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
虽然陆云岫是同一种正经的语气说的,但清元还是能从中听出揶揄的味道。他无奈道:“我是道士,方外之人。”
算不得什么殿下。
你之前面对八皇子时可不是这样的。
陆云岫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却还是眼中含笑的道:“那不知我可需要行礼?”
清元恢复从容,他的手自然下垂,镇定自若地道:“你想吗?”
陆云岫没有回答,只定定的看着他,眼中似有清灵月光升起。
望着那双眼睛,清元便又无奈了,他神情变幻,愁着眉望了陆云岫一眼,叹息道:“我出身玄真道,号清元,在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是。”
玄真道,祖庭坐落清都,是道门一大主脉,道场便是玄水观。
昔日陆云岫清修的玄水观。
陆云岫懂了。
她看向清元的目光中又多了一些好奇,她端起茶壶,为清元斟了一杯茶,如流云一般的衣袖吹落下来,更显得她动作轻盈,她道:“真人喝茶。”
清元用为受伤的一只手接过茶盏:“多谢……居士。”
他微微摇晃着手中的茶盏,看茶盏中陆云岫似乎柔和了许多的倒影,这一刻,茶盏中的倒影似乎虚幻了许多,显现出另一道稚气了许多的幻影。
陆云岫望着他,看他神情渐渐的变得温柔而清浅,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些难受,是那种面对他人的喜爱与好意,不知该如何回报的,心上如同被一株草轻轻骚动的难受。
她有些不耐的移开眼,眼神闪烁,清元从倒影中看到她的样子,又是莞尔。
不知为何,他没有将茶盏放下,他这人,虽然看上去万事不经心,但实则体察入微,对于他人情状虽不在意却能第一时间知晓。
陆云岫此时为何转过头他自然知晓,若是按照他以往作风,他肯定不动声色的放下茶盏,然后将话题引向另外一个方向,但此时,他却没有那么做。
他默默的端着茶盏,右手传来的疼痛被他抛之脑后,他静静的望着陆云岫在烛光下的剪影,温和静美的如同一尊雕像。
船舱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陆云岫难受着难受着就走起了神,清元没有再与她交谈,她也没有再开口。
带着湿气的空气流转,轻盈的衣袖随着船身晃动轻轻飘荡时,船外的水声也在哗啦啦的回响。
没过多久,船来到了岸边。
陆云岫从出神中惊醒,她转过头去看清元,清元也随着起身,道:“走吧。”
他们两人下了船。
因为船上不便,所以清元没有换下那一身满是血腥味的衣裳,陆云岫在下船之后看到清元那被血染红的衣袖,眉头又狠狠的蹙了起来。
清元望了她一眼,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的手在衣袖里拢了拢,道:“这件事算是结束了,你无需多虑。”
陆云岫皱眉,身后侍女送上来披风,却不被她理会。
事情已经起了个头,又怎么会那么容易结束,更何况,还造成了清元受伤这个恶果?
清元眼神温和专注地看着她:“他们翻不起来什么风浪,你放心。”
就算翻得起风浪,他也会让他们彻底翻不起来。
清元凤眼微挑,眼中神采张扬,哪怕他现在受伤失血,也依然不改气度,更甚者,因为手伤之故,脸如冷玉,更透出一种摄人的风采。
就如同他执掌帝位三十余年的父亲一般,威严不可直视。
清元是太后的老来子,也是先帝的老来子,哪怕并非先帝的最后一个儿子,也极得先帝宠爱。
在他诞下后,太后原本摇摇欲坠的皇后之位便稳固了下来,连原本在吴王的攻势下岌岌可危的太子的情况也有所好转。
因为这,吴王一脉对这位年幼的嫡子极为的仇视。
毕竟人老了,就会格外看重血脉亲情,连皇帝都不会例外,难保老皇帝就不会为了让幼子一世富贵无忧,而选择让太子继承皇位。
所以在老皇帝六十大寿,宫中忙乱,众人防备不周之际,吴王一脉悍然对年幼的十七皇子出手。
这一次出手让十七皇子九死一生,差一点就没活过来,也算他还有些运气,最后闯过了这次死劫,可就算是如此,也伤了元气。
太子一脉借此对吴王发难,可老皇帝最后还是偏袒吴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皇后见此,彻底绝望,为了让小儿子不至于夭折在越来越激烈的夺嫡之争中,她决意将小儿子送出,入玄真道修道,以三清之威严来保小儿子的命途,同时也借道门的医术来让小儿子恢复元气。
