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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节

    季锋陪着韩瑶光吃吃喝喝,又等着她睡了个午觉酒醒了,才催着她回去。
    瑶光原本是想放假一天在这儿住上一晚,第二天早上吃了饭再走的,可看到室友一直不乐意,别别扭扭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又想起上次在这儿的经历了。唉,算了,不能只要我高兴不管室友的喜怒哀乐,反正澡也洗了,汤也泡了,饭也吃了,酒也喝了,那行,就走吧。
    两人离开不久,天空阴云低垂,寒风阵阵,走到半路就开始落雨夹雪了。待他们回到山谷后,还没下到谷底,小雪珠子就变成了鹅毛大雪,合着寒风拍打在两人头上脸上。
    回到草棚后,瑶光抖一抖斗篷上的雪,再理一理头发,一看季锋,他连斗篷都没摘就蹲在火塘前加柴火呢。
    瑶光走过去用自己的围巾把他头上肩上的雪拍掉,他抬头看她一眼,好像还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你还不想走呢,这要不走,恐怕就要在那销金窟里住上好几天了。嗯,也对,这不正好称了你的意。”
    自从两人再次入谷,季锋很少有用这种冷嘲热讽的语气说话的时候,故而瑶光有点诧异,但还是笑呵呵回他,“谁能想到都惊蛰了,宛州还能下起雪呢?还一下就下这么大。”
    看到季锋脸色稍霁,她赶快把话岔开,“惊蛰这个节气,不是说所有蛰伏冬眠的动物都会醒来么?你说,那两条蛇今天出来了么?会不会爬到谷中央下雪了又给冻僵了?”
    季锋气哼哼说了句“不知道”,半天没再说话。瑶光坐在他旁边,有一下没一下继续用围巾拍他身上的雪花,拍着拍着,就偷偷用手摸摸他头发,又过了一会儿,季锋还在那儿忙活着烧水添柴,她又凑近他一点,偷偷闻闻他,不知道他今天用了什么澡豆香胰还是发粉,头发光滑如丝缎,闻起来有股类似祖马龙那款“海盐鼠尾草”的香味……哎不对,他从前没去风眠山庄洗澡的时候闻起来也是这样的。嗯……等等,我上次是什么时候闻到的?我生病他背我出谷的时候?还是……
    瑶光正胡思乱想,冷不防被季锋拍了一下手,“你干什么?”
    正揩油被人当场发现了,好尴尬。她讪讪缩回手,“我摸摸你头发冷不冷……”
    季锋皱了下眉毛,冷脸道:“坐远一点。”
    瑶光赶紧坐远了点,他竟然还没完了,冷冷打量她几眼,语气更加严厉,“看来你是今天摸顺手了。谁你都摸!”
    瑶光心说,冤枉啊,我可真没敢谁都摸!外面那些,摸了要给钱的呀。再说了,我品行多高洁一个人呀,从前琴语那种美人拉着我的手要我摸他我都严词拒绝了呢。
    但她没敢吱声。哼,不急。等你把茶水烧好了,把饭也弄好了,咱们再好好说道说道。
    季锋皱着眉冷着脸侍弄饭食,瑶光坐在一边默默当助手,不时偷眼看看他,忽然间明白了,嘿,这不是家猫发现主人在外面有猫了的反应么?可我没在外面撸猫啊!
    晚饭做好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雪势稍减,风也渐渐停了。
    如果不是季锋臭着脸,两人雪夜围炉,喝酒吃橘子,其实是件很美好很享受的事。
    瑶光几次跟他搭话,试图顺毛,他就是不搭理,弄得她也没兴致了,扭头侧坐,掏出速写本把这只臭脸猫的样子一一画下来。
    季锋半天没听见瑶光说话,回头一看,又火了,“拿来给我看看!”
