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摄政王死后二十年,皇帝依然在拼命地想,等他回来……他会做什么呢?是终于忍受不了自己的疑心想要造反,还是想要彻底将所有权利都交到自己手中,和那个已有了身孕的林映朝远走高飞?
若是前者,皇帝可以自己说服自己,摄政王死得好;
但若是后者……
皇帝想都不敢想。
摄政王从未将自己手中的人告知过他有多少,而他死后,皇帝面对着满朝心思各异的文武百官,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下错了一步棋。
一步错,步步错。
落子无悔。
“那虎符,为何是假的?”
一声森然质问,将沉浸在噩梦中的皇帝陡然惊醒,他猛地张大眼睛,盯着头顶明黄的床帐许久,才发出一声嘶哑至极的气音。
一旁的安平立刻凑上前,惊喜道:“陛下!陛下醒了!”
皇帝根本说不出话,恍惚间听到外面的兵刃相交的声音,用尽全力嘶哑地道:“外面……什么?”
安平忙道:“二皇子拿了皇后懿旨,说瑞王和长淳王要下毒害您,正要将他们拿下。”
皇帝一愣,接着手指一动,艰难道:“放……肆。”
“我看谁敢!”
大殿外,荆寒章手中长剑出鞘,神色森然地挡在瑞王面前,厉声道:“乱臣贼子逼宫造反,也敢打着救驾的旗号?!你们难道就不怕陛下醒来后株连九族吗?!”
二皇子漠然看着他,道:“寒章,父皇病危,太医已说了束手无策。”
这算是明晃晃地将狼子野心放在明面上。
皇帝昏睡了太久,若是能治好早就醒了,也是因为太医口中“时日无多”的诊断,二皇子和皇后才最终决定逼宫。
宫外,长淳王府。
晏行昱喝了药,靠在摇椅上赏月。
鱼息将手中的瓷瓶拿给他看:“如何如何?这个药我拿封尘舟试过,绝对查不出丝毫病因。”
“嗯?”晏行昱瞥他一眼,“封尘舟吃过的假死药?”
鱼息点头:“嗯,我改良过了,这颗吃了只会昏迷不醒,只要每日用汤药吊着能活上许久,太医来了也查不出什么来,反而只会觉得他脉象越来越弱,最后便是将死之兆,但只要点上解毒烟,片刻之后就能醒。”
鱼息一说到这些稀奇古怪的药,眼睛都在发光:“你师兄竟然真的帮你把药放到皇帝从护国寺求来的护心药丸里了?我还当他是在哄骗你,想再把你抓去夺皇位。”
晏行昱听累了,伸了个懒腰:“晏戟只留了我在相府待了六年,期间一次都没来看我,可我师兄却是亲手把我养大的。”
鱼息啧啧称奇:“那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晏行昱歪着脑袋晃摇椅,恹恹道,“封尘舟先别过去,等诏书定了再去。”
“今晚会定?”
晏行昱诧异看着他:“二皇子都死了,你觉得皇帝的儿子里,有哪个比瑞王还更适合做皇帝?他就算不定也得定。”
鱼息:“……”
人家还没死透呢。
第92章 驾崩
安平快步跑出寝殿, 刚一推开门就瞧见荆寒章满脸戾气地将面前的禁军一剑砍到一边,猩红的血点溅到了他俊美的脸颊上,衬着他仿佛一尊煞神似的。
安平一惊, 这才意识到荆寒章并非一无是处, 相反他还有着七杀格的命格。
见越来越多的禁军在二皇子指使下冲上前诛杀瑞王, 安平唯恐挡在前面的荆寒章出了什么事, 忙尖声道:“陛下已经醒了,谁还敢再次造次?!”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二皇子脸上的骇然挡都挡不住,他脚下一软,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选中了有人为他特意算计的不归之路。
逼宫的众人有人茫然不解有人知晓内情浑身冷汗, 安平一概没管,朝着晏沉晰道:“陛下请晏统领过去。”
晏沉晰隐约知晓二皇子的算盘,不知是不是怀着私心, 本能地让惊蛰卫护住荆寒章和瑞王,省得两人出了事。
现在听到皇帝醒了,晏沉晰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看了荆寒章一眼,跟着安平进了寝殿。
周围一片死寂, 二皇子死死瞪着瑞王,咬牙切齿道:“这是……你的算计?”
荆寒章满脸无辜地挡在瑞王面前:“什么算计?算计你逼宫?我们哪有这么大能耐啊?要是我们真的能左右你的想法,直接让你告老还乡得了呗,哪里还用得着夺来夺去啊?”
二皇子:“……”
哪怕严肃如瑞王,也被荆寒章插科打诨的话逗笑了。
二皇子森然道:“晏行昱将他的蛰卫借给你多少,而他身边又留了几个人相护,你说若乱箭齐发入长淳王府,他是否有大运气能活下来?”
