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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花城冲着爹点点头,赶忙又开口:“妹子说了,是那陆良逼得,女娃家敌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花大叔从腰上解下烟杆抓在手里,花月兄妹两知道爹心里一有事就会这样,一时院子里安静无比,好一阵儿听他说:“丫头心里可真瞧不上陆良?”
    二妮抓着她的手,烦乱一闪而过,继而无比认真地点头。
    几人这边都心事重重,蔡氏本想着今儿给他们父子几个做虾酱豆腐吃,才出豆腐坊就遇上平日里嘴碎好管闲事的娘们,看似担忧实则满脸幸灾乐祸:“你家花月和陆良好的事村里都传遍了,花大嫂真有这事吗?你家花月也真是,既然都和人家刘家儿子定亲了,怎么还去招惹陆良?这不是诚心坏了邻里乡亲的交情吗?”
    蔡氏可不是什么善茬,心里虽有些疑惑,却也受不了被人这般说,当即扯着嗓门喊:“什么狗屁倒灶的话你都说的出来,该不是看不得我家花月寻的人家好吧?一堆快进棺材的大老娘们了,嘴上积点德吧,免得到了地下阎王爷缴了你们的舌头。”
    一帮本想看好戏的娘们落了个没体面,悻悻地没再说话,等蔡氏走远了才放开声音喊:“装什么清高,亲都亲上了,我们家的姑娘没找到什么好的人家,可是清白着呐!谁知道你家花月……”
    蔡氏闹了满肚子气,一路风尘仆仆,放在篮子里的豆腐都被她甩得碎开了,回到家看见花月哭得跟兔子似的眼睛又气又怒,止不住地训斥:“别人歪七八道的在外面乱说,你光知道哭,不能挺直腰杆子骂回去?活生生的人能让他们一张狗嘴给说怕了?行的正坐得直,说你和陆家的儿子有牵扯,纯粹放狗屁。”
    花月看着怒火中烧的娘,身子不由得缩了缩,她一直知道家里脾气最好的是爹,最不能惹得一家之主是娘,可她不能瞒着,用细若蚊音的声音说:“娘,确有其事……”
    蔡氏登时气红了眼,将篮子重重往木桌子上一放,大步流星走过来,花月只当是娘要动手,却不想她过来将她拥进怀里,哽咽着说:“是不是他逼你的?我可怜的孩子,平日里连骂人都不会,怎么就摊上这种破事儿?你等着,娘找他娘去,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和我开这个口。”
    花大叔用烟嘴在手心里敲了敲,一家子声音都不高,便是有心人想听墙角,院子深也听不真切,他皱着眉头说道:“不许去,别的事我依着你,唯独这事不行。我不能让好好的闺女被别人的话逼得不能活,往后就当没这个事,随他们说去,慢慢地时间一长也就没事了,到时候人们自然是信咱们的。你咋咋呼呼地去了,不是明摆着告诉大伙这事没掺假吗?自投罗网,蠢不蠢?行了,都消停些,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月儿也别怕,他要是再敢来纠缠你,爹第一个饶不了他。”
    花月还有些小哽咽,怯怯地问:“能成吗?”
    花大叔摸着她的头慈爱地说:“爹的话什么时候不成过?”
    而对于一直留意着花家动静的陆良来说,他不过是笑了笑而已。
    第十八章
    甫南村闲着的人都留意着花家的动静,生怕错过了热闹,只是任他们聚在一起怎么猜测,花家四口子像是没听到这回事般该做什么做什么,花月去河边洗衣裳遇着几个熟人还能说说笑笑,倒让人一头雾水。
    要说光凭花月和陆良的相貌那是顶顶配的,要不是他那暴戾脾气和不分好坏,谁家姑娘不愿意嫁他?好好的苗子硬是被自己给作践坏了。瞧花家这态度,难不成春田和陆良说得话是假的?这毁人家姑娘清白可是要遭报应的,坐在一起绣花纳鞋底的妇人们头挨着小声谈论许久都猜不透其中真假,调笑中隐隐透出希望这事闹大才好的意思。
    花月在巷子口等到二妮出来,左右看看没人才苦笑着说:“我总觉得这样不是办法,陆良铁了心的逼我肯定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他要再闹出什么事来,我该怎么办?”
