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资

    第一场是女二号的戏，饰演者是杨熹微。
    李栩决定接下剧本后，就对剧组主要成员都进行了调查。好在这个世界的搜索引擎和各种社交软件与前世相差无几，所以她很容易就搜到了杨熹微的相关信息。
    她是一位科班出身的演员，刚出道的时候拍过几部戏，拿到了最佳新人奖，在娱乐圈崭露头角，可惜后继乏力，本人又比较低调，慢慢就消失在了大众视线里。而真正让她声名鹊起的，反而是去年和男明星闹出的绯闻。绯闻的另一方是当红艺人，两个人去酒店的时候被媒体拍到，由此掀起了一番针对杨熹微的大规模网暴。
    当初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李栩其实不感兴趣，但是她由此了解到，两个世界的网友心理大同小异。
    当绯闻爆发时，男方的粉丝们开始对女方从长相到年龄进行花式羞辱，当这种暴力达到一定程度时，中立的吃瓜群众们开始呼吁“抵制网暴”，部分网友开始倾向于弱势的女方，指责男方的不作为。当这种对男方的指责达到一定程度时，男方粉丝开始恍然大悟，更加猛烈地抨击女方，认为她在炒作。
    杨熹微的绯闻事件完美契合了这一发展流程。
    她由此黑红出圈。
    借着这阵东风，杨熹微成功拿到了《天下》的女二号。
    说是女二号，其实她饰演的角色在这部剧里的番位，甚至在男一号萧歧之上。
    萧歧将自己定义成花瓶不无道理，因为大部分时候他只是一个背景板，偶尔装x耍摆pose，大部分时候只需要出现在主角应函尺身边。而主角大部分对手戏，其实是和女二号展开的。
    换句话说，李栩和杨熹微的对手戏最多。
    为此，杨熹微拍戏的时候，李栩在旁边认真观察。
    萧歧坐在李栩身旁，手里拿了包薯片，嘴里“咔嚓咔嚓”。周围的人看了他好几眼，没人敢开口。
    “第一场为什么拍她啊，怎么说也该是咱们两个吧？”萧歧凑过来问。
    李栩看他一眼。
    萧歧眨着眼，“咔嚓”一口，又把薯片向她面前递了递：“……一起吃？”
    李栩接过薯片——放在了一旁。
    萧歧睁大了眼睛：“喂！你放那儿我够不——”
    李栩笑眯眯地看他：“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懂？”
    萧歧乖巧地……懂了。
    片场终于安静。
    “为了有个开门红，开机第一场戏一般会选择相对简单的，这样拍摄会比较顺利。”李栩解释。
    萧歧压低了声音：“咱俩的戏份也挺简单的啊，反正我也没几句台词。”
    李栩：“你有演技吗？”
    萧歧：“我昨天不是给你看——”
    李栩：“你可以闭嘴了。”
    提起昨天，李栩就头痛。她有点羡慕萧歧，明明把角色理解得稀巴烂，演起来更是没眼看，偏偏他还能保持如此自信。哪怕现在，李栩再次表达自己的嫌弃，他依然一副“你不了解我的实力，等我展现出来吓死你”的模样，扭过头去生闷气了。
    李栩还能怎么样呢？
    当然是，坐等导演把他训得狗血淋头咯。
    杨熹微的戏份结束，甲方二人组上场。考虑到是新人，陈建芬先带他们走了一遍戏，确定他们都明白，这才正式开拍。
    萧歧也终于展现出了自己真正的实力！
    他挺直腰杆摆出了pose。
    “萧歧！我叫你目空一切，不是叫你老年痴呆！”
    “不对！我叫你目空一切，不是叫你聚精会神！”
    “你懂不懂什么叫目下无尘？不是叫你两眼无神！”
    “眼神放空！不要发呆！你眼睛散光还是怎么着，焦点给我聚起来！”
    “你瞪什么眼！你眼睛大还是怎么着，瞅什么瞅！还抿嘴？你脸上抽抽什么！”
    萧歧忍无可忍，甩袖而去：“我、不、拍、了！”
    陈建芬怒火上冲：“不拍就拿钱滚蛋！”
    萧歧张嘴就接：“滚就滚！我马上拿钱滚蛋，再也不受你这鸟儿气！”
    陈建芬眼瞅着萧歧往外走，忍不住叫了句：“你站住！”
    萧歧愤而转身：“我不会站住的！李栩！你换不换导演！”
    李栩还没开口，他又说：“不换的话我立刻就走！”
    李栩：“那你走吧。”
    萧歧：“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嗯？你让我走？你让我走？”
    萧歧站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栩：“她刚才骂我骂得那么惨，你没听到吗？”
    李栩：“听到了。”
    “你不换掉她，还让我走？”他反手指着自己：“我们才是一路人啊，她敢这么骂我，就敢这么骂你！”
    李栩：抱歉，她才不会这么骂我。
    萧歧见李栩不回应，手慢慢垂下，声音发颤：“你……你真要我走？我，我可是带着四千万的啊……四千万，是四千万！”
    李栩叹息：“以你拍戏的进度，这么拖下去，恐怕浪费掉的就不止四千万。”
    萧歧沉默着，眼圈红了。
    “好，”他抿着嘴点头：“既然你不差这四千万，那我这就走。”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磨蹭着往外走，没走出几步，突然回头骂了句：“李栩，你简直是个混蛋！”
    接着冲了出去。
