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兄弟(三)
回到病房,他二舅一个人在哪儿发呆,另外的病人也不再说笑,只是宽慰二舅,让二舅回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其实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直刺在二舅的心上,二舅的心在流血,只是呆呆的回应,眼睛湿湿的。于龙能理解他心里的痛。或者说是恐惧。他二舅一直在重复说:“就57了,命就到这里了。”满眼的绝望,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哥去问医生了,说不定还有办法。不要这样”于龙安慰二舅,但心里也明白,说能站起来,叫谁也不相信。只是不忍心看着二舅绝望。(四)
他哥回来了,眼里充满了失望。他哥直说:“医生说,做还不如不做。他妈的,医院就是这样,进来时说的好,能开刀,让等了这么多天,医药费花了几千了,又说不能开了,早做什么了?他妈的!!”他哥很生气。他二舅,愣了一会儿,说:“那出院,既然不能看了就回吧。”哥他说打电给他爸,看他怎么说。他哥把电话打过去,他爸让二舅自己拿主意。他爸也没有办法。他二舅挣扎着要起,穿衣服,让于龙收拾东西。于龙强忍着,不让泪流下来,低头收拾东西,他哥去楼下结账。他二舅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没人来探病,也没什么吃的。只有昨天于龙买的一箱奶,一瓜香蕉。再有就是他二舅的尿壶,x光片,还有带的被褥。于龙去病房值班室借来一辆轮椅。他哥结账回来,让他二舅把病历等单据拿好。问于龙收拾好东西没有,他二舅强忍着和另外两个病友告别,眼睛红红的。他哥抱二舅到轮椅上,然后推着二舅出门。于龙提着所有的东西。到了楼下,医院前面停着出租车,他哥租了一辆,把二舅抱进车里,让于龙把轮椅送回医院。哥和二舅在车里等。等他下来,他二舅在车里吸着烟,憋了好几天,医生不让吸,这下可以吸了。天热,哥买了几瓶水。见于龙来了,就让司机开车,于龙坐在辐座上,他哥和二舅在后面。谁也没有说话,二舅只是吸烟。于龙看着路边的树,看着刺眼的阳光。心里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忍着,不让它流下来。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他二舅家,他哥把二舅抱出来,抱到屋里,院子里,他老爷在院子忙着什么。看到他们,他老爷也跟着进了屋。“怎么回来了?”他老爷满脸的疑惑的问,“不是开刀吗?”他老爷树皮一样的满是皱纹的脸上的肉痉挛起来。他哥说:“没法了,医生不给开。”他老爷的耳朵早就不好使了,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又问:“不给开刀吗?不给看了。”他哥对二舅说:“二舅,看也看了,没办法,以后你想吃点什么就买点什么。俺们先走了。”他哥说着把自己衣袋里的烟拿出来塞到他二舅手里,他二舅手里拿着烟,泪水再也禁不住,二舅哭出声来,哭的很伤心,像一匹老狼在嚎叫,哭声里满是绝望。看到他二舅伤心绝望的样子,于龙不禁泪流满面。他哥一看二舅和于龙哭个不停,就说:“弟,你先在这里,我回家叫咱妈来。”他哥走出去,他二舅惭惭止住眼泪,于龙也走出去。看到他老爷正在厨房痛哭:“我的儿也,这可咋办呀?”见他老爷双手抹着老泪,瘦弱双肩抽动着。于龙的眼泪又流下来,心想怎么办?很难,回到家来,这就意味着,就要等,等什么?等着死亡一步步走近,他二舅只能在这个小黑屋度过他剩下的日子。最可怜的是,他老爷已经八十岁高龄,他自己个都管不了自己,怎么伺候他二舅。他老爷怕他二舅吃多了祸害。就不愿意让他二舅多吃。他二舅向来也和老爷闹情绪。不让吃,就有时一天也不吃。他妈还有他大姨有心管,但是各自又有自己的一家子。管得了初一,管不了十五。
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大舅的二小子的老婆,大呼小叫的从院门外走进来,就什么他哥给他二表哥发信息就和他不拉倒,要整死他。他二表嫂看于龙在就冲着他二舅说:“俺这是怎么了,收着麦子,就没有给耽搁看,这里一趟,那里一趟。”他二舅生气的说:“谁说你们不给看了。”他老爷走进屋来,他听不清二表嫂说的什么。“你大外甥说的,要整死你二孙子。”他老爷听不清,他二表嫂说这,老爷就说个那。于龙听的烦了。也不知道他二表嫂说的什么。就生气的说:“我哥说的,那你就去找我哥,你跑这来和二舅说什么。”见于龙说的不好听,他二表嫂的气就冲着他发起来:“好,你也来了,你和你哥,你俩一起去打你二表哥。”“我们打他做什么。有病呀。你找我哥说去,别这里嚷嚷。”于龙示意她走,他老爷见于龙和二表嫂吵嚷,就开始骂起来了:“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以前管你们多少事,这时,病了,没一个人管了,还有一点良心吗?”他二表嫂知道和他老爷吵下去也没结果,就愤愤的走了。