    二妮咬着唇,沉思一阵才说:“我听说陆大娘也看不惯陆良这般做事,再不成你去找她,陆良再混账也不能越过他亲娘去吧……”突然她的声音断了,看着站在一株落叶随风飘荡的杨树下身姿挺拔,清冷非常的陆良,支吾道:“月儿,那陆良……就在前头等你。”
    花月猛地看过去,脸上所有的表情都被愤恨和苍白所替代,要不是他,她们一家人怎么会招来村里人的指点和议论,可对着他锐利晦涩难懂的注视,她心里依旧有几分难挡的惧意。他不过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压迫感,刹那间像是被漫天的黑幕席卷,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他如狼般凶狠的眼睛,紧追不舍,只有吞吃入腹才甘心,她无处可躲,便是跑也跑不过他去,让她怎么不怕?
    陆良定定地看着她,不过几天的功夫她好像瘦了也憔悴了,漂亮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倦意,柳眉间全是凄楚,他的胸腔里瞬时涌上一阵怒意,花月就这般怕他不待见他?如今说往日那些事已经没用,她越怕他越要靠近,手掌攥成拳头又松开,大步走到她身边挡了她的去路,深邃坚毅的五官线条柔和了几分,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展开双臂就能将她拢在怀里。
    “为什么不来找我讨说法?我可一直在家中等你,你以为不动声色就能将这件事甩在脑后?”他不管身边有没有旁人,抬手摸着她略凉的脸,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像是一道追命锁,明明如风般和煦温柔却字字淬毒诛人心:“明儿媒婆上你家提亲,记得别乱跑,我娘很随和,不会为难你。”
    花月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逼我有什么用?我早已定了人家,大不了破罐子破摔,我就是拼着这张脸不要,也不能乘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
    陆良这些日子早就适应了她的倔强,也不恼,只是轻笑一声:“听话,明天在家里等着就是。花家和刘家又没正式下定,我陆良没越半点规矩,聘礼我已经全部准备妥当,定个日子便好。”
    二妮见花月眼里蓄满泪水,恨极了却又说不出话来,看得她很是难过,忍不住帮腔:“陆良,花月又不喜欢你,你这样逼着有什么意思?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你们这样往后的日子能好过吗?”
    陆良凉凉地看了她一眼,脸上一派云淡风轻,嘴角上扬透出势在必得的自信,径自说道:“我明天不过去了,等事情定下来再去拜访长辈。”
    他知道事情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在他不管不顾将花月和他的情意推出去的时候他就做好了被花家人责怪的准备,只要这个人是她,只要她能在自己身边,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喜欢上自己。
    花月冷笑一声:“可别怪到时候不给你体面。”
    陆良嘴角勾起弧度微微弯下腰,灼热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垂上,耳边响起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做你的爷们,你便是不给体面我也得受着,谁让我乐意给你拿捏。”
    花月被他这般不正经的话给噎住,面色陡然变了几变,待想出话来要骂他的时候,他直起身子脸上一片冷情:“地里的菜也该起了,我先回了,洗完早点回去,别在外面待着。”
    直至陆良走远,二妮才拍着胸口问她:“刚才他和你说什么了?他那一眼瞧得我心都慌,真是个不好惹的,我刚还想劝你要不硬气些放开胆子的和他撒泼吵闹……”
    花月哭笑不得地说:“我先前哪次不是口气强硬的和他吵,告诉他我不是软柿子可以随意拿捏,可是我那次撞见他打人时的狠样就不敢了。我以前……不是没见过人打架,可像他那种往死里打的,我……太怕了,二妮。”
    穿越前爸爸和后妈动手也没有非要把谁置于死地,这个时代动手媳妇别人只当是两口子的家里事没人会出来劝,她前些日子还亲眼看见前面巷子的大牛把自己媳妇打的鼻青脸肿,腿都瘸了,明明疼得咬牙切齿第二天照旧下地割猪草。她怕过那样的日子,明知道结果那就要想想设法的避开,她曾对陆良生出来的如细丝般的好感终于消失成空。
    花月回到家将陆良请媒婆上门成亲的事告诉爹娘,蔡氏气得知拍桌子:“陆家欺人太甚了,我等着她上门来,我倒要好好和清平妹子说道说道,她家算个什么敢逼咱花家人。”
    花大叔扶着女儿的肩膀,安抚道:“别怕,有爹护着你,我就不信治不了他陆良。”
    且不说别的,王媒婆就很是为难,她才帮着刘家和花家促成这桩好事不久,正打算商谈日子却不想刘家出了事给耽搁了下来,哪知陆良半路上□□来,非得她帮着去花家说亲,这叫个什么事,不是明摆着砸她招牌?手里捏着那半两银子就像个烫手山芋一样,她倒是推拒过,只是陆良那副不应真要拆她招牌的模样让她只得勉为其难的应了。
    第二天便是见了陆大娘也是满肚子抱怨,顾着陆大娘腿脚不方便,她放轻了步子无奈地说:“陆大娘,你们母子这不是为难我吗?便是重找个媒婆去提亲也好过我不是?我便是再见钱眼开也不能做自己毁自己买卖的事,刘家花家的事都有了眉目,陆良好端端的挤进来做什么?天底下好闺女多了去,您不能劝着让他重挑个?”