    瑶光只得给他,他翻了几页,含嗔带怒看她一眼,眉心嘴角渐渐都舒展开了。
    她还以为这位的无名火可算熄灭了,没想到季锋将本子还给她后,神色郁郁,好像更加不开心了。
    瑶光没辙了,只好直白地问他,“你为什么不开心?今天回来之前,你可不是这样子。”
    他半天没答话,握着一只橘子在手中捏来捏去,看了看她,低声说,“我没事。你去睡吧。天太冷了。”
    确实很冷。
    瑶光起身后看了看季锋,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抱着自己的斗篷,提了盏小灯去岩洞了。
    洞口自从搭了棚子之后暖和了不少,季锋又从山下村子中买了些农人的稻草铺在地上,再铺上几层厚被子,洞中本来就有地热,被缛放了几天后给炕得软软的,躺在上面,仿佛被缛才在阳光下晒过。
    本来这段时间她的睡眠质量大大提高,每天一躺下来很快就睡着了,可今天,她辗转反侧。被臭脸猫的忧郁传染了。
    瑶光又躺了一会儿干脆提着小灯披着斗篷跑到洞口,将帘子拉开一线,一看,臭脸猫还坐在火堆那儿发呆呢,连自己鬓角眉梢上落了几片小雪花都不知道拂掉。
    她叫他,“季锋,你冷不冷?进来呀!”
    他回首一怔,“你说什么?”
    “我叫你进来。”瑶光直视着他,“你没听错,我叫你进来,和我在一起。”
    他的眼眸中反射着火堆中跳动的小火苗,可是他的声音依旧极平静,平静到几乎有点难过,“韩瑶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瑶光叹口气,心中酸涩,几乎有一瞬间,她想要把定寻那两封信的意义告诉他了,可她想了想,返回岩洞,取了一块手帕出来,走到他面前,将手帕抖开,放在他头上,“什么普天之下?你现在头顶上有你亲手搭的草棚,已经看不到天了,如果这样还不够,我再给你盖一层。什么莫非王土?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王。这里——”她指指自己的心口,“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做你的王。”
    瑶光长长呼了口气,“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要跟我进来么?”
    季锋静静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笑了,他顾不得揭下头上的手帕,紧紧握住她伸向他的手,站起来,又对她一笑,微微张口,眉梢眼角似有无限柔情等着对她倾诉。
    瑶光的小心脏在他脉脉注视下雀跃不已,哎呀,他要跟我说什么?啊!他这种人,会跟我说什么!好期待!
    她忘了。
    季同学,不可以常理度之。
    他什么都没说,直接伸手把她从地上抄起来抱在怀里往前猛冲,瑶光惊叫一声,手里提的小风灯差点摔在地上,岩洞前的帘子上,两人的影子被摇晃的灯光还有他们身后的篝火照得纷乱。
    季锋同学的“表白”——如果勉强把这称之为表白的话,直白得几乎含有情欲意味,他抱着瑶光冲到岩洞前,腾出一只手掀帘子时低头看着她,低声问,“喂,我进来了?”
    这一瞬间,瑶光有想用两手掩面的冲动,这什么意思啊……我早就该知道啊,能用那种语气和眼神说出“含着”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她早就对季锋的侵略性有所预期,但两人相对坐在岩洞中时,他的举动还是有点超出她的预计,他先把那盏小风灯从她手中取过,仔细地挂在岩壁上,接着拔掉自己束发的簪子,把灯剔得更亮一些,然后才对她一笑。
    这一笑,笑得和从前瑶光所领略过的关于季锋、季承晦、季指挥、季老虎、甚至室友季同学、我家猫咪季小黑的各种笑容全不一样,至于剔亮油灯,其中的暗示意味太过强烈,她忍不住把手按在自己心口安抚一下跳得太快太剧烈的心脏,心里还有个声音说,我说怎么你不受我魅惑呢,原来我那是班门弄斧!
    季锋下一个动作也出乎瑶光预料,他脸上笑意收敛,几乎是严肃的,向她伸出右手,她以为他要拥抱她,他却用这只手握住了她的脖子,拇指在她下巴和喉咙上轻轻摩挲几下,再用另一只手托在她脑后,然后,他俯首凑近她的脸,像是在仔细观察她的眼神表情,非常认真地看了她几秒钟,才微微合上眼睛,开始亲吻她。
    第159章 暮鼓晨钟
    季锋的肢体语言近乎掠食动物控制猎物时采用的姿态他确认她完全无法后退后采取下一步行动。
    也许是他每一次行动都出乎她的预料也许是他的行动中流露出的绝对的控制者的手法给了她某种心理暗示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因素,总之,她以为她准备好了,但很明显不是。
    他立即停了下来,静静看着她,像是要努力把这一刻她所呈现出的种种细微表情一一记录下来。
    然后,他一改刚才的风格,瑶光适应了之后发觉,她刚才的反应可能让他误解了什么这才换风格了。
    瑶光几次想提醒他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一来季锋很明确地用眼神告诉她:憋说话!静静看我表演就行了!二来她真的还挺好奇这套程序的。
    没错,风格骤变之后季锋很明显是在严谨地执行一套精密的程序。
    除了最初启动的时刻,之后的一切必须是沉默的,但一切都要在一种连贯且有秩序的节奏和顺序中进行。犹如晨钟暮鼓每次敲击之间相隔多久,敲击时的力度,等待回声时的态度全有严格的执行标准。好像摩斯密码哦。
    到了后来,他盘膝而坐,双臂环抱着她,她终于确定了,忍不住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耳边小声问,“咱们这是在双修么?”
