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节
想起程彦早上离家时气鼓鼓的小脸颊,李斯年心中蓦然一软。他的小翁主怎样都好看,就连与他生气时的模样都是格外动人的。
只是这种气,日后还是不要生的好。
一日未见小翁主了,他心中甚为想念。
李斯年轻笑,问崔美人:“崔元锐有话要你传给我?”
崔美人连忙点头,道:“兄长说,他在皇城巡逻之际,曾撞见沈存剑与六皇子在一起说话。”
“沈存剑?”
李斯年眉头微动,道:“仙源沈家的沈四郎?”
在他的记忆里,这位沈四郎可是与六皇子没甚么往来。
不仅与六皇子没有任何往来,他与天家的哪位皇子公主走的都不近,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在杨淞倒台之后,能接任左冯翊的最重要原因。
左冯翊、京兆尹与右扶风是京师三辅,管理京师的内政与军队,是除却三公九卿外最重要的三个官职。
而今京兆尹是崔振波,在崔莘海时转投了长公主,是程彦的人,右扶风是郑英华郑公在担任,郑公是五朝元老,地位尊崇,多年来从不参与夺嫡之事,只在帮助他恢复身份时露了一次面。
这一次的露面,郑公是他的人的事情便暴露了。
如此一来,京师三辅中的两位重臣已经是他与程彦的人,最后这一位,朝臣们说什么都不愿让他与程彦的人再上位,在内朝争执许久后,才定下了沈存剑。
沈存剑出身仙源沈家,百年世家,底蕴人脉是没得说的,能力么,自然也是世家子弟里的拔尖人物,要不然,朝臣世家们也不会选中他,他与程彦,更不会接受朝臣们的举荐。
只是这位素来与天家不怎么亲近的沈存剑,是何时与六皇子有了交情?
李斯年眉头微动,崔美人见此,又道:“或许沈四郎与六皇子只是刚好遇到了,所以在一起说话,并无其他缘由,主人也别太多心了。”
“毕竟沈四郎这么多年都不曾与六皇子往来过的,没道理会在这个时候帮助六皇子夺嫡。”
李斯年放下玉色茶杯,道:“此事我知晓了。”
越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便越容易发生。
他不能对沈存剑掉以轻心。
想到这,李斯年忽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今日早上刚刚被任命为光禄勋的顾群,似乎是沈存剑的门生,与沈存剑的关系颇为亲密。
屋中崔美人的声音再度响起:“还有一件事,兄长说,沈存剑与六皇子的关系颇为暧昧,这种情形下,翁主万万不能任命顾群为光禄勋。”
李斯年眸光轻转,目光悠悠,道:“你来晚了。”
崔美人一怔。
李斯年声音清润,略带几分狭促之意,道:“任命顾群为光禄勋的文书,今天早上已经发下去了。”
光禄勋掌皇城禁卫军,麾下郎官又是三公九卿的预备役,这个位置至关重要,崔元锐刚被贬官,朝臣们便使出浑身解数争夺起来。
程彦本意是提拔袁行的,但京师三辅中的两位官员已经是程彦的人,朝臣们根本不允许光禄勋也成为程彦的人,故而程彦只得退而求次,立了顾群。
顾群出身于昆吾顾家,顾家百年来从不参与夺嫡党政之事,家风又颇为清正,程彦点了顾群,朝臣们也颇为满意,双方达成一致,顾群走马上任,成了新任光禄勋。
事情已成定局,此时反悔也无用,只能让七杀以后多留意顾群与沈存剑的动作。
崔美人面上颇为纠结。
可转念一想,李斯年与程彦都是绝顶聪明之人,必然有抑制六皇子的办法,她只需要在宫中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替李斯年分忧了。
想到这,崔美人不再纠结,起身向李斯年辞行。
李斯年让丁七送崔美人回皇城。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李斯年转着轮椅出了书房,去往长公主府。
他得尽快把他的小翁主哄回来。
李斯年抵达长公主府,却被公主府的长史告知,长公主与翁主去了皇城,至今未归。
李斯年手指轻扣着轮椅。
边关急报,北狄屯兵雍州城下,长公主心系边关,这几日在梳理粮草盔甲与武器,准备奔赴边关。
这种情况下,身为天子的李泓本应该安抚人心,做好长公主的后勤保障,让长公主无牵无挂去边关。
可偏偏,薛妃的事情给了李泓太重的打击,李泓无心理政,只在三清殿寻仙炼丹。
李泓虽然说了,让众多皇子辅政,可有些事情皇子们并不敢决断,以至于御案上的折子堆压得如同小山一般。
递上去的折子迟迟没有批复下发,朝臣们纷纷来找长公主,长公主本就为边关战情着急上火,朝臣们又让她处理朝政,她自然烦不胜烦,便去三清殿劝说李泓。
只是可惜,长公主注定要失望了。
薛妃死去,李泓悲伤大恸不理朝政,本在他的算计之中。
大厦将倾,方能看出擎天之柱是何人。
李斯年眸光轻转,轻轻一笑,对长史道:“替我收拾马车,我往皇城走一遭。”
他的小翁主仍在气头上,她不回来,他便去找她。
她毕竟小他两岁,他总要让着她,哄着她。
长史应下,连忙让人准备马车。
........