    陆大娘自那日起眉头就没有松过,她心里就和压了座山似的,今儿来见花家两口子尤为沉重。想起自己才出门时儿子脸上的表情,她一颗心揪了揪,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对一件事这么热切,满目期待还有初动情意的羞涩,自己真是不忍心让他失望。
    听王媒婆这般说,陆大娘摇头笑了笑:“我家陆良看着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其实心事最重,他一门心认准了花家的丫头,我这个做娘的也没办法。”
    王媒婆叹口气:“您家给的银子揣在兜里不安心呐。”
    陆大娘腿上不大舒服,这是以前缺吃少穿日日奔波忙出来的毛病,平日里凡事都是陆良张罗她省心的很,哪知……只得陪笑道:“实在是对不住,先去花家一趟罢。”她带了自己攒的二两银子,陆良将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害成这个样子,她做娘的心头过意不去。
    花家人早已等着人来了,花城坐在花月身边安抚着:“既然是他娘来,这事便能说得清,娘也不会平白让他们污了你的名声。”
    花月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想起昨天他含着笑在她耳边轻喃,忍不住又是一阵叹息。只是在看到愁眉苦脸的王媒婆时全都惊讶不已,王媒婆甩了甩手中的帕子,自嘲道:“承蒙大伙儿看得起信任我王媒婆,只是这事我也难办得紧,要不你们两家大人说道说道?”
    蔡氏脸色不好看,招呼着陆大娘坐下来,让花月端了两碗水过来,不甚客气道:“清平,咱们住在一个村子这么久虽不亲近却也没什么愁怨,孩子们的事左右不能越过咱们大人去。陆良已经二十有二了,怎么还和孩子一样做这种糊涂事?我家月儿才十五,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被逼成这样让她怎么过?让刘家怎么想?”
    陆大娘看了眼垂着头坐在角落里的纤瘦姑娘,文雅又好看,两双眼睫颤动,小手紧握在一起显得更加柔弱娇小,再看花大叔虽不开口却也是满脸不赞同,她只得说:“大哥,嫂子,陆良是糊涂了些,这两天他和我说了是打心眼里稀罕你家花月,怕她和别人成了亲才不得不这么做,你放心……”
    “没这个道理,你儿子的私心怎么能算在我女儿头上?”
    第十九章
    屋里的氛围因为蔡氏这般不客气的大声指责登时冷下去,宛如寒冬腊月的天气连呼吸都倍感压抑。
    陆大娘尴尬不已,她曾经也是体面人家的庶出小姐,虽不曾识文断字却也深懂规矩礼法,唯一一次红脸也是因为陆良和花月这事,今日落得这样没脸心里一抽,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来。
    花月坐在旁边听娘的口气太冲,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说:“娘,有话好好说。”她和陆良虽然闹得不大好看,可她不愿意迁怒眼前这位慈善和睦的老人家,只要把事能了了就好,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邻里,听说他们年轻的时候处得也甚是融洽,没必要因为这事给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不过看娘这般怒气冲冲地样子,也离之不远了。
    蔡氏挣开女儿的手,嘴上依旧不饶人,她又怎能不气?两口子捧在心尖上的宝贝疙瘩被一个平日里不甚往来的男子纠缠得毁了名声,他们不盼着女儿享荣华富贵但也不能这般受委屈,继续说道:“清平妹子,你也知道我不是会刁难人的人,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咱们都是做娘的,要是你家姑娘也给人这般对待,你心里能好过?花月已经和刘家儿子定了亲,家里出了事这才耽搁下来,陆良这么一闹,我家清清白白的闺女受人指点不说,刘家人怎么看我们花月?”
