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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他微沉吟了会儿,说:“我不知道,我从未见过明懿皇后,我自小就在宫中长大,和那些宫人们一样,都很惧怕先帝,自从明懿皇后走后,无人再敢提起有关明懿皇后的一切,先帝常年冷着眉眼,不苟言笑,又很严厉,对身边犯了错的宫人会毫不留情的下令处罚。”
    想起小时有次,他饿的睡不着,便从未央殿的偏殿出去找吃的,路过正殿时,看到先帝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坐在御桌前,还在秉烛批写奏折。
    顿了顿,他又道:“与其说怕,不如说,我对先帝的敬大于畏罢,他是一个好皇帝。”
    阿其朵不知道舅舅对明懿皇后摒弃爱情以外的其他情感,她好奇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光宗皇帝甘愿为她虚设六宫二十载,以及舅舅提及起她时,让她无法看透的神情,可是她却很羡慕明懿皇后。
    阿其朵问他:“陛下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微微一笑:“无意发现的。”
    这里曾是先帝最喜欢来的地方,先帝素来不喜别人平时踏足此地,他平时一般不太敢在这里停留太久,有次却看到有人在上面放风筝,还笑的那般开心,要是被先帝知道,少不了又是一顿责罚。
    开心这东西,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过了。
    他抱着好奇又忐忑的心态,上去看看是谁竟然这般胆大包天,想着可能是第一次入宫又不识路的哪家大臣家的姑娘,一时兴起觉得好玩便上了城楼,本还想着出言劝劝这姑娘别在上面玩。
    没想到,却看到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阿其朵拿着一只画的五彩斑斓的纸鸢在城楼上跑来跑去,而先帝却负手站在那里,丝毫没有责罚阿其朵的意思。
    他一时留了心,这姑娘便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这可愁煞了他。
    可心下又实在好奇,到底是谁家姑娘胆子这样大,便派人去打听,却没成想这姑娘是从蚩丹来北秦和亲的公主——他未来的太子妃。
    阿其朵看到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用胳膊肘推了推他,欣喜唤道:“陛下……”
    他揶揄道:“你之前不是喜欢喊我阿聘的吗?怎么改称呼了?”
    随即,阿其朵有些委屈巴巴的说:“可是宫中教导礼仪的尚仪姑姑说,后妃直唤陛下名讳,不合礼法。”
    他第一次笑的那般肆意和轻快:“咱不管她,阿其朵喜欢怎么唤,就怎么唤。”
    阿其朵笑的恣意,这一声唤的甚是清脆:“阿聘!”
    这一句清脆脆的阿聘,硬是生生的唤到了他的心坎里,比吃了蜜还甜。
    她的一只胳膊从他臂弯穿过另一臂弯,放在他腿上垂着,她说:“阿聘,你笑起来可真好看,眼睛里就像盛满了天上的万里星河,要是我们可以去大漠看星星就好了,大漠的星星又亮又多呢,不过,这里的星星也很好看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握拳,咳了一声:“咳。”
    “嗯?”阿其朵反应过来,问道:“阿聘,你怎么了?”
    他笑说:“你这么夸我,我觉得我也该夸夸你,这样才公允。”
    阿其朵笑问:“你怎么夸我?”随即,又噘着嘴,嘟囔道:“阿聘,你不会像舅舅那样说我除了笨、还是个成天就知道闯祸的小麻烦精吧?”
