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佟娅整个半张脸在光下闪着通红通红的光泽,不敢抬头看他,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牌上,他打出的那张牌的确是最好的选择。牌刚甩出去,麻友们嚷起来:“帮的不算,帮的不算!”
艾小柔和华姐开玩笑道:“喂梁默原,你这样就偏心了,你考虑过我们屋里其他两位女同胞的感受嘛?”
梁默原不露痕迹地看了眼佟娅,笑道:“没我帮,她照样稳赢你们。”
艾小柔索性推翻牌局,耍赖道:“不算不算,这局不算,梁默原你干脆坐下来玩一局。”
佟娅适时站起,“我也累了,你们玩吧。”她朝梁默原努努嘴,示意他补她的空缺,“梁先生,你坐。”
“哎别啊,再玩一局走也不迟,至少让我们看看你们两个谁比较厉害。”吃瓜群众不嫌事大,艾小柔不怎么会打,开头瘾还挺大,后来连玩几局被虐的体无完肤,早想换下来,见机会来了,把佟娅拉到自己位置上坐。这样一来,梁默原坐在佟娅原来的位置上,佟娅则换坐在他左手边。
自动麻将机把牌重整,推到面前,新的一局开始。
围观群众一边紧张观战,一边猜测最后赢家,男同胞们都认为梁默原会胡,女同胞们则把希望寄托在佟娅身上,原因很简单,就像艾小柔说的:“佟娅好歹数学老师,数学老师的算盘不会错。”
但是数学老师也有算错的时候,比如现在,佟娅觉得刚才他们说的梁默原打牌一绝的确不像假的,别的不看,光看他的从容不迫,这种沉着在胸的自信就仿佛古时君临天下的帝王,一切尽在掌握中。
正算着下一步怎么走,身旁的男人却将牌一翻,淡淡一句:“胡了。”
“这么快!”一群人睁大眼睛,把脑袋凑过去,这下不得不信服。
佟娅真的有点累了,脑袋涨涨的,她想出去走走,站起来对各位说:“我去买点水果给你们吃。”
她拿着钱包走出去,没走几步,身后响起一道脚步声,转身去看,佟娅一愣,“梁先生……”
“你怎么……”
“水果我叫服务员送过来。”
佟娅不好意思笑笑:“我差点忘记你是这里的老板。”
梁默原抿了抿唇。
相对沉默地走了会儿,他突然开口问:“眼睛好点没有?”
夜有点深了,走廊上非常静,他的声音低沉,在昏沉的灯光下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好多了。”佟娅答。
梁默原又问:“回房间休息吗?”
“嗯。”
“我送你上去。”夜太深了,她独自一人不安全。
佟娅点点头,愉快地接受他的好意:“谢谢。”说真的叫她一个人在这里走还是有点怕怕的。
梁默原走在前面,佟娅跟在后边,抬头看男人挺拔高大的背影,背影被灯光拉的又斜又长,打在墙壁上。
也许是壁灯昏暗的光影产生的作用力,佟娅一瞬刻升起一种错觉,他看上去那么孤单落寞。佟娅情不自禁想起有关于他的那些传闻。
“梁先生。”她紧走两步到他身边,从包里取出那块洗净的手帕,“还记得这个吗?”
梁默原驻足,有些莫名地看着她。
他果然不记得了,经过佟娅提醒,梁默原才隐约想起来,接过手帕翻看一眼,印象最深处停留在那段修长的脖颈以及克制隐忍的哭声。
他眯了眯眼睛,再次打量她道:“没想到是你,真的抱歉没想起来……”
佟娅体谅地摇摇头,两人边说边走到电梯门口:“我才不好意思,本来想一个人偷偷大哭一场,没想到让你碰上了,但我真的挺感谢你的。”
佟娅没在说下去了,因为电梯来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
或许是因为知道当日哭泣的人是她,梁默原突然对她哭泣的原因产生兴趣,但也只是一瞬间,就像流星划过,不留痕迹。
这是她的私事,他知道不便多问,问多了就是逾越。
“看你打麻将特别厉害,是爱好吗?”一路无话实在太沉闷,佟娅随便捡了一个感兴趣的话题聊。
梁默原笑笑:“我喜欢棋牌游戏,麻将最厉害,开发大脑。”
这一点佟娅举双手赞成:“我外婆就是最好的例子,快八十了,还每天要和麻友们玩两局,年轻人都没她思路清晰。”
梁默原看了眼她:“看来你打牌好是基因。”
佟娅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吧,我家人都是打牌高手。”
梁默原脚步微微一顿,眼底快速流过一抹异样,“哦?”
