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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说话间,他嘴唇在抖,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有激动愤慨,也有怨恨不甘,而高建峰只是长久沉默,其实说什么都没意义了,此时此刻,不如打一架来得更痛快。
    王宁的拳头旋即真扬了起来,可下巴抖得更厉害了,他确实想过让高建峰补偿。钱嘛,真金白银的谁不爱?然而人心是肉长的,眼前的人,是他认了十几年的哥,且不说扪心自问,倘若易地而处,他觉得自己做不到高建峰这个程度。
    不过让他改变初衷的,说起来,却是当日老妈那一盘新做得的酱菜。
    大鱼大肉什么的,我终究还是吃不惯,王宁在心里想,自己赚的钱,用着才能踏实,这辈子不过就好酱菜这一口了,根本也用不着山珍海味的伺候。何况老妈拿高建峰当半个儿子,他不能伤了老太太的心。
    拳头就这么堪堪停在高建峰的侧脸畔,一乍的距离,却迟迟落不下去。
    高建峰定定地站着,没有挣脱的打算,他当然不是抖m,心中已盘算好了,为王安,他可以挨王宁这一拳,但再多可就不行了。
    况且他也在赌,赌王宁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下不了这个手。
    ——他赌这么多年下来,彼此之间有朋友义,更有兄弟情。
    胳膊肘微微一晃,拳头顺势夹带出一阵风,高建峰没动没眨眼,凝眸望向此时双目已然泛红的王宁。
    第75章
    拳头高举, 中途变道,没砸在高建峰脸上, 只是极轻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高建峰闭了一下眼, 耳边听到王宁带着些哽咽叫了一声,“哥………”
    随即,感觉胸口一热, 他已被王宁紧紧抱住了。
    “哥……这么多年,谢谢你。”
    高建峰看不见王宁的表情,直觉肩膀后背有点热乎乎的,想必还是哭了吧。他自觉平时挺能说的,高兴起来忽悠人也是相当有一套, 可这会儿纵有千言万语,却汇不出一个完整句子, 酝酿半天, 他只好轻抚王宁的后背,由衷地说:“对不起。”
    多么简单的三个字,他却欠了人家足有十几年,虽说行动已先于语言, 但终究,还是需要亲口说出来。
    凡事有始有终, 方能圆满落幕。
    王宁心领神会, 轻轻点了下头,这句道歉,他是替王安收下的, 所以不必推拒也不必再说什么。
    一辈子的兄弟,至此,总算可以两不相欠。
    俩人难免都有点小激动,一时抱着谁都没撒手,这厢高建峰刚想说什么,办公室的门却忽然开了。
    只见夏天搀着杜洁,两个人并排站在门口。
    杜洁明显还有点焦虑,夏天则是愣了一下,继而脸上的表情倏地松弛下来。
    “宁宁啊,你可不能………”杜洁习惯性慢半拍,冲口说道。
    “阿姨,没事了,您没看哥俩好着呢嘛。”夏天紧着安抚,搀着老太太往屋里走。
    边走着,边抽空跟高建峰来了个挑眉一笑。
    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夏天心想,不惜以小人之心猜度人家王宁,又生生把杜洁从家里拉过来。他倒不担心王宁会反水,但事后呢,说不准要掰扯掰扯这事,高建峰可是有问必答的脾气,王宁万一咽不下这口气动起手,高建峰绝对能大义凛然,站在那让王宁揍一顿。
    当然了,是一顿还是一拳,在夏天眼里压根没分别,反正他就是不能让高建峰吃亏。
    好在话说开了,接下来自是皆大欢喜,四个人坐着聊了会儿天,谁都没再提过去那些无可挽回的事,直到临走,杜洁又想起来招呼高建峰和夏天周末去她那儿吃饭,炸酱面配六道菜码,面、酱都管够。
    “还有老太太新做的酱菜,特下饭,就是有点咸啊,”王宁挤挤眼,“那说好了,周六中午跟家你候着您二位。”
    高建峰答应着,夏天又让司机送杜洁母子俩回去,等到上楼关上门,趁高建峰没留神,夏天这才直接把人给按墙上了。
    “刚才抱得挺瓷实啊。”夏天乜着他,半笑不笑地问。
    “和哥们儿你也吃醋啊,那完了,你怕是吃不过来了。”高建峰笑眯眯地低头,看了看正放在自己身体某处,某人作怪的手爪子。
    夏天成心使坏,边蹭边装正经:“王宁还算有良心,你这好人也没白当,不过说实话,你心里的结,到底解开了吗?”
