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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龙宇一边换衣服,一边看着黄宝,问道:“它晚上跟我们一起睡吗?”
    方景尧道:“那是,粘人精一个,你都不知道它晚上多能腻歪。”
    龙宇笑了一下,低声在他耳边道:“宠物像主人。”
    方景尧挑眉看着他,也笑了:“也像你,我才两天没回家,你不就找过来了?”
    龙宇抱着他亲了一下,又亲一下,“我很想你。”
    方景尧被他亲的没脾气,仰头也去亲他,含笑道:“我也是,也想你了。”
    大概是方景尧的床,龙宇躺下之后并没有任何不适,一夜好眠。只是第一次床上多了一个小东西,不再是他们两个人睡。
    龙宇早上是被黄猫踩醒的,估计黄猫也没睡醒,闭着眼睛在那一边呼噜一边用小爪子隔着被子去踩龙宇的胳膊,一下接一下的,哼哼的像只小奶猫。
    方景尧打了个哈欠,翻身过来挠了黄猫两下,“宝儿,睡醒啦?”
    黄猫爪子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这才发觉踩错了人,扭着屁股转过去又冲着方景尧开始踩,一下一下的,踩的特别欢。
    等它踩够了,俩人才起床,一边刷牙一边看镜子里的对方,龙宇目光柔和,方景尧却是看到他身上那件略小一点的睡衣,咧着嘴在那笑。
    等吃了早饭,方妈妈过来喂猫,瞧见龙宇还在有点惊讶:“龙宇今天不出去呀?”
    龙宇手里拿着一盒猫罐头,正在那哄黄猫,见她进来忙站起来道:“今天没什么事,正想陪着景尧一起出门。”
    方妈妈笑了道:“别跟他一起,他和你叔叔又去那边收拾家具去了,你在家陪着宝儿就成,别干那些个粗活。”她瞧见黄猫已经吃的肚皮滚圆,也就放心了,去小书房拿了点东西带上,道:“景尧啊,我一会出去一趟,带几个人去看看你杜姨家那个谁。”
    方景尧道:“您又去啊?”
    方妈妈道:“是啊,这不你杜姨她们认识的一个朋友,跟当年杜谦情况一样,这当妈的死活想不开,我们就商量着带她去看看,正好也到日子了,去扫扫墓。”
    方景尧道:“好,那您路上小心点,要不我和我爸先送你们过去……”他看了一眼龙宇,龙宇打从刚才听到杜家兄妹的名字就看过来,这会儿听的虽然有些茫然,但还是在努力听着,看起来很想知道的样子。方景尧看他一眼就笑了,指了龙宇道:“看我这记性,一直忘了跟龙宇说了。妈,要不您也带上龙宇,我之前瞧见杜若的时候都没来得及跟龙宇详细说当年的事儿,您带他去看一趟就明白了。”
    方妈妈嗔了他一句,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龙宇啊,阿姨跟你说,你放心,老杜家那个孩子跟景尧没什么关系,他们是……”她想了一会也解释不清楚,笑了道,“算了,咱们一会过去,等到了那边你就知道了。”
    龙宇点头答应了,去拿车钥匙。
    方景尧也收拾好了工具,跟着他爸一起去等沙发那些大件过来,撸着袖子当搬运工,方爸挺自豪的,这几天哪怕穿件儿子的破洞旧衣服也走路虎虎生风。方景尧也换了一套耐磨的衣服,提了一整套工具箱子准备出去,临出门的时候,龙宇拽了他手腕,趁着他回头在唇角亲了一下,笑着道:“注意安全,等我回来帮你。”
    方景尧响亮地回亲他一下,眼睛笑的弯弯的答应道:“好!”
    两人一个陪着爸爸一个陪着妈妈,各自行动,龙宇这边要轻松许多,他一路上接了几个阿姨,专门当了一回司机。
    方妈妈一路上没少特意跟人介绍,说这是也她家另一个儿子,那几个阿姨对龙宇也很友善,看的出性格各异,但是互相之间都很熟悉。
    看她们之间交谈的样子,也不是第一次去扫墓了,只是其中有个刚上车的阿姨瞧着面色不太好,愁眉苦脸的。
    方妈妈劝她道:“想开点,带你去瞧瞧,你就知道什么是惜福了。”
    那个阿姨叹了口气,也不太爱说话,红着眼圈歪头看向车窗外,“大姐,你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啊,你们也不告诉我。说真的,我真没脸出门,你说我儿子这样算怎么回事,我反正是想不通,心里难过的要死了……”
    方妈妈那脾气直来直去的,立刻道:“一会去了,让你看看什么是要死要活。”
    那位就闷不吭声了,一路上也没再说话。
    到了墓园,那几个阿姨就一边聊天一边带着新加入的人找过去,那个有点忧郁的阿姨这会儿吓了一跳,也在那小声的问着:“我们这是要去看谁啊?怎么到墓园来啦?”