佟娅没听明白,索性闭了嘴,感觉今天话有点多,跟一个认识才一天的人扯什么家长里短。
梁默原将手重新插回裤兜,那块被她洗干净折叠的方方正正的手帕被他捏进手心,好像一块石头搁在里面,发沉。他记得很深,那天他顺手把手帕送给了她,如今又拿回来,感觉怪怪的。
之后两人一路无话,各自想着心事,一直把佟娅送到房间门口告别,那块手帕依旧没有再拿出来过。
第9章 致我最爱的你09
致我最爱的你09
世界上美好的东西不太多,立秋傍晚从河对岸吹来的风,二十来岁笑起来要人命的你。
——《下雨和见你》
五一以后,时间表上增加了午休。
汀城小学自初建校以来,学生们都是从家里拿个小枕头和被子趴在书桌上睡觉,这一特色一直延续至今,所以当别的任课老师能慢吞吞走去宿舍里休息,作为班主任只能在教室里和学生们呆在一块儿。
即使如此,这近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是佟娅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她每天中午午休时间会在教室后门支一把躺椅,躺着看书或者闭门休息,睡是睡不着的,七八岁的孩子正是最好动的年纪,睡觉的时候也不肯乖乖的,移凳子的声音,推桌子的声音,或者吱嘎吱嘎扭来扭去转动身体的声音,就像老鼠一样吱吱吱挠人心。
大部分时间她都能将这些声音抛到脑后,沉浸在书里,但有时候也不免心烦意乱什么也看不进去,就比如现在。
头顶上电扇吱呀吱呀,如垂暮之年缓慢地拖着枯槁的肢体,佟娅睁着眼睛看了会儿天花板,脑海里全是教办主任孙威老师的话。
今天教办主任有事来学校,校方领导如临大敌,早在两天前就短信群。发各班班主任,要求时刻准备着。佟娅只以为和以往一样的日常事务,做到位即可,没有太放心上,直到教务主任一个电话通知她去一趟行政办。
一般来说,教务主任打来的电话八成没好事,佟娅端着十二分的小心和谨慎,抱了最坏的准备接起那个电话。
教务主任于老师公式化的口吻让佟娅更慌了:“佟娅,你下节有没有课?没有的话,你来一趟我办公室。”
于老师找她,怎么会不清楚她下节有没有课,要知道全校所有老师的课程安排全在她电脑里存档着,问有没有只是客套而已,佟娅自然不会不清楚。
“好,”佟娅只能应下,顿了顿,随即又问,“于老师,能问一下您找我什么事吗?”
“不是我找你,是教办主任找你,具体什么事你来了再说。”于老师刻意保持神秘让佟娅愈加不安。
教学楼对面就是行政楼,独立的一栋,前面是一个喷泉。佟娅绕过喷泉两边种着蝴蝶兰的花坛,迈上大楼前的台阶,她的心始终惴惴不安的,步子每往上一级,心就沉一分,在二楼到三楼的休息台上的镜子前停下,她用手拨了拨头发,又整了两下衣服,这才再次拾级而上。
以往有人在里面的时候,教务处的门都是大开着,而今天却一反常态地紧紧闭合,这更加剧佟娅的紧张感,在门前站立几秒,闭上眼睛,两片如羽毛般的长睫毛微翘着轻轻抖动,她深呼吸一口,鼓起勇气走前一步,抬手敲门。
听到里面有人应声,佟娅顿了顿,开门进去。
她不露痕迹地环顾了屋内一圈:余昆不在,应该上课去了,所幸;孙威坐在于老师靠窗的办公桌前,桌上放着于老师那盆标志性的仙人球盆栽,挡在那叠厚厚的文件前面,而那叠文件挡去了孙威半截身体。孙威年近半百,坐到他这个位置这个年纪是必须的,自然也逃不开他这个年纪养尊处优的代表:地中海和啤酒肚。
孙威与佟娅的父亲私底下交情不浅,毕竟都在一个圈子里的,撇去上下级关系,佟娅还得叫他一声“孙叔叔”,这在学校里也都不是秘密,介于这层,领导们对佟娅都客客气气的。
于老师坐在余昆的办公桌前,低头喝着茶,见佟娅进来,抬眼看过来,下巴点点旁边的沙发:“佟娅,来,你坐一下。”
佟娅叫了一声“孙叔叔”“于老师”,轻轻把门带上,走去沙发坐下,两腿并膝,背脊挺直,坐姿乖巧,问:“孙叔叔,您找我有事?”