    王媒婆坐在一边嗑瓜子,也跟着点头说道:“不光是你家为难,我这成一家毁一家的更让人家指着鼻子骂,要不陆大娘您再劝劝陆良?个人有个人的缘分,强求不得,但凡能成两口子的长相上总有些像的。我王媒婆还靠给小子丫头说亲养家,坏了名声可怎么好?”
    陆大娘再看了眼那孩子,水润的大眼里清亮单纯,如花似玉的好模样,娇小乖顺惹人怜,怪不得陆良一门心思只念着她。如王媒婆所说,真的是有缘无分,谁家的姑娘能受得住被这么折腾?就算有那么点念头也给吓没了,更何况连她自己都不觉得这是门好亲事。
    陆大娘拉着蔡氏的手笑着说:“嫂子方才没听我把话说完,我与你们一样也是不同意这桩亲事的。月儿是个好姑娘,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我家清贫,陆良脾气又大,这么好的孩子我也不忍心委屈了她。发生这样的事我心里难安,也不知该怎么补偿这孩子才好。”说着从怀里拿出个绣得清雅的小布包,将仅有的银子递到蔡氏手中:“给孩子买件好看的衣裳,首饰吃食罢,是我没管教好儿子,让他做出这种事,月儿别怕,他要是再屡教不改,我给你收拾他。”
    蔡氏哪能要她的钱,自己家日子过得比陆家好,说不定这是他们娘俩过日子的钱,当即推拒道:“哪用得这个?清平,咱们没怨没仇,孩子间的事不能轻也不能重,咱们都是为了他们好,能把事解决了就好。”
    陆大娘心里一阵暖,要是换成别的人便是骂她打她将她轰出门她也不能说什么,两眼一热道:“以前我家日子过得难,是大哥和嫂子救济我们娘三才解了急,今儿给你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我心里真是愧疚的很。嫂子放心,我今儿就是上门来赔礼道歉的,村里人说什么都有我担着,绝不会再让丫头受委屈。”
    花城拍了拍妹妹的手,无声安抚着,花月却觉得五味陈杂,如今倒是顺了心了,往后再也不用怕陆良再逼她了。一切都像那个不见的簪子被压在心里,然后贴上封条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王媒婆听陆大娘这么说心里也一阵高兴,脸上的皱纹也浮出来:“这下我也就安心了,陆大娘真是个开明人,那魏家的秀萝可还要见见?”
    陆大娘强做欢笑,点了点头:“见,兴许陆良这孩子定了亲就好了,劳王媒婆跑一趟,明儿就见见罢。”
    一个时辰后花家将人送走,蔡氏看着花大说:“住在村子这么多年,清平是什么人咱们又不是不知道,兴许陆良是一时糊涂,她上门来赔礼,很快村子里就传开了,咱家月儿也就没事了。倒是当初亏得听了你的话没上门去闹,现在咱们家的脸算是没丢。”说着转头看向身后的花月,一本正经地说:“以后离陆良远一些,这种乌糟事能避就避着。”
    陆大娘回到家见儿子还站在原来的地方,离开时看到的表情早已看不见,他双手交叠背在身后,腰挺得笔直,像是山上常青的松柏,气质冷然又疏远。她心酸却也无可奈何,走到他身边问:“不是说要去地里忙,回来的晚?”