    旁边的人开导她道:“去瞧瞧一个孩子,跟你儿子岁数差不多,埋在这好些年了。”
    那个阿姨“哎呀”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惶恐和惋惜来,终于没有刚才那种愁眉苦脸的样子了,瞧着多了几分胆怯。她是觉得儿子跟常人不一样,喜欢男的,她没面子,但是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又辛辛苦苦养大成人的,哪儿舍得提一个死字。
    龙宇跟在她们身后过去,心里已经猜出来大半,等去了之后,果然瞧见一个单独立在那的四方墓碑,黑石做的,上面贴着一张模糊不清的男孩照片。
    孤零零的墓碑前,一个年轻人已经提前到了,他打扫好了小墓地,特别客气的跟阿姨们问好,瞧着二十几岁的模样,长相挺斯文。
    方妈妈她们看这里这么干净,也不用再打扫了,就对他笑了道:“你在这正好,我们带你刘阿姨来散散心,就在这看一圈。”
    那个被称作刘阿姨的正是之前一脸忧愁模样的女人,她在这看的瘆得慌,不肯多待,坚持要去别处看看。方妈妈只能对那个年轻人道:“那我带她去别的地方看看,你跟龙宇……哦,这是龙宇,你知道吧?”见他点了头又道,“你帮我跟龙宇说说的当年的事儿,景尧那回瞧见杜若啦,光顾着跟人家小姑娘说话,忘了告诉龙宇那件事。我们年纪大了,说的也没你清楚。”
    那个年轻人就答应了一声,等他们走了,这才略微松了口气,掏了烟出来给龙宇,“抽吗?”
    龙宇摇摇头,道:“不会。”
    年轻人也没抽,给墓碑那放了三颗烟,笑着道:“我也戒烟挺久了。”
    龙宇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墓碑,开口道:“这是谁?”
    年轻人道:“哦,一个傻逼。”
    墓碑上名字像是被人用小刀一点点扣掉了,只留下隐约的痕迹,能看到第一个字是个“杜”字。还有一张被风雨淋的变色的老照片,看的出是一个年轻男孩,穿着一身球衣,照片也没有旁人那么郑重。
    那个年轻人也看了一会,忽然笑了道:“这人吧,也算是跟景尧是朋友,不过是个怂包。”
    龙宇站在那听他说下去。
    对方像是太久没有回忆那段过往,认真想了一会,道:“大概七八年前,读大二的时候,他不敢跟家里出柜,但是又受不了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受不了那份儿诱惑,大学吗,出去之后天大地大的,家里也管不着,就撒开了找男朋友呗!遇到过两个人渣,也遇到过一个好的,但是最后都没成,自己瞎玩儿。后来找了个外国来的交换生谈了半个月,他是认真了,对方却没有……那洋鬼子被检查出身体携带hiv病毒,通知他的时候,这傻逼就跟天塌了一样。”
    “他自己承受不住,就跟家里人说了,他家里人真的挺好的,一窝怂包,在那哭着说要凑钱给他治病。”年轻人笑了一下,伸手擦了擦墓碑上那张照片,“家里人陪他去医院做检查,等结果那几天跟判刑似的,他心里压力太大,又不敢再跟家里人说这些,就跟一个朋友说了。”
    “也活该他点背,那朋友是报社的一个小记者,正愁没什么新闻吸引眼球呢,就怂恿他接受一个匿名采访,让更多的人提高防范意识。他也傻,那会儿被家里人救了,也跟圣父似的,恨不得拿自己那点苦难去普度众生,让大家多点防范意识。采访是做了,登出来的时候就傻眼了,名字、学校、家庭住址还有他的照片,都在上面,大标题写着‘从疯狂滥交到同性恋’……”年轻人肩膀抖了一下,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真是操他大爷。”
    龙宇等了一会,缓声道:“然后呢,那个人怎么样了?”