孙威朝佟娅点点头,敲了敲桌上摊开的一份文件,说:“我这里有一个支教名额,规定是要求教龄满三年的一线教师去下乡支教一年,但是,”他轻瞥了一眼佟娅,发现她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方满意道,“我想推荐你去,你知道这对你往后评职称是有好处的。”
佟娅听明白孙威的意思,他打算给她开后门。
这的确是一次不错的机会,支教一年,换一个职称条件,很划算。佟娅想着。但是很快,佟娅想到父母那里,尤其是母亲赵枚,她会同意吗?
“你意下如何?”孙威说完,征询她的意见。
佟娅没有马上回答,孙威大概明白她的犹豫,“老佟那里我问过了,他很支持,这是一次不错的锻炼机会,我觉得你不妨试试。”说着,他点了点桌上的那份文件,拿起来扬了扬,“这是通知单,你自己看看。”
佟娅接过,看了几秒。她将a4纸张折中叠起,捏在手里,站起来:“孙叔叔,能给我两天考虑时间吗?”
于老师开玩笑道:“你孙叔叔这是在害你啊,你可别听他的,等你回来都二十七了,还嫁不嫁人了。”
佟娅笑了一下:“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于老师,孙叔叔,你们慢忙。”得到另两位的应允,走出门去。
上午最后一节课轮到佟娅的数学课,整堂课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下完课,随便扒两口,给佟祖云打电话。
佟祖云一向是个开明的好爸爸,他支持女儿的一切决定。
佟娅对他说真心话:“爸,我选择下乡是因为很厌倦现在的生活,每天都面对着同样的人和事,就像时针每天绕着相同的轨迹绕圈,我想突破、想挑战,想接触不一样事物,想有新的元素注入到这种枯燥的生活里头来。”
佟祖云笑:“归根到底就是现在的生活太稳定□□逸了,你想寻求刺激。”他也年轻过,他很懂佟娅现在面临的问题。
印象中,大女儿很少抱怨,也极少极少说到自己,但是这样的人,往往压抑太久急需找到突破现状的瓶颈,这一点佟祖云很能理解,因为这孩子的性格随他。
佟娅心知,与其说她想寻找刺激,不如说是想逃避现实吧。眼看着周围的同龄人一个接一个结婚育子,而她却仿如滞销的商品,周围的人都替她急,而她自己却仿佛事不关己,与这样急躁的拍子合不上似的,她急需离开这样的环境一段时间,等回来以后能够更加从容地应对现状。
从容两个字,不禁让她想到不久前认识的那个人。她羡慕那样的人,永远都能做到风轻云淡,举手投足间都是风度,他不会受周遭影响,按着自己的节奏和步调做自己。
梁默原,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
如今,虽然自上次见面已经距离半个多月,佟娅还是会偶尔的想起这个人,大抵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她也不例外。
只是很偶尔的想到而已,就好像想某个明星偶像,甚至更遥远,一阵风吹过,就散了。
那毕竟不是她生活里的人啊。
吊扇还在吱呀吱呀地转,佟娅有些困了,眼睛慢慢闭起来,隐约模糊间她想到,无论如何都要说服母亲的,那将是决定她是否去留的关键。
赵枚到底跟佟祖云不一样,做母亲的,又是单位里的领导,做事独断专行惯了,对两个女儿也是如此,因此一听闻佟娅要去支教,坚决不赞成。
佟娅到底和妹妹佟姜不同,一个像爸爸,另一个像妈妈;一个软,一个硬;一个似水般柔情,一个犟的像一头牛。佟娅虽然心里急,但她完全理解母亲不答应的理由,站在母亲的角度上看待问题,又在自己的角度上分析利弊,和佟祖云暗地里研究讨论了一番,折中平衡,花了一周时间,终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父女两个左右开弓才把赵枚搞定。
对于母亲,不了解的人可能会以硬碰硬的方式,最后只会弄的两败俱伤的下场,而佟娅更多的时候不喜欢这种直接的方式,柔软中带着坚韧,她有原则,却也不是不会妥协,在不伤及双方权益的前提下,折中和牺牲不失为达到平衡的一种选择。
支教放在下个月,也就是说端午节放假结束,在六一儿童节之前,佟娅就要办好手续去那里报到。那个地方说是乡村,其实不过就是本市里稍偏僻一点的乡镇,基本条件设施齐全,不会吃太多苦头,这也是说服赵枚的重要原因。
佟娅心里一边欣喜着,一边又忐忑无比,矛盾又激动,盼望着端午节赶快到来。
但是令佟娅更想不到的是,在这个五月末的艳阳天里,居然出乎意料的在汀城碰上了许久未见的梁默原。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久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