皇城,长信宫。
这些时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上了年龄的丁太后病了一场。
可饶是如此,丁太后仍是派人将许裳接到自己身边养病,生怕许裳在外面得不到好的医治。
程彦进了皇城,便与母亲长公主分开,长公主去三清殿劝李泓,她便来长信宫看望许裳。
宫灯盏盏,灯火昏黄,照在许裳被熊掌毁去的面容上。
程彦坐在许裳塌边,看了几眼后,便不忍再看。
她的裳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美好的女子,只因听了几句话,便遭到了这样的劫难,她恨极了对裳姐姐下手的崔元锐,要将崔元锐千刀万剐。
可李斯年却说留着崔元锐有大用。
想到这件事,程彦便气得不行。
这大概是她与李斯年最大的区别。
她做事更为感性,会为身边人失去理智,而李斯年,是绝对的冷静与理性,永远不会为外界因素而失去了自己的判断能力,更不会让自己的计划有半点误差。
而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一次意外。
程彦不知该气该喜,索性不再去想这件事,只小心翼翼喂许裳喝了汤药,斟酌片刻,问道:“姐姐还是不肯见兄长吗?”
自许裳醒来后,便不愿再见李夜城了。
她不知道许裳与李夜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北狄来犯,李夜城不日便要出征。
李夜城虽有常胜将军的美称,可战场上的事情,谁又能保证永远不败?
似卫青那般一生无败绩的人,中华上下五千年,也只出了一个卫青。
然而这样辉煌的战绩,却是用寿命堆就的——卫青急行军的作战方式,对他的身体损伤很大,导致他年龄不大便去世了。
而另一个将急行军作战方式同样发挥到极致的将星,名唤霍去病,死的更早,二十出头便病逝了。
现在的李夜城,用的便是卫霍的打法,疾行千里,深入敌腹,以命换命。
这种打法战功虽高,可也委实叫人提心吊胆,以至于程彦每次送李夜城出征,心中总会担心这一面是不是最后一面。
第104章
程彦看了看许裳, 很是不明白许裳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与许裳的关系虽然亲密,但她与许裳的性格完全不同, 她更为外向,爱恨从不藏在心里,而许裳恰恰与她相反,喜怒不形于色,爱恨更不曾为人所知。
许裳永远是淡淡的, 如空谷幽兰一般。
她似乎没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她是清河公主与许清源的独女, 她尚未出生, 许清源便给她规划好了一切,她年幼是什么模样, 她长大之后又该是什么模样, 都在许清源的安排之中。
她的确没有辜负许清源的期望,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行军布阵,亦是手到擒来。
她有着天家翁主应有的雍容气度,亦有着颍水许家特有的水木清扬,宁折不弯, 甚至骨子里还藏着,许清源征战沙场踏平北狄的壮志豪情。
面对这样的许裳, 眼光挑剔如李斯年, 都挑不出许裳身上的一点错。
程彦时常会想, 许裳大抵是这个时代最为完美的翁主,也是最为完美的世家女了,她长成了所有人期待着的模样。
可是她现在这个模样,是她自己所期待的么?
程彦不知道。
程彦只知道,她温柔闲雅的裳姐姐,在与人交谈之时,眼神永远是安静的,平静的,永远不会起任何波澜的,唯有在骑射之际看向天空时,清灵灵的眸子才有三分的活泛。
可那三分活泛,也仅仅只有一瞬。
下了马,她还是高洁出尘面上永远挂着三分浅笑的颍水许裳。
程彦默了默,借着昏黄烛火,看着面前的许裳。
她很想告诉她,你不用这般辛苦,也无需这般压抑,身上若有枷锁,便将枷锁挣开便是,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人来世上一遭不容易,凭甚么要委屈自己给旁人行方便?
可当看到许裳那双过于平静的脸,她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许裳终归与她不同。
许裳的父亲,是许清源,一个渴望成为镇远侯那般沙场驰骋、却被召为驸马成了闲散侯爷的憋屈男人。
许清源未达成的人生,终归要在许裳身上继续,许裳无法挣脱这样的使命。
父亲是许裳的盔甲,更是许裳的软肋。
如同她一般。
人活一世,总有盔甲与软肋的。
她的软肋有着母亲,舅舅,外祖母甚至许裳,她永远无法做到如李斯年那般的绝对冷静,在至亲之人收到伤害之际,仍能权衡利弊将害自己亲人的人因材施用。
她还是太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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