    年轻人安静了一会,咧嘴笑了一下,声调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还能怎么样啊,哪儿受得了这个啊,拿结果前一天自己吊死在家里了,都没来得及知道自己血液化验正常。”他弹了弹照片,嗤笑了一声道,“他自己觉得自己血脏,不敢割腕自杀,就找了根绳子上吊死了。”
    龙宇沉默的看向墓碑上的照片,又看了看那个年轻人,眼神里若有所思。
    别墅区一栋靠近围墙的三层小楼院中。
    方景尧正和他爸在那敲打一个柜子,方景尧买来专门放书的,什么都好,就是需要自己组装,房间里放不开,爷俩只能在院子里拧螺丝。
    杜若来送东西的时候,正好瞧见他们爷俩在那你一句我一句的掐架,都觉得自己特别有道理,谁也不听谁的。她抿着嘴笑了一下,敲了敲那个小铁门道:“方叔叔,景尧哥哥,我妈听说你回来了,让我给你送点东西过来。”
    方景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走过来接了她手里的提兜,笑了道:“又送什么好吃的来啦?”
    杜若也笑了:“还能有啥,你最喜欢吃的呗!”
    方景尧眼睛都亮了,向她竖起大拇指:“太棒了,杜阿姨做的辣椒酱最好吃了,尤其是现炒的,加了那么多肉块进去,我拿辣椒酱拌饭就能一口气吃三碗呢!”
    杜若弯了下眼睛,道:“何止,你小时候就能吃三碗,现在肯定还多。我妈今年做了好些呢,正好我哥也回来啦,给他准备着呢,你要是吃完了就跟我说,我再给你送来,管饱!”
    方景尧也不跟她客气,立刻就点头答应了,喜滋滋道:“杜谦也回来了,怎么没瞧见他人,去哪儿了?”
    杜若撇了撇嘴,道:“还能干什么,给自己‘扫墓’去了呗。”
    方景尧失笑,揉了她脑袋一把:“你这鬼丫头,当年下手真狠!哈哈,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干的漂亮,让你哥年年回来才好呢,可长点记性。”
    杜若躲了一下,小声叫道:“哎呀,你手脏……别揉,别揉,我头发都乱了!”
    方景尧道:“怕啥,严律师又不在。”
    杜若脸红了道:“景尧哥哥!”
    方景尧拽着她进来,对她道:“你来的正好,快帮我看看,到底是我爸对还是我对,我俩争了好半天了。”
    杜若哭笑不得,只能跟他进去一起研究书柜去了。
    而在同一时间,墓园,一处偏僻的边角墓旁。
    龙宇也把目光看向那个年轻人,他终于在对方似曾相识的清秀五官上看出了一点熟悉的影子,问他道:“你就是杜若的哥哥……杜谦吧?”
    杜谦抬头看向他,有点惊讶道:“你看出来啦?”他也没隐瞒,站起来笑道,“对,我就是杜谦。”
    龙宇也从那块墓碑上辨认出“杜”姓下面的那个字,似乎就是个“谦”字。他看向杜谦,有些疑惑道:“那这里埋着的是?”
    杜谦道:“也是我。”
    龙宇有些不解。
    杜谦拍拍墓碑,笑了道:“我当时受了太大的打击,真想一死了之,但是谁让我有个好妹妹呢!杜若跟我是双胞胎,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之间还真有点心灵感应似的,我一出事,她就疯了一样往家跑,还真救了我一条贱命……但是也没饶了我。她之前和我妈都特别小心的跟我说话,生怕刺激到我,我一寻死,哎哟我的天,当时我还以为我妈是方景尧他妈上身了,上来就给我一顿抽,打的我吱哇乱叫,太疼了,那点想自杀的心都给打没了。”
    杜谦现在说起来还心有余悸,摸着胸口感叹道:“老太太骂了我特别多,后来我也没听清楚多少,就记得她哭的真是我心都要碎了。杜若更狠,当天夜里拽着我去墓园,扒了我身上的两件衣服给我立了个衣冠冢,挖的指甲里都流血了,一身泥的站在那告诉我就当过去的那个我死了,让我好好活下去,要不然就让我滚远一点死的清净利索,她绝不埋我第二回 ……”
    龙宇动了动唇角,但是没有说话,他忽然想起方景尧高看一眼的那个柔弱的小女孩,那个女孩,值得景尧的尊敬。
    杜谦感叹道:“总之,我就被揍醒了。那个时候我就想,凭什么呀,我受了委屈,我还得死这,那些造谣的岂不是要笑死了。”
    龙宇道:“之前那个记者,你告他了吗?”