    季锋小声“嗯”了一声,继续一丝不苟完成他的程序,似乎是为了阻止她再分神,微微侧脸,找到她双唇亲吻,然后再也没分开过,直到结束。
    瑶光彻底懵了。
    她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季锋不喜欢旁人提起他家的道观了。
    很明显,他家擅长的不是什么黄岐之术,而是别的术法!
    各种野史都有记载,穆宗皇帝老年时为求长寿,积极和道士们学养生之术,有人向他推荐双修之术,不过穆宗那时已经太老了,练不了,引为憾事。
    我去,难道野史说的是真的!
    不过,这术法和她想像中差别巨大,气氛和过程几乎可以用庄严肃穆来形容。
    施术的主导者显然在精神上消耗极大,以致于结束之后,季同学趴在被缛上,半阖着眼睛,神态比靠在暖炉边打盹的猫咪还要温顺。
    瑶光和他并肩趴在一起,运转内力,并没发现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同,只觉得身心舒畅,精力好像比之前还充沛,全身经络暖融融的。
    她理一理他耳边垂落的头发,轻轻亲亲他眉梢,“这样子你会很累么?”
    他闭一闭眼睛,“不累。就是神倦。”他又睁开眼,侧首看看她,忽然说了句让瑶光十分意外的话,“我能给你的,只有这样罢了。”
    瑶光惊讶地看了他半天,展开双臂搂住他肩膀,“你为什么这么说?你……和别人试过?”
    季锋眨一眨眼睛,“嗯。我师姐……就是我曾经的未婚妻,我和她。她母亲生她时意外动了胎气,怀胎七月早产,以至于她先天不足,禀赋虚弱。以她体质,其实是活不到成年的。她父母先是设法和我家结交,又让她拜我母亲为师修习养生之术,后来,早早给我们定了亲事……唉。”
    瑶光听出这声叹息里包含的种种委屈,愤懑,搂紧他,把头贴在他脸上,“你喜欢过她么?”
    他认真想了一会儿,才摇摇头,“我从小和她定了亲事,只知道将来要和她过一辈子的。她比我大一岁,七八岁时拜我母亲为师后,从此一个月中有多半个月住在我家……大家都叫我让着她,因为她擦破一点皮都会流血不止……”
    瑶光想,这姑娘大概是有血友病?倒没听说过血友病患者能通过双修改善体质的,但是这类患者,如果是女患者,存活率比男性更低,到了青春期初潮之后,每次月经出血不停,很快就会难以存活。
    可问过季锋,她才知道这位师姐病情不太像血友病,只是实在太弱了,有个风吹草动就躺下了,高烧不止,抵抗力实在太低。
    季锋说,“我母亲一直给师姐服用药物,想叫她不要太早有天葵,可到了她十七岁时,还是抑制不住,她爹娘视她如命,便想叫我们提前成亲,可我爹娘也有私心,他们怕我师姐成婚后还是活不下去,而且,她如此体弱,就算我们成亲了,她也未必能借我之力活下去,若是新婚不久她死了,我落得个克妻的名声,以后也娶不到像样的妻子了。于是我师姐爹娘就妥协了,建议先私下做个结道侣的仪式,我和师姐成了道侣,自然就可以双修了。”
    瑶光追问,“那你师姐治好了么?”
