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圣诞节
孟峄有点不舒服。他先是开会时觉得眼睛有点干,回办公室吃了维A叶黄素,吃完眼睛不干了,嗓子干。
下班灌了半瓶水,上车前被十二月的冬风一吹,身上发冷,打了个喷嚏。
陈瑜反应很快,叫司机:“前面掉头,西二环有个空置的公寓,就去那。”
司机:“?”
然后和陈瑜一起默默把口罩拉紧了。
孟峄无语:“晚了,你中午跟我一起吃饭也没戴口罩。”
陈瑜掏出随身携带的抗原,熟门熟路地给自己测了,随后生动形象地表演了一个范进中举的经典片段:
“噫!我中了!”
司机等红灯时也测了,C、T两道杠,看他的目光就像胡屠户看神经病女婿——你中了甚么?
他用最快的速度开到目的地,孟峄这时候抗原也做完了,不出意料是弱阳性,对陈瑜说:“你回家休息吧,不发烧就居家办公。”
陈瑜心想今年圣诞节可以按计划放假了,自己今晚就会发烧,明天更是要烧到39度,连烧三天,连怎么P图发朋友圈都想好了。
“好的,您自己注意身体,不是重要的事我就帮您推后。”
说完就利索地把车门一关,叫司机送自己回家。
孟峄被孤零零扔在公寓里,打开暖气,洗了个澡,泡了杯维C水,给家里发了个定位过去:
【桐桐,我感染了,这周都在外面住,你和孩子要小心。】
冬日的夕阳一点点西沉,窗外北风呼啸,屋内十分安静。他躺在床上握着手机,等了半小时,席桐终于回电话过来:
“你怎么样啊?听说免疫力越好的人反应越大,你找过医生了没有?”
“嗯,医生说休息一周就行。你们都没事吧?”
“目前全阴的。你天天在外面见客户,也难免被传染……哎呀,往好处想,平时生点小病,就不会生大病。晚上想吃什么?”
孟峄往被子里缩了缩,嘴角抿出一丝笑,鼻音有点软:“我难受,没胃口。”
“哦,那就是‘随便’的意思吧。”席桐信心十足地说,“反正我做成什么样你都能吃下去。我把律律哄睡就送饭过来,你先躺会儿。”
孟峄还没来得及说自己想吃番茄虾仁滑蛋盖饭,电话就挂了,闷闷地裹住被子。
这病毒确实很厉害,不知道是哪里的毒株,他全身乏力,一闭眼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外头嘀嗒一声。
有人输密码进屋了。
孟峄睁开眼睛,感到身上滚烫,艰难地测了体温,显示38.7度。他按下床头的通话键,声音通过蓝牙音箱回荡在客厅里:
“桐桐,你别进来,饭放微波炉里就行。”
卧室的门被敲了几下,“孟峄啊,你现在有胃口吗?我还炖了冰糖雪梨,送过来正好温的,等下就吃吧?”
孟峄愣了一下,从被窝里支起身子:“妈妈?”
叶碧戴着N95口罩,手持消毒液瓶,在客厅里大喷特喷,又把窗子都打开,让清冷的空气流进屋子。
消杀完毕,她呼出口气,咕哝:“更年期到了,动一动就出汗。”又高声道:“装药的塑料袋我给你挂门把手上了,热水瓶灌满了放在地上,你开门的时候小心一点,别碰翻了。我还买了水果,你想吃猕猴桃还是冬枣?”
孟峄在床上坐着,披着睡袍,脸烧得红红的,踌躇了一会儿,才说:“……我有点想吃猕猴桃。”
“那你等两分钟啊。”
“嗯,好。”
他倒回枕头上,掀开被子散热,头脑被高温煎熬得模糊,胸口却涌起一股舒适的暖流。
“妈妈,你下班过来的?”
“从桐桐那儿过来的,孩子不肯睡觉,她走不开。我一会儿就走啦,还要回去改卷子,你一人在家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
叶碧削了三个猕猴桃,又洗了几颗枣,从消毒柜里挑了个漂亮的水果碗,和保温餐盒一起送到门口的地板上。
她戴上围巾和手套,“那我回去啦,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知不知道?”
“嗯。”孟峄在床上点头。
外面没了声音,只有寒风呼呼刮着。
他翻了个身,嘴角耷拉下来,轻轻地问了一声:“妈妈,你走了吗?”
