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你发现我是蓝道王室的人后就开始调查我, 挂我的视讯，躲着我，不是在烦恼究竟该怎么处理我才喝醉的吗？”明辰呼吸有些紊乱, 看了休登两眼就不看了，赌气般的说：“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不可能下得了手杀我, 不如直接简单点离婚吧。”
    休登的脸上表情一时十分精彩, 他皱着眉道：“我躲着你是因为我怕被你知道这件事, 我怕你恨我几乎杀了你所有的亲人, 当初蓝道王室中不乏无辜的人, 那些都是你的血亲……”
    明辰也给他说得怔住，倏地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休登望着明辰此时的眼神, 倏地明白了什么。
    “你其实早就知道……或者说，你一直都记得你的真实身份？”休登轻轻说。
    “当然记得，我又没失忆过。”明辰说。
    当初休登在克拉克森林遇到明辰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是当地小孩，他倒是询问过明辰，不过那时明辰很害怕暴露身份便瞒着没说，只说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谁了。
    金发金眸是首都人的特征，也是蓝道王室的标志。但金发金眸在首都星十分常见，休登心大，又时隔四年，没往王室失踪的那个王子身上想，修好自己的飞行舰就大大咧咧地把明辰拐回家了。
    休登安静下来，他是从赫顿嘴里得知伊凡小王子为什么会失踪的，是赫顿在秘密清剿自己的兄弟，为了巩固自己的继承权，连年仅四岁的伊凡都不放过。只是明辰究竟是什么流落在克拉克那个原始的边陲之地的，就不得而知了。
    明辰被自己的王兄追杀，他一直记得这个事情，应该很害怕暴露身份，首都星对他来说就是个虎狼之地。
    休登不禁去想，当初明辰是以什么心情跟着自己走的。蓝道王室残害赫尔兰德家的时候，明辰又是什么心情。
    他安静了片刻，忽然一把将明辰拉进怀中紧紧抱着，明辰一时还有些抗拒地推了他两把，不仅没推开，反而被休登抱得更紧。
    “爸妈出事的时候，即便你因为身份问题自责了这么多年，你也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我会心疼得爆炸。”休登在明辰耳边呼吸急促地说，湿润的温柔气息直往明辰脖子里灌。
    如果明辰没有因此自责，他不可能会第一时间觉得休登会因为他是蓝道家的人而恨他。
    休登对此一直毫无察觉，现在光是想一想心里就难受。
    “你真的不在乎我是谁吗？”明辰也随之安静下来，小声说着。
    “在乎啊。”休登松开他，望着明辰那双金灿灿的眼眸，柔声说：“你还记得我们结婚那天晚上，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明辰道：“你说，能再来一次吗？”
    说完休登一怔，随后两人都忍不住笑了笑。
    “你就光记得这个？”休登无奈地抚了抚明辰微微泛红的耳垂，“你曾经是我的朋友，然后是我的弟弟，现在是我心爱的人。友情，亲情，爱情，我们跨越了这么多，对我来说这世上不会再有比你更重要的人了。你不是蓝道家的人，从始至终你的身份都是明辰，你永远都是赫尔兰德家的人。”
    明辰眼尾有些红，他皱着眉垂眸不知看向何处，长久地没说话。
    休登重新抱着他轻轻在他脑后抚了两下，继续道：“我躲着你没有别的意思，是怕你怪我。”
    他说完也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对，要不是明辰性格强势，不喜欢拖延，当即就把他叫醒处理事情，不然两人都误解了对方的意思，再拖个一两天的，事情指不定要发展到什么不可挽回的程度去了。
    明辰轻轻深呼吸了一下，随后才拍了拍休登的后肩，伏在他肩上闭着眼睛道：“以后有事就说清楚，你再掖着藏着，我扒了你的皮。”
    休登心里那点柔情蜜意一下全没了，顶嘴道：“你自己也没有说清楚就要离婚啊！还有，你怎么能这么理智冷静的决定跟我离婚呢？我太受伤了！”
    明辰一把推开他，径自就往外走。
    休登赶紧拉住他，“我真的受伤了！”
    明辰转头怒瞪着他，“撒手！”
    休登看到他眼里有泪光，心里一下跟被捅了一刀似的疼。他并不想跟明辰继续说过去的那些事，连他自己都不想去详谈，不管时隔多久，那都是两人不愿提及的一段回忆。
    “你吃晚饭了吗？”休登没松手，只是走过去和明辰并行。
    明辰也没再抗拒地想甩开他，看了眼时间道：“都快一点了，你才想起来问？”
    休登笑道：“回家我给你做宵夜吧。”
    “嗯。”
    休登死也不松手地牵着明辰离开了会议厅，希里兄弟看着两人背影，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后脑勺。