    高建峰被摸得心猿意马,歪着头想了老半天:“其实爆出来的时候就想明白了,甭管我是谁,什么上市公司老板还是普通员工,做过的事总得认。小时候没勇气,后来不是一直致力于修正这一点嘛,再说我也没打算全往自己身上揽。”
    他顿了下,整个人呈现出放松的状态,但眼里的春意已渐渐散去,“王安的死有多方面的原因,已经是事实了,谁都改变不了,希望再投胎做人,他能清清静静、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吧。”
    “你呢?掺和得这么起劲,”高建峰话锋一转,“王宁那点子是你教唆的吧?”
    “会聊天吗?那叫合理安排。”夏天松开他人,顺带把他的那些合理安排讲述了一遍。
    高建峰抿嘴听着,听完笑着摇头:“啧,这倒霉催的主编,还不知道自己落进了某人的圈套呢,行吧,我替他默哀半分钟。”
    果然了解他,夏天扬起下颌,发给他一记嘉许意味甚浓的坏笑。
    高建峰没猜错,要说职场上的整人花招,夏总脑子里的存储量绝对丰富,一点不亚于他私藏的限制级小电影数量。
    既然许诺了对方总监职位,offer也签了,薪资待遇白纸黑字都写得明白,夏天自然得兑现。等人来了,他还煞是热情,专门开个管理层的欢迎会。不过会上还有位新加入的成员,一报名号,是个从药监系统挖过来的处长,title凌驾于部门总监之上,叫做高级总监。
    而其人任职的部门,刚好是公共事务部,合着就是那位前主编的顶头上司。
    总监管总监,纯粹是为膈应人,新任的高级总监在圈子里资历人脉都强过前主编,欢迎会上抢足风头,弄得前主编咽下一口老血,坐在席间暗自郁闷。
    本想着抱抱大腿、拍拍马屁也就过去了,无奈老板不给机会,工作上净分派一些杂七杂八的活,新招的下属又全是人家的心腹骨干。没过多久,底下人就都视总监为无物,一个个全数越级汇报,彻底把他给架空了。
    每天坐在办公室,看着那些个小年轻对自己爱搭不理,这位总监不免憋出一肚子闷气,加上时不常还要被上司叫过去,聆听一番挖苦和挤兑。三十万年薪的确是有了,可还不够致郁的,照这么下去,他觉得自己早晚有天得被气出心脏病来。
    忍了不到半年,总监终于忍无可忍,提出了离职,夏天假模三道地劝了又劝,可对方哪敢再信他的话,态度坚决地递交了辞呈。从此后见了夏天,他恨不得绕道三尺,心想这种一肚子损招的主儿,他真是再也不想招惹了。
    处理干净了小人,夏天的手段越发成熟起来,无奈杂七杂八的人际疏通还是占据了他太多时间,研发项目全权交给钱博士打理,他则致力于和各方面沟通,全力包装着自己和公司。
    扩大知名度,提升政府、公众好感度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做慈善。这些年大灾小情不断,捐钱、捐药一个都少不了,企业家反哺社会无可厚非,高建峰那头也是一样。不过他比夏天更多了份悲天悯人的情怀,以企业名义捐款,至于个人名义捐出的,从不对外公布。
    不久前,高建峰还拉着夏天,以联名的方式在蜀地捐款盖了一所新学校。
    新学校落成,当地政府请捐赠人过去参加开学典礼并答谢,这么好的宣传机会岂能轻易错过,田岚岚本来已找好人跟拍,结果却被高建峰以“扯犊子”三个字为由,言简意赅、直接粗暴地拒绝了。
    只有夏天和他两个人,秘书助理一概不带,蜀地山清水秀,加上一群莺莺燕燕的小只们,两个人是去献爱心,也是去借机放空。没成想根本没机会,一上来就被县里各色领导各种招待,饭局酒局不离招商引资话题,高建峰不胜其烦,迅速装起了大尾巴狼,表示互联网能投什么呢,这种事还得找做实业的夏总。
    于是夏总白天忙着和官员们谈项目,等到傍晚回来一看,高建峰早已欢快地当起了孩子王。领着一群小只们,不是在操场上打球,就是下河里游泳摸鱼。孩子们个个都喜欢他,叽叽喳喳围着他转,动不动还要找他讲故事,一来二去的,俩人干脆搬到了学校住。
    其余还好,就是晚上老有小只进进出出,弄得夏天连亲热一会儿的功夫都没有。
    夏总很是苦闷,可每次看见阳光下灿烂展颐的高建峰,他又觉得多待两天也无所谓,高建峰那种舒心的表情发自肺腑,甚至比当年在八中篮球场上耍酷还要生动自然。
    或许,真该领养个孩子么?夏天想,高建峰是喜欢孩子的,从他对高志远的耐心程度上就该看得出来,如果没有自己,他是不是早就已经成家,有了自己的小孩呢,然后一家三口过得和乐而美满?