    杜谦舒展了一下眉宇,这次是真心笑了:“我倒是想来着,但是让人抢先了。”
    龙宇有些惊讶,“是杜若?”
    “不是,是方景尧他妈。景尧那会儿也跟家里坦白这个事来着,我们算是,盟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那段时间他比我看的开,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安慰我。方阿姨虽然没反对,但也没说支持,估计也挺迷茫的吧,有什么办法,她也是头一次当妈,又遇上我们这样的孩子……”杜谦摇了摇头,笑道:“但是方阿姨跟我妈不一样,眼里揉不进沙子,她不欺负人,但也绝不让人欺负到自己人身上,带着她们那几个老姐妹,浩浩荡荡就举着条幅去静坐示威去了。”
    龙宇唇角很浅的勾了一下,听着他说。
    “方阿姨说,‘他们这些孩子跟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怎么别人谈三五个女朋友没事,合着他们就能扣大帽子啦?’‘人人平等,你这不平等,我们就静坐到报社道歉’‘冤枉了人口头歉意我们不接受,我们家小孩也给国家纳税也做贡献,凭什么差别待遇’……”杜谦扬起眉毛笑道,“最后硬是逼着那个记者和报社道了歉,连着登报了好几天。”
    龙宇神色缓和下来,点头道:“她很好。”
    杜谦道:“可不是,方阿姨对我们跟景尧一样,都特别好,我们一起长大的小孩真是又怕又喜欢她。你去打听打听,谁小时候皮了,家里不是吓唬说‘再闹就让方景尧他妈来揍你了,跟揍方景尧一样狠’啊!”
    龙宇低声笑起来。
    杜谦也笑了:“闹的是出了口气,不过我原先那份儿工作也做不成了,就去外地换了一份更舒心的,现在做游戏呢,我以前就挺喜欢的。就是有点对不起我妹妹,她大学最后一年因为我的关系,硬是改了专业,考研学司法去了,憋着劲儿想当律师……我都知道,她心里一直记挂着我的事儿呢。”
    龙宇道:“她很优秀,做什么事都不会差。”
    杜谦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站起身来,看着那个墓碑上狠狠雕刻了又被小刀抠了去的模糊字迹,傻乎乎笑了道:“那肯定的,我妹妹吗,这世界上没谁比她更好啦!”
    第九十四章
    杜谦和龙宇讲完了,方妈妈她们也带着那个刘阿姨回来了,回来的时候那个阿姨眼圈都红了,看着墓碑也没有刚开始那么排斥,自己在那看了一会,还接过别人手里的花给墓碑前放了几朵,她安静的站在那看了一会,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瞧着眉宇间一直皱着的那点痕迹也慢慢打开,放松了许多。
    旁边一个阿姨拍了拍她肩膀,宽慰道:“他们也没做错什么,活着已经太累了,咱们能帮一点算一点,哪怕只是宽宽心呢。”
    另一个也道:“就是,日子也不是过给别人看的,自己家舒坦不舒坦自己心里明白,这辈子光看别人的脸色、听别人说话,那得多累啊!”
    刘阿姨点头道:“是。”
    方妈妈见她想开了点,也高兴起来,劝了两句又带着她们往回走,“咱们今天带你来这里也就是带你出来散散心,你想开了就好。咱们家小孩不偷不抢不害人,喜欢谁还不是个人的自由啊?法律现在不支持,没准以后就支持了呢!退一万步,别人怎么想你都甭不管,自己家孩子,你不疼谁还疼他呀……”
    杜谦和龙宇跟在她们后面,杜谦离着近,把妈妈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那些话都听到耳朵里,脸上带着一点笑意。
    他妈前段时间也像方妈妈一样,开始帮他张罗着找对象了。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小孩一样,年纪到了,身边没个人,当妈的总是会忍不住热心肠的开始张罗这些。找朋友、同事介绍,在他们那个本就狭小的圈子里,努力像一个普通人张罗儿女婚事一样,努力让他得到一样的“催婚”待遇,找一个一生可靠的伴侣。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做到的事。
    因为她觉得自己儿子也为这个社会做了贡献,没有害过人,理应和正常人一样——他们本来就是正常的,喜欢和自己一样的人,没有任何错。
    就如同她们当年静坐抗议的时候打出的条幅,和冲上去和别人吵起来喊出的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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