“啊,我在洗手间。桐桐说你怕黑,是不是要我留在这陪你呀?没关系的,我包里带着卷子。”
“不用不用,”孟峄急忙说,“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叶碧笑道:“桐桐说给你准备了圣诞礼物,不过我不知道是什么,等你回家就能收到了。饭要乖乖吃完啊,没力气洗就放水池里,先睡觉。拜拜。”
孟峄怎么也说不出“再见”两个字,听到大门关了,仰面在床上躺了一刻钟,终于爬下来,小心翼翼地拉开门。
塑料袋装着几盒新买的退烧药、止咳含片,木地板上放着小碎花托盘,里面是切成小块的黄心猕猴桃、去核的冬枣,还有一个印着圣诞老人的保温餐盒。
餐盒里一边是他的冰糖炖雪梨,用心形容器装着,散发出热乎乎的甜香;而另一边正是红彤彤的番茄、金灿灿的滑蛋、白嫩嫩的虾仁和绿油油的葱花。
好香。
孟峄关了门,就坐在地板上,拿起麋鹿角形状的小勺子一小口一小口挖着吃,再一小口一小口喝雪梨汤。
楼外的风很大,地暖的温度从腿部爬升上来,他吃着吃着,思绪就飘得很远。
半小时后,他把碗碟端去厨房放进洗碗机,开电脑回了几封邮件,然后什么也没力气干了,扑上床沉入梦境。
醒来天是黑的,烧已经退了。他没拉窗帘,高楼外的灯火在玻璃后长明,这座巨型都市的夜空并不沉寂。
他很小的时候喜欢看星星,最开始住在郊外,夏天的夜晚总有许多可看。后来跟母亲搬进城,就没再见过银河。
再后来,就是在中国的乡下了。
再再后来……
密码锁突然响了,有人脱鞋进屋。
“桐桐?”
他打开手机看微信,她并没说要过来。
席桐“咦”了一声,“你怎么还没睡?睡不着吗?”
“睡过一觉了。不是让你在家吗?传染了怎么办?”
“我做了防护啊,再把你这儿拿酒精喷一遍不就得了。”
她说的好像很轻松似的,孟峄有点无奈:“你过来我也不会开门的。”
“谁要你开门啦,我又不是大灰狼。”
席桐笑了几声,一边敲卧室门一边唱起哄宝宝的儿歌:“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哈哈哈!陌生人来千万不要开门哦,会把你吃掉的!”
孟峄生气了,他都发烧了,这么难受,她还笑,简直没良心。他用被子蒙住脑袋,不听她唱歌,可是身上发汗,太热了,索性脱了睡袍,跑到门口敲了回去:
“现在笑是吧,等下周我好了再——”
“再什么再什么?我给你念这个新闻标题,男性感染后那啥障碍率增加……哈哈哈哈,你懂的哈哈……”
孟峄要给她气坏了,“生一个就够了,谁要伺候那么多小祖宗。”
“当然你伺候。”席桐隔着门做了个鬼脸,“难道我一个人伺候啊?”
孟峄重重哼了一声,不理她了。
席桐说:“好吧好吧,孟总,你快回床上躺着,又着凉就惨了。现在多少度?”
“37.2。”
“可能会反复烧起来,如果超过38.5退不了就要吃药。你怎么不看医生?万一有什么事,那么大个集团谁负责啊?还骗我,都三十岁的人了。”
孟峄知道她给家庭医生打过电话了,语塞一阵,“圣诞节,医生和家人在瑞士度假。反正也不是大病,扛一扛就行,我以前一直这样,习惯了。”
他以前……
席桐叹了口气,坐到沙发上。
“你怎么过来了?”孟峄问。
“我就想过来。”她嘟着嘴说。
孟峄嘴角一动,“我知道了,你半天不见就想我。”
席桐睁大眼睛,“哇,生病了脸皮也变厚了呢,你平时出差十天半个月我也没想你啊。”
“骗人。”他说。
“凭什么只许你骗人?”她反问。
孟峄心虚地摸摸鼻子,“那就是真的了。”
席桐又叹了口气,“其实是怕你生病了也工作,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这个病就靠抵抗力,最怕熬夜了。我过来监督你睡觉。”
“我乖乖睡觉了,也乖乖吃饭了。”孟峄骄傲地说,“我只回了十封邮件,圣诞假也会休息。”
提到假期,他不由皱起眉,本来都计划好带全家出国玩了,一生病又占用时间。
“今天是平安夜,你生病真会挑日子。”席桐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不过马上就零点了,据说圣诞老人会挨家挨户从烟囱里扔礼物。”
孟峄看向窗外,金黄的月亮照着城市,远处霓虹闪烁,马路川流不息,圣诞老人并不像会来这种吵闹的地方。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要给我扔什么礼物?”