    这么快就和好了？
    还以为会有场大战呢。希斯探头进会议厅看了一眼，也没有打过架的痕迹，当即也松了口气，将军每次和先生吵完架脾气都很不好，动辄殃及池鱼，这么快就和好他们早就谢天谢地了。
    希尔猫着腰溜进会议厅把地上散落的文件收拾起来，能回家睡个安心觉了。
    回家路上休登忽然说：“赫顿还在军区，你想自己处理他吗？”
    原本休登是想直接一刀了之的，但既然现在知道他曾经迫害过明辰，那让他痛快的死，休登就不太乐意了。
    明辰困乏地歪在一边，闭着眼睛假寐道：“我不想见到他，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毕竟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要说仇恨，除了对方是蓝道王室外，明辰对赫顿还真没什么特别的恨。过去的事他都有点忘了，赫顿对现在的他来说跟蝼蚁无异，谁会和一只蝼蚁计较什么。赫顿是追杀过他，但要是没赫顿，他估计也遇不到休登。
    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明辰实在不想看到这么个糟心的人，来败坏自己的心情。
    休登勾唇一笑，看着明辰俊美的侧脸轻笑道：“好，我来处理。你别睡着了，半夜该饿醒了，今天累吗？”
    明辰没理他，休登还自顾自地开车说个没玩，偶尔偏头看他一眼。
    良久明辰才睁开眼睛对休登道：“你见过玛娅了吗？”
    “还没，希斯把她禁在王庭。”休登说。
    明辰沉默几秒，微微蹙眉说：“我想见她。”
    “好，我明天安排。”休登面色有些凝重，“你小时候，和玛娅关系很好吗？”
    明辰道：“忘记了，只记得一些片段，她会把自己的蛋糕分给我吃。”
    休登轻轻嗯了一声，“她年长你几岁，应该都记得你们小时候的事。赫顿会知道你的身份，就是玛娅告诉他的，玛娅应该早就知道你是谁了，没挑明了说。啧，她竟然会认出你来。”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心那么大。”明辰无奈地笑了笑，偏头对休登说：“其实你把我带回家的当天晚上，爸妈就认出来我了。他们不知道赫顿想杀我，想立刻把我送回王庭，是我求他们不要说，把我扔回克拉克就行了，后来他们才瞒着高庭收养了我。”
    休登惊讶地抽了口气：“所以从头到尾就我不知道？”
    明辰笑了笑，到家了，下车前他在休登唇边吻了一下，“做饭去吧。”
    翌日早上明辰在王庭那片常年被精心打理的花园中见到了玛娅，她正在给心爱的花卉浇水，轻轻哼着歌，清晨纤薄的日光落在她灿烂的金色长发上，远远看着像副温柔宁静的画卷。
    “你怎么会过来？”玛娅注意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偏头看到明辰走来，她轻轻一笑，放下手中精致的小水壶，抬手将一缕腮侧的柔软金发绕到耳后去。
    “喝茶吗？”玛娅走到小桌旁，倒了两杯花茶，邀请明辰在她身旁坐下。
    此时这片花园中依旧如往日那般静谧，只是原本侍立在周围的侍者，变成了全副武装的战士，看押着曾经手握大权的国王。
    明辰并不推脱玛娅的邀请，径自过去在她身旁的椅子坐下，端起花茶轻抿了一口，淡淡道：“很香。”
    玛娅温柔地笑着，望着远处在微风中摆动的花朵，感慨道：“我们多久没见了？三十年？”
    “快了。”明辰放下茶杯，像是跟她闲话一样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浏览这处和记忆里早已不一样的花园。
    “你见过我们亲爱的王兄了吗？”玛娅转头看着明辰，露出小女孩般明亮又狡黠的笑意。
    “没见，懒得见他，将死之人而已。”明辰说。
    玛娅给又给他添了杯茶，轻笑道：“我也是个将死之人呢。”
    明辰没说话，玛娅静静道：“你会替我向大将军求情吗？”
    “不会。”明辰淡淡说。
    玛娅往自己的茶杯里丢了颗糖，随口说了句：“这么无情？你开口的话，他一定会饶我一命的。”
    “不是只有休登想杀你，我也想要你的命，你踩到我们的底线了。”明辰语气倒不慎冷淡，反而很随和，像是在和她讨论手中花茶的味道如何。
    玛娅也像只是随口一问，并不介意他这么冷酷的答案，反而笑起来，道：“我理解。我只是失败了，如果我成功的话，你和小职还有切利，以及你们家的那个新成员，我也都会杀掉以绝后患。就像大将军曾经对我们蓝道王室做的一样，一个不留。”
    “为什么要堵上一切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明辰淡淡问道：“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你真的以为区区一个高庭系统就能罢免休登的军权吗？”