    “娘果然没有帮我,虽然猜得到,儿子心里还是失望。”他转过头来,嘴角浮现出一抹无力的笑,犹如一阵风般转瞬消散,他的脸色陡然转阴,冷冷道:“往后这事娘不用管了,儿子自己来办就是,大不了我做回小人。”
    陆大娘一脚才跨过门槛闻言停住步子,沉着脸训斥:“人家好好的丫头给你弄的被街上的人指指点点,你做别的事我不管你,也没那个力气,唯独这事不行。你这不是结亲是结仇!花月的爹娘眼里只当你是个坏人,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你?我没让王媒婆推了魏家的事,明天见一面,差不多就把事给办了,也好收收心。”
    陆良叹了口气,走到墙边带上一早收拾好的东西去了地里。娘向来疼他们兄弟两,对大哥更是要什么给什么,自打答应他娶乔娟却闹得家里分家,娘便不愿再纵着他了。陆良明白,娘一开始不动声色不过是想他能自己想明白,哪知道他这般冥顽不化。母子两第一次闹了这么大的分歧,他敬重这个用弱小肩膀扛起这个家的女人,却无法违心的放开手。
    他在去田地的路上看到翠莲吃力地推着平板车,上面装满了大白菜,清秀的脸上汗水淋漓,陆良皱了皱眉,还是走过去问:“怎么不让大尧帮你?”
    翠莲的衣衫上满是土,还有沾上的菜叶子,陆良接过手她松了口气,抬起手背擦汗却不知在脸上留了一道黑印,笑盈盈地说:“我让他回去了,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忙,他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天不方便。”就算被他用刀子在心上剜刻千刀万刀,她也依旧没出息的想要冲他笑。时间最为残忍,她本以为自己能够心如止水,却不想在偶有的几次碰面中情深根种。像她们这样的女子,这辈子没得选,当初娘家给定了谁便只能嫁谁,她也从没有想过去看旁的男人。外人都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反倒觉得是长久以来的束缚消失,绷紧的弦蓦地放松,孤寂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都是年轻的妇人如何熬得住?
    “别家地里的菜都收完了,你也没收吗?一会儿我帮你吧。”
    陆良对她讨好的语气无感,古井无波的眼平视前方,他的步子迈得大,翠莲要小跑着才能追上,心里仿佛有一眼甜泉咕咚咕咚的冒出蜜来,想起他求而不得的人,她脸上的所有欣喜都沉下去,良久才问出口:“你和花月……的事成了吗?要不我劝劝她?你也知道女人家在一起好说话。”
    陆良凉凉地看过来,脸上带着一抹嘲讽的笑:“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能帮我说什么话?不必了,还是少做些违心的事。”
    翠莲被他这般口气气得面红耳赤,顿时也来了脾气:“陆良,你知道你为何不受女人待见……”
    陆良语气闲闲地打断她,嘴角的笑意更甚:“不是还有你?”
    翠莲心头火气翻涌,冷声道:“我便是那瞎了眼的也不能让你这般嘲弄,我待你一片情深,你视而不见我无话可说,若再这般过分可别怪我和你翻脸。村里人倒是没冤枉你,你当真算不上个好人。”
    翠莲见他一副不为油盐所侵的模样,叹了口气,她和他置什么气,不是一早就知道他对与他无关的人向来不放在眼里,忍着她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死去的丈夫,顿时有些心灰意冷:“你见谁家男人不是哄着来,偏偏只有你只知道逼人家,花月看不上你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陆良难得将这话听进去,只是小声问了一句:“怎么哄?完全近不了身……到了,我先走了。”
    翠莲目送他走远才将平板车推进院子,见婆婆站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看着她,脸上莫名觉得羞臊不已:“今儿风大,娘怎么在外面?快些回去罢。”
    她走过去扶着婆母进屋,只听婆婆说:“丫头,他心里没你,与你不是良人,别犯糊涂。”她费力地扯起嘴角没有说话,她一早就知道,只是不管多久都放不下。
    第二十章
    花月坐在炕上给大哥缝衣裳,他外出干活穿的衫子不知在那里划了道口子,洗得发白布也不结实轻轻碰一下便坏了。
    花月和他说下次去镇上扯块料子回来重做一件,大哥只是笑笑说很快就到冬天了,这会儿再做新的完全是浪费。她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个时代只有干力气活才能赚到钱,家里的好东西都紧着自己,可怜爹娘和大哥却抠巴着,还要在她面前做出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他们都是她的亲人,所以她不能自私的只为自己着想。还有一个多月才入冬,趁着这个时候她得抓紧时间多找点山货,要是能找到些稀罕物换了钱家里也能松动些。
    太阳落了山,黑夜很快席卷了天幕,冷风吹着外面的树沙沙作响。娘在屋里生了火,既能取暖做饭也方便。吃过饭,花月从井里打了小半桶水上来打算在炉子上热了用来洗脸泡脚,一抬眼见院子外面站了个人,缩着身子看着有几分狼狈,她以为是陆良阴魂不散,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人要比陆良矮一些,月色朦胧,银光照亮天地,唯独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那人见花月看到他了,先是一阵欣喜,继而冲她招手。花月小心翼翼地走近才看清来人竟是刘洪涛,难为他做出这般尴尬地举动来,花月抿着唇问:“你怎么来了?”