老皇帝因为愧疚,最后同意了皇后的决断,同时还在幼子被送离玉京之时,封幼子为王,同时将清都以南那一片极为富庶的地方划分给他为封地。
同时,老皇帝对吴王也开始慢慢冷下心来,而这也是之后吴王会在疯狂之下发动兵祸的开端。
一饮一啄,自有天定。
陆云岫不清楚这段旧事,她站在岸边,看清元一指她侍女手中的披风,然后不情不愿的系上。
“不会让你吃亏的。”清元说。
陆云岫眼神沉沉地望着他,认真道:“不是我吃亏,是你吃亏。”
你自己吃的亏,要自己讨回来。
清元一愣,道:“是这样。”
他与陆云岫分别,陆云岫系的披风呈青蓝之色,行走之间如一汪流动的静水,清元收回视线,对着战战兢兢地簇拥着他的一众手下说:“走吧。”
这件事对于陆云岫与清元来说是过去了,可对于八皇子来说却远远没有过去。
八皇子马上就带着搜罗来的有名医者来清元的院中请罪,口口声声都是他虽有错,但当误之急是医治皇叔的伤,若真因为治疗不及时而让皇叔留下后患,那才真是万斯难辞其咎。
清元没有理会他。
任他在院外求罪。
不知从何处来的王府亲卫把守住了清元的院门,让八皇子寸步不得进,连踮起脚看一眼的可能都没有。
很快这件事就在清江之地传开,民间议论纷纷,流言还往清都发展。
八皇子眼看连清元的面都见不到,就越来越着急,可着急也没什么用,他不可能强闯清元的院子,不知道清元的真实情况,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八皇子越来越焦急,从一开始的智珠在握,把握十足,到之后的进退两难,咬牙强撑,到最后的焦急万分,言行失距,只用了短短三天的功夫。
八皇子再也不复一开始的深沉与自负模样。
他整日整夜地站在清元的院子前,将自己站晕了才真正的见到了清元。
之所以会如此心急,是因为玉京的太后与皇帝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再这么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不取得清元的原谅,只怕真的要凉。
八皇子实在是没了办法,才来了这么一出苦肉计。
果不其然,清元最后还是见了他。
清元坐在院中,右手垂落下来,可直接看到受伤的痕迹。他手中一卷医书,正垂眸观看,整个人看不出多少震怒的痕迹,但抬头的一瞬间,却让八皇子心中一怵。
“来了。”清元说。
八皇子:“皇叔,这次都是我的不是……”他进来就急着陪罪。
清元放下医书,抬手止住他:“不用急着赔罪,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八皇子对上他的视线,口中如吃了黄连一般苦涩。
对你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对我来说就是非同小可了。
最终,八皇子赔了好大一通罪,说尽了好话,才从这个院子中得到满意的答案离开,离开时,他的脚步都在发飘。
折腾了好一段时间,这件事才终于结束,在彻底落幕的时候,清元来向陆云岫告辞。
“折腾了这么一通,我也该离开了。”
陆云岫:“哦。”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舍。
春风渐渐离去,万物逐渐褪去春色,夏日的浓绿开始漫过来,城门外,马车外,尽是浓艳之色。
陆云岫平静的望着右手依然包扎着的清元,清元看她视线集中的地方,无奈笑道:“这还不能拆。”
陆云岫这才收回了目光。
清元知晓陆云岫是担忧他的伤势,他这么说,便表明了,之所以还包扎着,不是因为伤势未愈,而是因为需要。
毕竟还要回玉京给人看一遍。
因为这次的意外,八皇子巡视江南的差事没了,被直接召回了玉京,也不知道会获得怎样的结果。
本来前途光明,备受看重,却因为高盛一个小小的决定,获得这样的结局,也不知八皇子心中是如何想。
不过这些都不是陆云岫会考虑的,如果清元不在,倒霉的就是她,而且不能讨回半点公道。
这次真的应当感谢清元。
陆云岫一边听着清元的嘱托,一边思索着,越听,她的神情就越僵化,越听,她就越面无表情。
清元看她模样,有些好笑:“记得遵照药方,按时服药,不可偷懒,也不能投机。”他说的是陆云岫用药的事。
陆云岫:“我知道了。”
清元:“我觉得你不知道。”他带笑道。
陆云岫:“我真的知道了!”
所以你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