    玛娅轻嘲道：“大将军当年发动武统前，有足够的把握吗？”
    “没有。”明辰毫不犹豫道：“那时我甚至已经做好了一旦被抓，就先把小职杀掉再自戕的准备。”
    玛娅道：“大将军视家人如自己的性命，他都愿意押上你们的性命放手一搏，我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你和他不一样，当初我们已经穷途末路，休登不反抗我们全家都会被赫顿杀掉。而你，休登给了你足够的权力，曾经的赫顿都没有你这样的高度，整个帝国除了休登没人能辖制你。”明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望着玛娅漠然道：“休登也不是赫顿，他对你从来都没有威胁，你图什么？”
    “没有威胁……”玛娅呢喃一句，随后低头轻笑起来。
    她忽然站起身，走到明辰面前麻木地解开自己的衣裳，将上身不着寸缕地袒露在明辰面前，一直恬淡的笑意在这一刻忽地狰狞起来：“看看我！你还敢说他没有威胁吗！”
    明辰眼瞳微涨了一圈，玛娅雪白的胸前有一道狰狞恐怖的旧疤痕，从锁骨下方斜着延至腰侧，不知已经多久了，创面甚至都圆润了起来，足有一指粗细，不知当初伤口有多深，这么看着竟像是她早已被劈成了两截，又拼了回来似的。
    国王身上有一道这么惊悚骇人的疤痕，竟然没有人知晓。
    “这是休登做的？”明辰说完就注意到玛娅有些微隆的小腹，一时心中微有震动。
    “他没跟你说过吧。”玛娅冷笑着慢条斯理穿好衣衫，“当年赫顿想拉拢休登，就把我送给他，趁着他醉酒，把我当畜生一样塞进他的房间，然后休登给了我这道疤痕。”
    明辰没有说话，皱着眉像是在沉思什么。
    玛娅回去坐下，兀自说道：“我永远都会记得那一瞬间身体被劈开的感觉有多恐怖，那是你想象不到的。”玛娅忽然对明辰笑道：“同样身为蓝道家的人，你的命也太好了。四岁就能躲开赫顿的折磨，被乌奈和安柏将军收养，活在宠爱里，即便中途赫尔兰德家遭逢剧变，也有休登大将军为你披荆斩棘。”
    明辰静静地看着她。
    “而我。”玛娅面无表情地说：“我被赫顿折磨了很多年。在权力中心的旋涡里，没有权势却有一张漂亮的脸孔，是件很恐怖的事。”
    明辰漠然道：“你怀孕了，情夫是谁？”
    玛娅神情一僵，一直从容不迫地态度终于紧张惶恐起来，她脸色苍白地望着明辰，喉头不住紧缩，双手慌张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明辰指尖嗒嗒地在杯壁上敲击着，这一刻才想明白玛娅的动机。
    她在休登手下乖觉了十几年，已经赢得了休登的信任，为什么会忽然疯了一样妄图蚍蜉撼树？她的动机几乎和休登相差无几，休登是为了保护明辰和弟弟们，玛娅则是为了腹中的新生命。
    她不想孩子重蹈自己这痛苦不堪的前半生，想在它到来之前就除掉所有的威胁。即便休登足够信任玛娅，玛娅也不信任休登，曾经休登留给她的阴影太过深刻，玛娅一直以来都在惧怕休登。
    “休登知道吗？”明辰问。
    “没人知道。”玛娅警惕地看了明辰一会，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放松了下来，轻抚着小腹道：“知道又怎样？他会放过我？当年你的养母乌奈·缇瑞就是怀着身孕被虐杀，我记得，被解剖了是吧？自己的母亲如此惨死，大将军就算知道了，就会放过一个蓝道家的人了？”
    “他会的。”明辰的茶杯空了，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续了一杯，“不过你死因不是因为你姓蓝道，而是因为你威胁到我们弟弟的生命安全了。”
    玛娅随后笑起来，轻轻说：“我赢了我就会杀掉你们所有人，我输了，老实说也不想活着了。我受够做傀儡了，死就死了吧。”
    她把茶杯往明辰手边挪了挪，让他给自己斟满。
    玛娅抚着小腹道：“看在小时候我们还算一对关系亲密的姐弟份上，能不能求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别留下他，他不像小职一样有视他为珍宝的哥哥们呵护他长大，与其让他出来受苦，不如让他跟我一起死了吧。”
    她的语气全无惋惜或遗憾，亦不畏生死，想必在重启高庭之前早就把两种结果看透了。
    “没问题。”明辰放下茶杯说：“还有什么？”
    “我的花。”玛娅提起裙角走到一旁花架前，搬出一株名贵的女巫花递给明辰，“我精心养了很多年，有些舍不得，你能照顾它吗？”
    明辰眼神有些温柔了下来，目光在玛娅脸上流转了许久，才轻轻说：“我会好好照顾的。”
    “那我就放心了。”玛娅笑了笑，她拍拍自己有些粘上灰的衣裙，赶客道：“你们律师应该很忙吧，还不回去吗？我可是要先回房间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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