,还分不分呢?你脑子有病!
我怕什么啊?牧星海气极反笑,混不吝地说,还需要别人曝?我现在打电话给我爸妈让他们知道我跟男人谈恋爱。
说着,牧星海掏出手机。
阮尘盯着他的手,他眼神惊恐诧异,像是他看的不是一部手机,而是一颗手榴弹。
牧星海毫不拖泥带水,飞快按两下键,这是扯开拉环了。
他点了公放。
艹,真打电话啊?!阮尘慌得一批。
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响起《小夜曲》这充满违和的手机彩铃音乐,只过去七八秒,电话就被接了起来。
一个温柔的女声说话:喂?小海啊,什么事啊?
阮尘屏住呼吸。
牧星海开门见山地说:妈,我谈了个男朋友。就是之前跟你说过,我跟他一起去旅游的阮师兄。
阮尘脑袋都要炸了,他回过神来,转身就想跑。
牧星海早就算到他会想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想把他拉住,但他毕竟只有一只手能用,阮尘又是真的急眼了,顾不得斯文体面,脑子一热,反手一拳朝牧星海的脸砸了过去。
他也没想到真能打中。
牧星海没能抓住他。
阮尘也没听到下文,就这样匆匆跑了。他头都没敢回。
一路逃回了宿舍。
冷静不下来。
脑子里还是乱轰轰的,他鞋子都没脱,坐在地上。
他的生活开始坍塌,明天会怎样呢?学校的社交网上是不是已经开始流传他和男人接吻的照片了?他会被人认出来吗?
噔噔噔。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敲门声响起来。
阮尘心电感应般地立即认为,门外是牧星海,他装成不在,一声不吭。
果然,门外响起牧星海的声音:师兄,我知道你在。
阮尘还是不说话,动也不动。
牧星海说:你不开门也没关系我就是来告诉你,我跟我爸妈说了,他们已经同意了。对、对不起,我就是一时脑热,我也不是故意那么粗暴。我先走了。
阮尘更慌了。
又慌,又不敢置信,还有些说不上的憋屈。
同意了?同意什么了?
同意他们儿子跟自己一个男人谈恋爱了?
世上能有这样开明包容的家长?
如果是真的,那也太让人嫉妒了。
如果是真的,难道他就得顺坡下驴答应吗?
疯了吗?
思维混乱极了,冒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又想不出个答案,简直跟他那异常难产的论文如出一辙,太痛苦了,思考到他脑子疼。
等他被电话叫回神来时,竟然过去了两小时。
是小师妹打来的电话。
喂,师兄?你现在有空吗?
阮尘魂不守舍,也没注意听她现在声音有多仓皇无助,啊?还、还好。有什么事吗?
小师妹带点哭腔,可怜兮兮地说:你能过来接我一下吗?
阮尘依稀听见她那边有人在吵架,他这才从恍惚的精神状态中抽离出来,稍微认真了点,问:怎么了吗?
正这时,另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打断了阮尘的思路,他一看,来电人名:牧星海。
阮尘头都大了。
他一咬牙,挂了牧星海的电话。
刚才小师妹好像说了什么,但他没注意听,好像有什么拜托帮忙男朋友的字样,他重新接起来,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但这次也没能听明白,因为牧星海发来的消息叮一声弹出来:【师兄,我进医院了,你可以过来一趟吗?】
阮尘脑海一白。
他打开跟牧星海的聊天页面,牧星海还发了张手上血淋淋的照片。
师兄?师兄?不行吗?小师妹喊他。
阮尘别的都没办法想了,他愣愣地说:对不起,我有事,去不了了。
他喉头干涩地说:我得去见我另外一个朋友。
挂了电话。
阮尘直接去医院了。
像终于从龟壳探出头来。
阮尘问:【你怎么受伤了?】
牧星海回:【跟人打了一架】
作者有话要说:
都19章了怎么还没写完tat
我可不可以日更,但只日更一千字这样子
第20章 低烧20
阮尘赶到医院,找到科室房间的时候,牧星海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流了满手的血擦干净了,伤口也缝好了。
但不止是这,他的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显然是被人打了。
阮尘站他面前,没好气地问:你大半夜的干什么去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牧星海咧嘴一笑:打架啊。
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阮尘是不自觉地心疼他,又更来气了:你还好意思说?打架?打什么架?你就不怕被学校处分?