    季锋叹口气,笑道,“治好了。要是治不好,她爹娘怎么会十年前就跑到我们家结交?她体质特殊,就像一个没底的酒杯,存不住气血,跟我娘练了快十年内功后,杯子底已经补上了,但仍像个小筛子,葵水来时,筛子的孔就会变大,好不容易存贮的气血就又散失了,必须借助外力修宫养气。”
    他停了一会儿,又长叹,“唉,要是陛下没有到云州就藩,我没有结识他,也许,我和师姐就会像我爹娘一样,相敬如宾,每月朔望双修,然后各自修道,等我三十六岁时纳妾生子,或是收几个徒弟,平平淡淡度日,一辈子一眼就能看到头。可是,两年后,我追随康王殿下进京,师姐的爹娘很不愿意,这时师姐身体也好了,两家吵了几次。这门亲事,就此作罢。这时就看出她爹娘也有远虑了,当初结道侣的仪式是私下办的,只有我们道观中的人知晓,连去云州教务司销案都不用。”
    可想而知,他师姐家一定在云州乃至塞外都颇有权势,不然季锋爹妈好好的为什么要给独子安排这么个病秧子未婚妻?必然是这位未婚妻能带来足以弥补她健康缺陷的实利。
    瑶光插口说,“要我也不愿意啊,我宝贝女儿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我们也不想博富贵,要是康王夺嫡失败,你是他的近臣,怎么会不受牵连?不过,你师姐和你青梅竹马,你们又双修了好几年,难道一点都不留恋你?换了是我,和你这样可爱的小哥哥一起长大,朝夕相处,又做了道侣,怎么可能舍得呢?”
    她说这话时是真情实感,但是季锋看起来完全不信,“肌肤之亲真的这么重要么?能让人迷恋上你?”他淡然笑笑,“退婚之前,我去见了师姐,问了她的意思。她说,她从十年前来我家的时候起,每天想的就是怎么活下去,活得好好的,她每次和我双修时,其实都很怕,怕怀孕,以她体质,绝对负担不起孕育胎儿,或是堕胎,所以,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觉得快活,还……”
    他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全凭瑶光紧紧相拥不断安抚鼓励才说出来,“还会疼痛不适。比起做我的道侣,她更愿意做个女道士,一辈子清清静静的。”
    瑶光听了这话,实在为季锋心酸不平。
    难怪他那么忌讳旁人说他家是开道观的,又一直拖着没娶妻,还不肯降低标准。可但凡京城一流人家,谁打听不出他家道观最擅长的术法是什么呢?再加上他容貌俊美,恐怕当初还有些更加龌龊的传言。
    瑶光搂住他脖子,用自己额头蹭蹭他额头,“那只能说明你俩不合适。”你师姐是个笨蛋。
    季锋的父母只生了他一个孩子,显然是有非常有效的避孕手段,既然知道她的身体情况,肯定也教他们避孕了,但是师姐的心理压力太大了,只拿双修当保命手段,丝毫没投入个人感情,那自然从未享受过。连带着把季锋也带歪了。而这种有过亲密关系的人带来的伤害,可以非常严重。
    她怜惜地用撸猫手法摸摸季锋后颈,他轻轻笑一声,“这样也好。我那时候太年轻,只觉得很受侮辱,又是无法对外人言说之辱,唉,现在想一想,我其实对她也只是习惯了,习惯她住在我们家,习惯常常看到她,从小大家就告诉我我们会是一对,我就想当然地认为我们会是一对。”
    瑶光这时明白他不久前为什么突然一下子扭转风格了,她裹着被子坐起来,用簪子重新剔亮油灯,笑吟吟说,“季道友,我有必要更正一些你的误解。”
    季锋忍不住笑了,“你要干什么?”
    瑶光十分霸气地学季锋那样用手先抓住他脖子,可惜,她手小,不能像他那样几乎收拢,只得在他喉结上来回摸了几下,另一只手按在他脑后,抓住头发把他拉近,盯着他的眼睛笑了一下,“我想这么对你做,已经想了好久了。”话音未落,一把推倒他。
    瑶光才不管什么运转自然,什么守精蕴气,一切规则、逻辑、秩序,在这种时候通通无视,可以肆意挥洒。
    她领着季锋胡天胡地,没过多久,两人气喘吁吁,她狞笑着低声说:“还有,你给我多少,不是你决定的,我要多少,你就得给多少!”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那盏小灯几次被剔亮,终于耗尽了灯油,这也无碍,因为过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到了这时,他才知道,原来书中所写的两人修气时会遇到的种种令人分心、无法集中、难以克制的魔障,尽数是真的。
    不过,到了这种境界,谁还要克制?克制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季同学本来的态度:要抑制本能,严格遵循术法进行。
    季同学后来的态度:术法是什么?
    上一章刚发出去就网审了。我日。赶快改改改。这一两天锁文站短收到头大。修改的时候看看文的年份,网真是越来越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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