“没有哎。”席桐抱着脑袋,沮丧地说,“圣诞老人是哄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外国人的,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我给你带了一袋大苹果。”
“只有苹果吗?”孟峄背靠着门,拖长声音。
“只有苹果,不行吗?”她也威胁地拖长声音。
“……谢谢。”
席桐盘起腿,下巴搁在抱枕上,“喂,你想要什么礼物啊?”
“什么都行。”
“我想也是。”她托着腮,“不行也得行。”
孟峄想着他的圣诞礼物,既然妈妈那么说了,那她肯定有别的惊喜送他。
正搜肠刮肚回忆这几天她的言行,嗖地一声,一个信封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他弯腰捡起,眉眼顷刻间舒展开了,“这是谁做的旅行策划,这么专业?”
席桐抱怨:“当然是我啦,船票都订好了,节骨眼上你阳了,看来要明年才能去玩。”
信封里装着两张豪华游轮的票,从银城港口南下,穿过马六甲海峡,沿大陆向西经过红海、苏伊士运河,最终进入地中海,停在雅典的比雷埃夫斯港。后面还附着一张打印的行程单,写了要去的餐馆、要住的民宿、要看的演出。
为期二十几天,是他公司整个圣诞假的长度,她一定为此和单位请了假。
“我真开心。”孟峄很想用力抱抱她,可是门关着。
“我想也是!”席桐笑眯眯地说。
“桐桐,其实我也订了欧洲的酒店,还有滑雪的度假村。”
“我就知道!你前几天说圣诞节要加班,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专门骗我呢!还好我聪明,嘻嘻。”
孟峄在信封上吻了一下,笑道:“你怎么挑了这条游轮线?”
“你这个人好没趣啊,明明是你说我们结婚两周年,要全家去希腊的。”席桐趴在沙发上,晃着两条腿。
他这才想起来,半年前给她发邮件,说要带宝宝去希腊旅游,一起喝茴香酒、看神庙、逛博物馆、坐地铁。
然而两周年那天他有个重要的会议,推不了,是在加拿大过的。回国后还没和她待几天,就被迫分居了。
……好不懂事的新冠病毒。
“圣诞假有三周,我一定多吃饭多睡觉,赶快恢复,我们坐飞机去。”他郑重承诺。
席桐捂住额头,“别说了,我有种家里要挨个阳的预感。今年去不了,那就春节再去,这个不急。”
远处传来十二点的钟声,圣诞节到了。
“等你好起来,我们去看阿凡达。”
“嗯。桐桐,你快回去吧,律律晚上找不到你会害怕。”
“保姆在呢。”
孟峄听她的语气,知道她想留在这过夜。
“你晚上找不到我,也会害怕吧?”她轻声问。
“早就不怕了。”他偏过头。
席桐捂着嘴笑,“好吧,那我回去?”
“……其实楼上的房间可以睡。”
“你就是想要我陪着你嘛。”
“……嗯。”
蓝牙音箱把他的声音放大柔化,显得可怜巴巴的,“我半天不见你,就很想你。”
又来了!
席桐最受不了他撒娇,“好好好,那我上楼睡了,明天还上班。晚安哦。”
“晚安,好梦。”
席桐拎着包和换洗衣物走上楼,客房里有独立的卫浴,草草洗完澡,在窗边站了会儿。
这个没有拥抱和亲吻的圣诞夜过得有些孤单。
零点过后,万家灯火熄灭了大半,月光更加皎洁明亮。隆冬时节的银城,没有别处那般冷,今年不知道会不会下雪?
他们的宝宝还没见过雪呢。
躺上床刚合眼,手机短信提示音就响了。
孟峄听到楼上在扑腾扑腾地蹬床,然后收到一条转发微信:
【市民朋友,您的混管检测结果出现异常,请您尽快就近前往核酸采样点,凭此信息进行单人单管采样。并请佩戴口罩,做好个人防护,感谢您的配合。(银城防控办)】
“孟峄啊啊啊我混管阳了!这房子里有没有抗原啊?我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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