他难得有师兄的气势。
阮尘焦躁极了,正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无处撒,意有所指地骂说:
你这个人,总是这样!你是疯子吗?想一出是一出,想到就去做,也不管将来以后怎么办!你是不是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料准了我会心软对不对?你有必要这样吗???
说到后面,却带上一点近乎崩溃的哭腔。
牧星海也不敢再耍无赖了,也没站起来,就坐着,这样矮一些,可以示弱,他伸手想去握住阮尘的手,特意用受伤那只手,让阮尘不忍心拍开。
阮尘一动不动,只说:你放开,这是在外面。
牧星海不放,说:师兄,坐下来慢慢说吧。
阮尘深吸一口气,这才在他身边坐下。
你怎么无缘无故跟人打起来?
我去酒吧喝酒,有人找事,又不是我主动打架的
那那个人呢?
他去别的医院了吧。有人报警,我们就各跑各的了。
知道不会沾上官司,阮尘稍微松了口气,可还是想把这个臭小子再揍一顿。
他作为一个完全不爱去酒吧的社恐,且完全与惹是生非绝缘,他无法理解牧星海的生活方式,为什么这家伙能那么桀骜张扬、肆意妄为?
阮尘阴阳怪气地说:我是不是还要夸一句你真厉害?真有男子气概?
牧星海伏低做小地说:不是,不是。
骂他吧,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使不上劲儿。
你说他叛逆吧,又任打任骂,说他听话吧,又丝毫看不见他的悔过之心。还一副把他成功骗过来在窃喜的样子。
阮尘觉得自己就是个自投罗网的蠢货。
阮尘生一会儿闷气,一转头,就看到牧星海目光灼灼凝视着自己。搞得他赶紧别开视线,心怦怦跳,焦躁不已。晚上的事也还没有个后续呢,就算他避之不提,其实心里也一直在想牧星海说的跟父母出柜的事。
可他也不敢去提。
阮尘站起来:走吧,送你回家。少爷。
阮尘主动帮牧星海拿病历本、药品等杂物,慢吞吞走旁边。
牧星海落后半步,看着他的背影。
说实话,不是什么迷人的背影,微微佝偻着背,低着头,总是一副这样卑微寒酸的模样,可他为什么就是想亲吻他脖子上的小痣呢?
他含糊其辞,没有告诉阮尘全部实话。
他是去酒吧喝酒跟人发生了矛盾,但他没说那个人是林暮,而且是因为林暮拿着他们接吻的照片来质问他了。
他们从光明的室内离开,走到没有路灯的暗处。
牧星海像是怕惊吓到阮尘似的,放轻声音,说:师兄,我是真的跟我爸妈说了我们谈恋爱的事,他们不反对你、你是怎么想的啊?