荆寒章一听到这个, 愣了一瞬接着便是勃然大怒,他厉声道:“你敢?!”
怒完后荆寒章突然反应过来临走前晏行昱对说他的“不可冒进”,他一怔,骤然强迫自己在这四周皆是虎狼的地方定神。
而下一瞬,一支暗箭从漆黑的夜幕里朝着荆寒章的心口倏然射来。
若是荆寒章被暴怒占据了理智,这一下肯定躲不过去,好在荆寒章反应极快,一把伸手抓住袭向他胸口的暗箭,那冲势将他的虎口震得发麻,一片发红却好险没有出血。那箭尖上,全是粘稠的毒。
荆寒章脸色苍白地把手中暗箭甩开,看着二皇子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了:“这种卑鄙的伎俩你都使得出来,看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二皇子漠然看着他。
瑞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查看荆寒章的手。
荆寒章却摇头,示意他不可松懈。
二皇子见到武艺最高强的晏沉晰已经进了寝殿,一时间被逼急了,竟然下了狠心。
只要这两人都死在了这里,就算皇帝诏书已下,也不能让一个死人当皇帝。
他正要抬手下令,突然感觉到脚底下一阵剧烈的震动声。
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而来。
“臣晏重深前来护驾!”
二皇子一愣。
接到京都城的消息便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晏重深风尘仆仆,带着精兵一身戾气而来。
在沙场上见过血的精兵和只守在京都城的禁军哪里能比,几乎是一瞬就将那些气势汹汹的精兵给强行压制住。
晏重深嘴里喊着“护驾”,飞快冲到瑞王面前,重甲一阵轻撞,单膝点地:“殿下,臣来迟。”
瑞王忙把他扶起来。
荆寒章在一旁环着手臂笑得开怀:“不迟不迟,二殿下正要狗急跳墙,你来得应该再迟一些,否则那戏更好看。”
二皇子死死咬着牙,没想到晏重深竟然悄无声息地回京都了。
这一局,胜负已定。
寝殿中,晏沉晰单膝跪在榻边,道:“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语不成句:“为何……”
晏沉晰知道他想问什么,道:“不知是谁将您要立储瑞王的消息传到二殿下耳中,二皇子打算趁乱逼宫。”
皇帝浑浊的眼睛毫无光亮,他呆怔了许久,才对安平道:“去拿……上次的诏书……”
安平忙飞快将未销毁的诏书拿来,上面是瑞王的名字。
皇帝艰难地从龙榻暗格取出玉玺,抖着瘦成骨头的手将印重重落下。
回顾此生,他因疑心忌惮,残害忠良,毒害爱妃,害死恩师义父,对刚出生的孩子赶尽杀绝……
种种罪行,最终落在那逼不得已的诏书上。
皇帝怔然地想:“我或许……真的不适合做皇帝。”
朝臣异心,二十年过去,摄政王留下的人他根本没有拔除干净,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摄政王留下的暗桩。
如此战战兢兢活着,仔细想想,倒也可悲。
皇帝仰头看着头顶,不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嘶哑着笑了出来。
安平讷讷道:“陛下?”
皇帝用了一生的时间,终于懂了摄政王的用心。
“他将你送来时……”皇帝看着安平喃喃道,“是不是便知道我已生了忌惮他的心思。”
安平一愣,讷讷称是。
“好。”皇帝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笑着赞了一声,想了想,又说了一声,“很好。”
安平不语,躬身将诏书取走,出了寝殿朗声而读。
寝殿中,只留晏沉晰和皇帝两人。
皇帝盯着头顶的床幔,哑声吩咐道:“晏行昱是摄政王世子,接近寒章必定心怀异心,寒若寺……国师……自然也逃不了干系……去叫太医来验从护国寺而来的药,朕就算死,也绝不会让摄政王的孩子在寒章身边……”
他一意孤行了数十年,临到死时却并未幡然醒悟,反而想着一条路走到死。
已做了这么多错事,不在乎再多这一件。
他的江山可以留给瑞王,但摄政王的子嗣却不能在荆寒章身边。
皇帝吩咐完,晏沉晰依然跪在床榻边垂着头,似乎没有打算起身做事的打算。
皇帝重重拍了一下床榻:“晏……沉晰!”
晏沉晰突然就笑了,他轻轻抬头,露出一个极其轻狂又肆意的笑容。
皇帝一愣。
“晏沉晰”笑着道:“陛下,二十年前,封副将从京都城带去的茂实城虎符是假的……”
皇帝怔然看他。
“晏沉晰”抬手将下颌处的人皮面具轻轻扯下来,露出封尘舟那张满是笑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