他二表嫂走后,于龙问二舅怎么回事。他二舅木木的说:“你哥和你二表哥,喝酒喝醉,打了架,你哥嫌你二表哥不管我。”于龙并不知道这些,因为他不在家。他二舅又接着说:“这个二才(二才是二表哥的名子)真没良心,我没病时,争着要养活我。那时就商量,我没成家没人,到老了,就二小来养活我。我所有的财产都给二小,平时他也没有少占光,他家的很多家具都是我帮他买的。他的房子,他爹钱不够,我又帮了些,哎,到如今,我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这也不全怪你二表哥,是你大舅,他不同意你二表哥养活我。依他的意见,让把我的那些钱全给他,由他来支配,他再把钱分给两个小子。这样那两个小又不同意了,当然我也不同意把钱给你大舅,如果那样最终还是没人管。而且是一分钱都没有了。”一说到大舅,他二舅就会发恨,兄弟情分,在他们之间似乎不存在。他二舅艰难的拿起烟,想抽颗。看着他艰难的样子,于龙想帮他拿烟,但是,被他拒绝,他用以前准备好的一段木棍支撑着身体。好使自己坐稳。另一支手,先从烟盒取出一支,吃在嘴里,然后再点着烟。看着二舅吸烟,想了很多。于龙安慰二舅说:“二舅,你这一生,虽然是残疾,你却没有依靠过别人,你什么不是都没有,在我们眼里谁不佩服你。你也帮过我,我也感激你。现在我不能帮你,心里也难受。”于龙有点哽咽,心里像针刺一样痛。他二舅久久的沉默,于龙也没有话说,只是在屋里走来走去。于龙希望他妈快点来,他看着二舅难受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五)
一会儿,于龙他妈和他大姨来了,于龙一见他妈来,眼泪就流了下来,和他妈说:“二舅太难受了!”他妈见于龙泣不成声,就训斥于龙:“哭,哭,你二舅就能好了,是吧?别哭了,谁也没有办法。”他妈回头对他大姨说:“俺二小,心疼他二舅,哭了。”其实于龙他妈也是强忍着,不让泪流下来,他二舅一开始得病,他妈就成宿的睡不着,时间久了,也就不觉得了。也并不是不心疼,只是,心疼也没有什么用呀,再掉泪,也不能把病哭好。他二舅在床上吸着烟,只是沉默,于龙他妈安慰二舅:“都看了,你也别埋怨谁了,这是命,想开些吧!”他二舅低头答着,闭着眼睛,不想让泪流下来,再坚强的男人,面对死亡,除了眼泪还有什么呢?他二舅强忍着说:“没事,我得把钱花了,再死,还有很多东西我没见过,改天让于成给我买个手机。”于龙他妈听了,就接过话来:“就是,明天,就让小成给你买手机,想玩什么玩什么,想吃点什么就让他们给你买。”这些都是宽慰他二舅的话。于龙大姨在一旁也附和着说:“是呀,应该想吃点什么,吃点什么,让这四个外甥(于龙大姨家也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给你去买。他们不管,这四个外甥还是不错的,你也应该知足。”于龙洗了把脸,听着他妈和大姨说话,其实他听的明白,他妈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二舅。说什么那都是假的。他二舅怎么会能顺心呢。他二舅生他大舅的气,为什么就不管他了。也不让两个小子管。
于龙他妈就和他大姨聊他们村谁也得了什么病,也不能走,瘫在床上,儿女也是很难,都忙,没时间照顾他。那人也是骂,骂不管他了,说到最后,亲儿女也不行。一天行,照顾你一辈子吗?谁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老人对孩子行,孩子对老人却不行,老人对孩子的好永远换不回来。于龙他妈说着,他大姨也附和着,也说些自己村的事,也是些老人得病了,儿女都不孝顺,这都是常事,于龙听不下去了,于龙没有结婚,也不深知成家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女不孝顺,这个话题自古有之,谁也无法解释。于龙他妈,他大姨,他二舅是亲秭妹,一奶同胞,就像手足,亲的不能再亲的关系,小的时候在一个碗里找食,可能很亲近,但是一旦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就会慢慢疏远起来,各有自己一家老小,柴米油盐,琐碎的事情永远不断。他们只能是一早一晚来看看他二舅,给买点吃食,谁也没有那么长的功夫照看他。
于龙他二舅都明白,就恨命运对自己不公,生来就是残疾,不能成家,也没有后人,老了病了没有人照管。虽说不指望儿女天天守着,但是有人总比没有人强上百倍,现在也恨,亲手足的大哥,在他病时却没有尽到一点兄弟情份。但是也只是叹息无奈,没有什么办法。
(六)
于龙的二舅已经病了两年,在床上吃,在床上拉,过着非人的生活,这两年了经常饥一顿,饱一顿。这期间,于成是最大的奉献者,二舅一有什么事,就给他打电话,一年二年,还在继续。其他人却没有怎么管他。
于龙的老爷已经80多岁,二舅就和老爷相依为命,但是,他老爷也时常糊糊涂涂起来,自己都不能自理,经常饿着二舅。二舅就会生气,生气就会给于成或者于成妈打电话。问题仍然没有办法解决,于龙二舅和他老爷吵闹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于龙妈妈身心疲惫,但是又不能解决问题。一天天这么挨着,骨肉亲性在这些琐事面前脆弱的不甚一击。亲情,其实也是分场合的,什么样的场合什么样的亲情。即使曾经生养自己的老爹,好像也很难能疼得起,只能让老人自己一天天挨下去。老人身上的病痛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天长吁短叹,苦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
无法想像两个不能正常自理的人是如何生活的。水缸里的水生虫子,不能看清,照样喝水缸里的水。自己做饭,饭也做不熟,吃下去。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于龙的妈妈痛在心里,但是现实中又能怎么样,把他们都接到自己家吗?很难办到,接到自己家什么事情都要她自己来管,姐和哥可就不管了。现实就这样不残酷,最后还是选择一天一次来回跑,早上于龙妈在家吃早饭,就在镇上带些饭菜,赶到娘家,给自己瘫在床上哥哥,还有越来行动不便的老爹,安排早晚。中午自己给他们做饭。中午做的多些,下午就不做了。早早的安排他们吃完,再回自己家。这样的日子一天又一天。于龙妈妈也是没有办法。于龙的大姨和大舅,只管于龙老爷,却不管于龙二舅。原因上面已经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