    李栩：感觉我成了始乱终弃的渣女。
    事件的主要人物已经离开，围观群众们纷纷收回看戏的目光，只是时不时地，自以为隐晦地打量李栩。
    萧歧打算撤资，剧组怎么办？
    陈建芬走过来：“抱歉，是我冲动了。”
    “和您没关系，是他心理素质太差。”
    陈建芬沉默片刻，问：“那，您的心理素质怎么样？”
    李栩：您是非常迫切地想要骂我一顿吗？
    但是，不管李栩的心理素质如何，陈建芬的心愿今天是无法达成了。男主跑了，没有男主在旁边当背景板，李栩的戏份基本也就废了。这还只是次要，重点是，剧组即将面临资金问题，拍摄能否继续进行还是个未知数。
    陈建芬也有些自责。她拍过一些烂片，但第一次接手这么烂的班底，主角团两位都是新人也就算了，偏偏这两位还是大佬。以往拍烂片，她还可以靠自己的导演能力，多少拉回点分数，可是这一次，她担心掌握不好分寸，所以才提前和两位大佬约定了“导演权力”，希望能够继续以往的风格。
    谁知道这就翻车了。
    李栩却不意外。虽然了解不多，但是能把烂片拍及格，基本能说明，陈导是一位“片场暴君”。而萧歧给她的印象就是个被宠坏的富二代，刚才被陈导骂得几乎要哭，他一气之下撂挑子，也在情理之中。
    眼看萧歧一去不回头，李栩回忆着那份投资合同，微微笑着，安慰陈建芬：“放心，他会回来的。”
    深夜，李栩房间的灯还亮着。
    她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刺激得她微微皱眉，精神集中起来，又继续手头的事情，对照着剧本构思分镜。
    原身想成为演员，但她却不想，更没有接受对方人生规划的打算。上辈子她就在为成为导演而努力，哪怕是穿越了，也不打算改变。刚好她加入了《天下》剧组，导演陈建芬的专业水准有目共睹，她打算借机偷师，最后巩固一下自己曾经的积累。
    每天晚上，陈建芬都会把第二天拍摄的内容整理出来，哪怕只是拍摄网剧，也这样一丝不苟。今天片场出现意外，明天能否继续拍摄还是未知，但既然没有准确消息，陈建芬就继续工作，分镜很快发在剧组群里。
    李栩把陈导和自己的分镜放在一起对照，找出其中的差异。还没有对照结束，敲门声忽然响起来。
    透过猫眼一看，就对上了萧歧那张令人惊艳的脸。
    打开门，却走进来两个人。
    李栩愣了愣。
    萧歧清清嗓子：“我来找你讨论剧本。”
    李栩提醒：“现在是凌晨一点。”
    “凌晨一点不能讨论剧本吗？”萧歧天真地疑惑，指指旁边的某人：“但是她刚才找我，说要一起讨论剧组的事情，所以我才拉着她一起来找你的。”
    李栩再次低头，确定了一下时间。然后抬头，看向杨熹微。正好看到对方自以为隐晦地翻了个白眼。
    她一时摸不清这个萧歧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但是你不是打算走人吗？”
    萧歧表情一滞，接着笑起来：“哈哈哈哈，我那是开玩笑啊，我怎么会做出这种半途而废的事情呢？哈哈哈哈哈对吧。”
    “你确定不是发现违约金太高，所以才后悔了？”
    萧歧眨眼：“违约金很高吗？我不知道啊。”
    李栩真诚提议：“其实不用撤资，你不想被骂，换个人来演就好了嘛。”
    “不。”萧歧严词拒绝：“看看我这张脸，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但是如果你再闹事……”
    “不会！”萧歧咬牙发誓：“如果我还敢闹事，那就让我一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
    作为有钱任性的大爷，其他人拿萧歧没办法，只能交给李栩。李栩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她只好打电话找他家长咯。
    如今看来，收效甚好。
    发完毒誓的萧歧安分地坐着，手里拿着剧本，看起来可怜巴巴。
    杨熹微坐在旁边，像个看客。
    所谓的讨论剧本显然是为萧歧服务的，目的在于帮他理解剧本思想和角色性格。千山雪这个人物和她饰演的女二号对手戏太少，所以讨论现场基本没有她的事儿。
    她只是想看看，同样毫无经验的李栩，到底能教给萧歧什么东西，以至于萧歧放着她这位演员不搭理，巴巴地跑来找这个新人——还硬拉着她过来，当面捅破那层窗户纸。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萧歧需要的或许并不是演技上的老师，因为他连阅读理解能力都是负数。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啊。”萧歧皱起眉头：“应函尺不是说，她想要天下吗？为什么到最后，眼看她就可以登上王位了，结果她却放弃了？还把天下拱手让给了女二号？”
    李栩努力启发：“你觉得，应函尺心中，天下是什么？”
    萧歧犹犹豫豫：“大概就是，江山社稷？”
    杨熹微和李栩对视一眼。
    她挪动屁股，默默地离萧歧远一点。
    李栩看向杨熹微：“那你觉得呢？”
    杨熹微垂眸，轻声：“天下，在天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