都说外冷的人内热,外热的人内冷,牧星海倒觉得阮尘这人内外都冷,像一大块厚厚的冰,乍一看一眼可以看透,其实用一层一层的冰紧紧护住心核。
把炽热的心血浇上去也化不开。
他看见阮尘停下来,跟着停下来,阮尘忽的,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其实,我跟我养父母也是有过好时光的。
牧星海静静听着。
阮尘说:他们以为我不记事,但我都记得的。我刚到阮家的时候,爸爸妈妈待我非常好。妈妈给我织了好几件小毛衣,特别漂亮,上面有跟蝴蝶玩的小猫咪,幼儿园别的小朋友都可羡慕了。爸爸每天下班回来我都会守在门口,他一进门我就扑过去,他会把我抱起来玩,还让我骑在他的肩膀上带我去逛幼儿园。
我理解他们为什么还是都会选择把我送走,那时妈妈有了小弟,奶奶又生病,要花好多钱。人的心脏不是均匀的形状,生来就有一头轻一头重,或许他们是喜欢我的,只是不够喜欢。他们也不是穷凶极恶的人,我说要念书,他们也供我念了,所以家里跟我要钱,我也给钱。
我知道我现在过得不错,他们也在道义范围内,对我还不错了。
在这一时,牧星海感觉仿佛能看到阮尘的灵魂,碎开的,像是碎木屑一样漂浮在水上。
让他想起这段时间陪着阮尘看过的好多文艺片里的一句话:心一旦碎了,就会一直永远地碎着。
我知道世界上没人有义务去爱另一个人。
可我有时还是会怨恨,怨恨他们为什么要从虚空中选中我的灵魂,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阮尘转过身,他的脸绷得紧紧的,盯着眼前这个英俊、狼狈、令他嫉妒又向往的男人,胸膛里的爱恨交缠,拧作死结,他说:你觉得你跟我说你父母同意了我会欢欣雀跃,对你感恩戴德吗?我又不是个女人,要你给个什么名分。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我只觉得更嫉妒了,我一直很嫉妒你。为什么你想得到什么都那么轻松呢?就算离经叛道也能得到所有人的包容。
你知道要是让我家人知道我们的事会怎样吗?我这么多年给人当牛做马才建立起的一分尊重就全倒坍了。
你随时可以回头,我不可以。
阮尘钉在原地,牧星海如劈开无形的厚墙一步步逼近:
你就不能试一次吗?你就打算永远对所有人建立你的高墙?是,你这样做确实能保护你自己不受伤害,可也阻隔了别的关怀。你说你想要一个家,你永远不让人走到你身边,那谁能跟你组一个家?
阮尘被踩中痛脚,无法再反驳。
他自知懦弱,也比任何人都更厌恶自己的懦弱。
牧星海把手掌贴在他的脸颊上,低头亲吻了一下他冰冷发抖的嘴唇。
你想躲着的话,继续躲着也没关系,我不要求你需要跟你家人坦白,你可以为自己留后路。
不是为我,而是为你自己,勇敢一次吧。
阮尘冷诮地说:时间久了,这怎么可能瞒得住?
牧星海笃定地说:瞒得住。我不留下,我带你走。
第21章 低烧21
假如是十年后的牧星海说这句话,那阮尘会义无反顾地跟他走;假如是五年后的牧星海说这句话,那阮尘会感动得眼眶发红。
但当下跟阮尘说我带你走的牧星海是二十一岁的牧星海,同一句话在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是不一样的效果,阮尘不觉得欢喜感动,他只觉得可笑。
说实话,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冷血忖度感到可怕。
他也没有笑话牧星海,毕竟他也是二十岁过来的人,他知道那个年纪的男人能有多么感情用事,假如过于嘲笑,就仿佛在嘲笑曾经的自己。
所以。
阮尘只是用一小段沉默来充分回应牧星海,再一锤定音,说:要是你现在是三十岁,你跟我说这段话,我大概就会跟你走了。
其实他大致也摸清牧星海的脾气了,是只顺毛驴,他尽量温和地说:小牧,你冷静点。
你有你的前程,我有我的学业,我不想耽搁你,也不会为你改变我的人生。我们曾有过一段相逢的美好的时光,我觉得已经很好了。
他推开僵硬的牧星海,往后退一步,恰好走进了暗中,说: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很奇怪,像是吸进一把细小尖锐的冰棱,从喉咙到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疼。抬眸看见牧星海的眼神,那一瞬间显得很漫长,能完整地看见那双眼睛中的光像是冰水浇在热炭上,阮尘想了想,低头掏出钱包,问:花了多少医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