    这么一想,夏总不由又生出一点蛋蛋的忧伤。
    好容易捱到回程,小只们又上演起了依依不舍的十八相送——全是冲着高建峰去的。夏天光杆一个,孤零零站在土路上,幸好一个小女孩及时跑过来,拿了颗五颜六色的石头塞进他手里,然而还没等他说谢谢呢,小女孩一个转身,立马又跑去给高叔叔献宝了。
    夏天偷空扫一眼,看出高叔叔得的石头明显比自己那块更大,也更斑斓。
    得,估摸着还是人家小女孩心细,见自己实在无人喝彩了,于心不忍,这才勉为其难从手指头缝里挤出来那么一颗。
    被人嫌弃的滋味不怎么好受,何况曾几何时,他觉得自己比高建峰看着要好接触得多啊!
    夏总意难平,回家洗个澡,觉得自己亟待发泄。高建峰也忍了一个多星期,进了自己的窝,毫不遮掩地围条浴巾就出来了。他有心搓火,夏天如狼似虎,当即扑过去把人按在沙发上狠狠揉搓了一通。
    高建峰气息都乱了,不过一张嘴还是煞风景的节奏:“饿,天哥给做顿饭行么?”
    其实他是故意的,浴巾后头的某处早就突起了,夏天没搭理他,搂着人专注地亲了好久,“我也饿,但我想吃你。”
    高建峰边笑边喘,也没再胡说八道,他知道前方是急风骤雨,但心里实在也想得厉害,且胀得都有点难受了。半晌,那桃花眼里总算闪烁出点点渴望:“天哥,帮我。”
    听见这话还能不行动吗?天哥一向雷厉风行,人推倒在床上,从上到下先细细把玩抚摸,被南方湿润的空气浸润一周,高建峰身上皮肤触手的感觉更好了,夏天沉溺其间,却迟迟不肯“帮忙”,逼得高建峰只好用身子蹭着床单,低低笑着一遍遍央求他。
    “说点好听的。”夏天故意逗弄,指尖划过皮肤愈发温柔缱绻。
    “天哥………?”高建峰大脑缺氧,此刻已是黔驴技穷。
    “听腻了,换一个。”
    “你丫真是………”高建峰放弃了抵抗,感觉再不宣泄自己就要挂了,“哥?……让你当一辈子哥,行了吗…………”
    那哥,就必须好好疼你了……
    两个人翻来覆去折腾了一遛够,完事发觉澡是白洗了,各自出了一头一身的汗,夏天连指尖都湿漉漉的,满屋子除了沐浴液清爽的一点味道,剩下的全是男性荷尔蒙爆棚的气息。
    高建峰舒坦得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饿的感觉没了,他懒洋洋玩着夏天的手指头,算算时间,这家伙起码还得再来一回,可就在他满脑子风花雪月的当口,客厅的座机突然响了。
    现如今公事私事,年轻人都好打手机,那部座机已是长时间没人用了,几乎早成了摆设,两人互看一眼,心说刚才着急办正事,手机早丢到不知哪儿去了,别是家里人有事才打的座机。
    高建峰人在外侧,一骨碌爬起来,急忙出去接电话了。
    夏天翻个身,继续回味一番,听见外头“喂”了一声之后就没动静了。他也没在意,只觉得眼前依旧春色迷蒙,高建峰的腰似乎比以前好多了,自己略微折腾两下,他也扛得住。本来就是活力四射的一个人,这几年更是大有越活越年轻的劲头,那自己可得管理好身材,绝不能被建峰同学给比下去。
    呼一口气,他回过神,发觉外头彻底没声音了。电话打完,人还不进来?别是想趁机溜号吧,夏天笑骂一句,起身穿了条短裤,一出门,见高建峰还举着电话,目光怔怔地,落在脚底下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怎么了?”夏天走过去,发现电话已挂断,听筒里全是忙音。
    还真没见过高建峰这么神思不属过,难不成公司出事了?股票大跌要破产了?可不对啊,这些事都不足以让高健锋失魂落魄!