    刘洪涛脸上的红霞在夜中看不真切,他在外面待得久了,浑身冰冷,连说话都不觉中带了颤音:“我等天黑的时候才从家走的,没人看到。月儿,我听到村里人传得那些闲言碎语了,清者自清,不用理会他们。我信你,所以不用担心我家人会看轻你,就当是我自作多情罢,总觉得只有把我心里的话全告诉你我才能放心。”
    她和刘洪涛不过才见三次面,每一次他都能给她温暖和贴心,今天他站在寒风中等了这么久只为告诉她爹娘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他一句相信就能抵过千万甜言,让她觉得实在却也愧疚。她垂着头,长发滑轮在肩头,平缓轻柔的声音和着风声四散开来,像一把小刷子撩拨着刘洪涛的心:“你肯信我……多谢你,我都记在心里了,天这么晚了,你的手冷得和冰一样当心着凉,快回去吧,来日方长……”
    刘洪涛因为她的这句来日方长心里宛如鹿撞般,他在十五岁那年见到和花大叔在地里提着篮子蹦蹦跳跳采野花的花月就移不开眼了,他那时就想这一辈子考得功名抱得美人归便是闭了眼也值,到了适婚的年纪,娘张罗着要给他说亲,他将脊背挺得笔直红着脸说只想求花家的花月做娘子,娘还笑话他原来早就动了凡心。他一个大男人受点风寒不怕,倒是怕她有什么不舒坦,当即笑着应了:“我这就回,你赶紧进屋,瞧你穿得单薄,别让花叔花婶担心。”
    花月冲他笑了笑转身进去,抱着木盆回屋了。大哥不知道再和爹娘说什么,逗得两老大笑,她将水倒进铁锅掀起帘子进去问:“说什么呢?”
    蔡氏就着油灯做针线,父子两冬天的鞋子早磨得不成样了,得赶着在冬天来的时候做出来才成。蔡氏在冬天的衣物上向来不吝啬,能紧巴着少吃两顿也得买了棉花让一家人穿暖。鞋底太厚她用力将针穿过去才抬头说:“月儿,今年冬天先紧着你爹和大哥,你的鞋娘晚点给你做。冬天出门少也不急着穿,平日里在热炕上坐着也不愁冷。”
    花月坐在娘的左手边不挡光,脸上挂着浅笑,点头道:“我去年的鞋子还新着,不要花那处冤枉钱了。到了冬天好找活吗?咱们村离镇上远不远?”
    花城看了眼忙着抽烟的爹,心想爹又要挨数落了,这个念头才起,娘的话就追着而来:“大晚上还不消停,熏着孩子们,快灭了灭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抽的,月月都得紧着这根烟杆子,以前在地里防狼,这会儿防谁?”
    花月好奇不已,开口问道:“烟杆子还能防狼吗?”
    蔡氏低头一边干活一边说:“那几年的日子比现在苦多了,老天又不给人活路,家里的庄稼长得不好一家人的肚子都填不饱,好不容易熬到粮食成了偏偏那些好吃懒做的也盯上了,村里人都出来守粮食,夜里有狼下山叼人,就生了火堆,烟杆子就是用来打发时间提神的,你爹倒好离不了了。”
    花大叔猛吸了两口才灭了,咧嘴笑道:“不抽了,你也别数落了。等明年开春爹带你们去镇上赶庙会去,还能看大戏吃好吃食,今年咋们家的两头长得壮应该能卖不少钱。”
    花月摇摇头说:“还是留着给大哥娶媳妇用吧,听说现在女方家聘金要的贵……”
    花城站起身拍了拍她的头嗤笑道:“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去看水烧开了没有,赶紧洗脸去睡觉。”
    花月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每天晚上和爹娘说一顿嘴才回自己屋里去睡,她听话的站起身:“娘别做的太晚了,黑灯瞎火的仔细伤眼睛,早些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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