    他微微笑道:“怎会?阿其朵可是我的小太阳花儿呢。”
    ☆、番外3 虞美人
    几颗黯淡星子零星地点缀在灰蓝的长空之上,破晓在天与地相衔处,划开了一道口子。
    “笃——笃——”忽听得一阵接着一阵马蹄声疾疾踏过,腾起漫天沙尘。
    两人、两马,在漠南与南渝边境停了下来。
    勾离看着前方那个被拖的颀长的身影,好像望着远处在想着什么,自从在北秦的大朝会上遇到秦家的那位姑娘,自家少主便变得这般奇怪了。
    离开建业城后,他们在琅琊山甩开了跟着他们出使北秦的使臣,星夜兼程的赶到了漠南边境。
    在勾离的记忆里,少主鲜少这般沉默寡言过,也许是少主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在西域边境遇到的那个名唤林簌的南朝少女,复没有上前去劝。
    记得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将要破晓的秋晨。
    出使柔然回来,途径西域边境的耶律骁和勾离众人又在大漠里休整了一晚后,收拾好自己的行囊,牵着骆驼准备启程。
    密布在深蓝天幕上的星子慢慢隐去了自己的光蕴,沙地上已经燃尽的篝火堆里飘着几缕青烟。
    延绵到大漠尽头、呜呜叫唤了一夜的狼也终于有了要消停的迹象,一行十几个身着胡服、神态各异的蚩丹人或站或坐在骆驼旁边的沙地上,大快朵颐的咬着手里的食物。
    听到不远处的沙丘后传来马鸣声,众人警觉的抓过随身的武器,飞快地站了起来。
    耶律骁抬手,制止他们想要上前一探究竟,意简言赅的说了句:“无妨。”然后回过身,看着沙丘的方向,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阁下已经跟了我们半个月,还要跟到几时?现身吧,躲着多没意思。”
    话音刚落。
    未久,便见一个身着西域衣裙的中原少女牵着一匹通体雪白、鬃毛浅青的狮子骢,从沙丘后走出来,迎面朝他们款款而来。
    只见这少女里着一件幽蓝的散花裙,外着一件暗蓝的镂花背心,头戴一条与额上的琉璃珠子串成的发箍连在一起的发巾。
    西域女子在外是需要以面纱覆面的,而发巾也恰好可以当面纱用,不用覆面时,发巾垂在脑后,倒也是个别无二致的发饰。
    这中原少女不过十六七的模样,以纱覆面,发箍上的琉璃穗子垂在她额前,衬的她高洁秀丽的额头愈加地小巧动人,一对芊眉似蹙非蹙,一双俏皮而又有些忧伤的眸子在欲说还休。
    她的出现,在这个除了黄沙还是黄沙的荒凉之地,像极了一朵徐徐绽放的遗世幽兰。
    蓝衣少女牵着那匹狮子骢走到他们面前,朝他们作了个南朝的礼,然后抬手摘下别在耳后的面纱,朝耶律骁盈盈一笑:“那日在西域闹市,有幸见过公子一面的,无意听间到公子是昊京人,小女子是去昊京寻亲的,这才斗胆跟了公子半月有余。”
    耶律骁蓦然想起,途径西域的墨脱时,正巧赶上墨脱的女儿节。
    一行人在驿馆安置妥当后,他便带着勾离和其他两个随从一起去闹市上看热闹。
    他喜热闹,可除了自小跟在身边的勾离,他却仍觉得孑然一身,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敢贸然靠近。
    大概是因为他从小不得自己父亲喜欢的缘故吧,除了二哥,其他兄弟都不喜欢他。
    他的母亲还没嫁给他父亲之前,乃是玉羊王部的小公主。
    他父亲的第一任大阏氏病逝后,在不惑之年立了他的母亲为第二任大阏氏,也就是中原人所说的继后。
    他前头不仅有一位前任大阏氏所生的太子耶律吉,还有很多小阏氏为他父亲所生的儿子,这些小阏氏出身蚩丹各部族,身世显赫非常。
    随着他的母族玉羊王一族慢慢中落,他的父亲也许是觉得玉羊王部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对母亲愈发冷落,又也许是因为他的母亲于他父亲而言,只是个用来稳固他大汗之位的工具罢了。
    在他寡淡的印象中,他的父亲每次来看他和母亲还有妹妹时,态度冷淡,也同母亲说不上两句话,父亲一走,母亲几乎都是在以泪洗面中度过下半夜的。
    他只记得母亲是在妹妹阿瑟珠三岁那年,香消玉损的。
    可怜他的母亲走的那年,是个非常寒冷的冬天。
    他星夜赶到父亲狩猎的围场,跪在父亲的王帐外,哀求父亲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而他的父亲正沉浸那些小阏氏们的温柔乡里,对于他的请求,无动于衷。
    耶律骁回过神时,他正站在人群后,望着木台上玩杂耍的胡女出神,准确的来说,是望着胡女脚下那些胡凳出神。
    待他回过神,那个胡女脚下的凳子堆的越发高了,台上的汉子拿起一个凳子,扬手朝胡女丢去,那一丢,丢的很是轻巧,却让台下围观的人为他们捏了几把冷汗。
    那胡女手中握着一根竹竿,飞身一旋,一个倒挂金钩,倒挂在那些堆得有些摇摇欲坠的凳子上,随手一捞,接过那个抛来的凳子,随意往上一抛,那胡女翻身一跃,稳稳的站在了那堆凳子上,然后举起手中的竹竿。
    台下掌声雷动。
    耶律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母亲,只是眼前越热闹,心里就莫名寂寥的难受。
    也许是他想的太过入神,以至于被一个小叫花子撞了一下肩膀,而那个小叫花子还顺手摸走了他的钱袋子,他也没回过神来。
    那个小叫花子不小心撞到他后,低着脑袋向他道歉:“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这不是没看到么,实在是不好意思。”
    跟在身后的随从没好气的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下次给老子注意点!”