    “到底怎么了?”夏天蹲下来,平视着他再问。
    高建峰眨了下眼,目光依旧茫然,“老高………我爸,突发脑淤血,现在在x省军区医院,小高说,说今晚………今晚就要做开颅手术。”
    第76章
    “阿姨在那边么?出血部位是哪, 出血量多少?”
    见高建峰魂不在壳子里,夏天其实也有点慌, 他尽量冷静地问, 可惜高建峰能回答的只有第一个问题——李亚男已先期赶过去了,而剩下的病情概况,也许高志远说了, 也许并没说,总之他也弄不大清楚。
    夏天只能自己去问,且以他了解的常识推断,急性脑出血还是相当危险,他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那家医院的神外科现状, 水平倒是可以,更有一个全军知名的大专家坐镇, 按高克艰的级别, 应该足够请得动那位专家来做主刀医生。
    接下来是一阵兵荒马乱,夏天才说了句订机票,高建峰那头已拿起了手机,可还没等播出号去, 手机就蹭地一下从他手里滑了出去。
    他手指在抖,夏天看得轻声叹了口气, 也没再废话, 快速订了最近一班飞机,随后收拾几件衣服,两个人匆忙上了路。
    两个多小时的飞行, 高建峰几乎没说过话。夏天一路都握着他的手,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先出的汗,反正最后两个人的掌心全都濡湿一片。下了飞机,夏天再看他,觉得不过几个小时而已,高建峰鼻尖下头、嘴唇上面却已冒出了一层淡青色胡茬。
    “别慌。”等坐上车,夏天才轻声说,“你现在是家里的主心骨,你要是慌了,阿姨和小远怎么办?我刚问了这边的销售,军区医院的技术不错,他们神外的手术量也大,现在发现得及时,应该不会有大碍的。”
    作为专业人士,或许真的不该这么说,医院都致力于让家属做最坏的打算,但夏天实在不忍心。高建峰对父亲的感情,似乎超出了他的想象——也可能,是他根本就无从想象,不管是以己推人还是感同身受,对他来说都太有难度了。
    赶到医院,老高已被推进手术室。护士特意找了间休息室给家属,桌子上,那些生死状一样的文书还没来得及收走,上头的文字足以让普通人感到刺眼,好在李亚男自己是医生,关键时刻,依然能保持医务工作者一贯的冷静和自持。
    她拿着ct片子,大概对高建峰和夏天解释了一下,最主要还是解释给夏天这个懂行的人听。老高出血的部位在小脑,出血量达到了15毫升,已是非常危险的一个数值。
    夏天觑着高建峰,觉得他脸色比平时要白,侧脸严肃得像尊雕塑。都多少年没见过他这样了?明显又和从前那种生人勿近的状态不大一样。他看见高建峰的眼神轻轻闪躲了一下,立刻在桌子底下握紧了他的手。
    无论多能装,只要一关心照样会生乱,而眼下除了等,也再没有其余的事可以做了。
    屋子里一共四个人,李亚男五十开外,历经长途跋涉已然身心俱疲,高志远还是才毕业的小青年,此时正自手足无措,高建峰则又陷入了沉思,手肘支在桌上,两只手无意识地遮着自己半张脸,眼里的神情隐约透出惶惶不安。
    于是,就只剩下夏天一个身强体健且精神状态稳定的人,他楼上楼下跑了几趟,给那三个人买了些咖啡、水和面包,此时已是晚上十一点,手术怎么着也得照着两三点才能结束,是以保持体力、精力,对于家属来说至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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