    那小叫花子暗暗吐了吐舌头,猫着腰,正准备转身混入人群中跑路。
    耶律骁意识过来,飞快上前,抬手,一把握住了那小叫花子有些清瘦的肩头,冷冷地道:“在下听姑娘像是南朝口音,此身外之物,实在不足挂齿,但偷人东西却是不对的,不如将所偷钱物归还,在下既往不咎,如何?”
    因为来西域的北秦人和南渝人都喜欢自诩为中原人,而蚩丹和西域各国为了方便区分,习惯称呼北秦为北国,称呼南渝为南朝。
    那小叫花子闻言,身子一僵。
    因为对方一直背对着耶律骁站着,脑袋上又戴了一顶破旧的毡帽,实在是无从知晓对方的容貌,但听声音,确实是个妙龄少女无疑。
    那少女慢慢吞吞,好半晌,才回过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低着脑袋,嗫嚅着道:“你捏疼我了。”
    耶律骁见状,收回了手。
    站在身后的勾离以为她又要耍什么鬼心眼,将手中的佩刀从刀鞘中格出半寸,警告她道:“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那少女低着脑袋,不情不愿地将钱袋双手奉上。
    耶律骁伸手接过钱袋,轻轻笑了一笑,道:“走吧。”
    勾离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叹道:“小小年纪,尽做些偷鸡摸狗之事。”
    耶律骁掂了掂钱袋子,倒是轻了一半,不以为意的一笑,将钱袋丢进了袖袋里。
    那少女走了几步,无意间听到那人的随从恭敬问道:“少主打算多久回昊京?二皇子那边已经差人着信来问了。”
    耶律骁失笑,抬步,边走边道:“二哥平时是个慢性子,这次不知是什么事,竟也让他急了。”
    那少女抬起头,那双妍丽俏皮的眸子跃然于眼前。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们离开的身影一眼……
    少女待那几人一走,拿着自己顺手牵羊来的钱财,去买了一身衣服,将自己好好捯饬了一番。
    然后在小食铺买了一袋馕馕和一些点心,拿了两个馕馕放在自己随身的布袋里,握着手中的布袋往城外走去。
    不管在什么地方,人分贵贱,三六九等,那些在西域各国逃难来的穷难之人,是不能进城的,就算有幸进了城,没被打死,也会被赶出来。
    钱财就是万能之物,无所不能,贵人散财,富人赚财,而穷人能够吃饱穿暖,他们就很满足了。
    她一走出城门,便有小孩子跑过来抱着她,她笑着摸了摸他们的脑袋,抱着最小的那个孩子,提着布袋走到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们身边。
    她将馕馕分给了那些靠着城墙或站或蹲或躺着的老幼妇孺,有些老人因为饿的实在太久,没有力气站起来,她便走过去,亲自将食物递到那些老人手中。
    他们没有争抢,她放一块食物,他们就接着,然后平静的吃着。
    对于他们而言,能活一天是一天,这便是最大的奢望了。
    天上的星子渐渐地隐去,晨曦乍现,从云层中破晓而出,秋初的晨风还有些微凉,直至阳光明媚,将地上的黄沙照地金灿灿的。
    蓝衣少女抬手,将耳畔的碎发勾在了耳后,笑的嫣然:“小女林簌,南渝金陵人氏,不知公子可否行个方便,带小女我前往昊京城呢?”
    “在下耶律骁。”耶律骁颔首,笑问林簌:“不知姑娘是去昊京寻什么人的?”
    名唤林簌的蓝衣少女抬手摸了摸一旁那匹狮子骢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朝他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说:“愚兄乃是在昊京城中做玉石生意的南朝商人,说来惭愧,初来西域,便遇人不淑,被人骗走了身上的钱财,在西域初遇公子时,才出此下策,实在是过意不去,还望公子不计前嫌,捎小女子一段路。”
    敢情是小骗子遇到了大骗子。
    耶律骁心中了然,见面前这小女子笑的一派落落大方且狡黠,一时让他觉不出错处,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轻易地对一个人生出恻隐之心,这女子在西域时顺手偷走了他的财物,想来是买了身上这身行头。
    思及至此,耶律骁不由哑然失笑,看向林簌身旁的那匹狮子骢,意味深长道:“这马倒是个有灵性的,不知叫什么名字?”
    狮子骢这种万里挑一的名马,一生只忠于一个主人,并不输给他们西域的汗血宝马与北秦的苍山云墨,野性难训,马如其名,生性极为好斗,且性情暴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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