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15入了夜的江市,车辆仍然川流不息,霓虹闪烁。
舒梨站在路口,不知该去哪。
她不敢住酒店,她知道警方迟早会查到她。
这城市的夜色太陌生,舒梨拦了辆车,想去寻找自己熟悉的地方。
她回到了以前住的地方。
四周静悄悄的,风吹树叶的声音格外清晰响亮,舒梨从很远,就能看到她家门口被贴上的封条。
她想起周洛南的话,舒连漪所有的财产都被查封了。
所以,她也没有家了。
舒梨不敢再上前,只能远远望着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看着它落在夜色中,没有一丝光亮。
也许周洛南是对的,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再没有人可以帮她了。
瞧,现在的她,就没地方可去。
舒梨自嘲地笑一声,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什么。她推着行李箱回头,走了几步,迎面碰上个人。
“小……小姐?”
些许年没见,张嫂的模样倒没多大变化,她辨认出舒梨的时候,眼里满是诧异。
舒梨也没想到,会在这见到张嫂。
张嫂警惕查看四周,忙把舒梨拉到一边,小声说:“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舒梨没回答,反问她:“你怎么在这?”
“早上家里突然被查封,好多东西没来得及拿,我就想趁天黑来看看,看看能不能进去。”
张嫂说着叹气,看舒梨的眼神有些可怜,“小姐,舒总出了事……”
“我知道。”
张嫂停顿一下,又问舒梨:“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吧?”
舒梨跟着张嫂去了一家街头炒菜馆,多年的油烟让里面看起来油腻脏兮。
这么晚了,馆子里没什么人,老板正准备关门,来了客,勉强去厨房炒菜。
张嫂拿纸巾擦桌子,纸巾擦下来厚厚一层的黄色污渍,说不清是什么。
舒梨看到了,什么都没说,坐下来。
她没太多心思吃饭,但是她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吃一点,吃饱了才能再想办法。
老板在厨房炒菜,油烟熏出来,大概是放了辣椒,舒梨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抬头再看,张嫂不知道去了哪。
老板娘端了盘辣子鸡出来,拿来两份餐具,然后又进去厨房帮忙。
舒梨拆开一次性筷子的塑料袋,对着这盘满是红辣椒的辣子鸡却下不去筷子。
她不会吃辣。
她又把筷子放下。
大概没过多久,门口传来骚动,舒梨以为是张嫂回来了,可抬头看去,看到的却是穿着藏蓝警服的警察。
老板和老板娘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从厨房出来,可那几个警察,却把目光牢牢锁在了舒梨身上。
舒梨坐在那,与他们对视着,脸上平静,几乎没有表情。
而后,她轻轻笑了笑。
警车的警报声响起,滴嘟滴嘟,响彻耳膜。
舒梨很安静,坐在车里,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
她甚至也不能去怪张嫂。
张嫂向警方举报,总有她的原因。也许是害怕她缠上她,也许是想跟警方谈条件,想进被查封的房子里拿东西……
总之,每个人本身都自私自利,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善意。
·
边寂的车停在被贴上封条的舒家门前,似乎有警车鸣笛的声音传来,离他越来越远。
他透过半开的车窗,静静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眸深谙着。
手机响了起来,边寂从不知名的思绪中抽离,接起电话,温柔笑着:“怎么了?”
电话那头是娇滴滴的抱怨:“好不容易今天不加班,你怎么又出去了!”
“有点事。马上就回来。”
电话挂断,边寂重新看向那扇门,唇边的笑意点点骤减。
他是想来看什么呢,看她是不是真的回来了么。
就算回来,也不会再来这吧。
他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边寂转动方向盘,将车开离。
·
舒梨在审讯室坐了一个多小时,面对穿着冰冷制服的警察,她还算配合。
警方问什么,她都答“不知道”。
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警方以为她故意不配合。
舒梨被重复审讯,问来问去都是那几个问题,问她对舒连漪的情况知不知情,国外有没有洗钱的账户,她又参与了多少。
昏暗的光,冷冰冰的审讯室,透不过一丝的气,舒梨被逼问到快崩溃。
她一直重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警方从舒梨这问不出一个字,语气越来越强硬,可舒梨仍只回答“不知道”。
审讯室的门被敲开,负责查舒梨账户的警察走进来,跟审讯的警察低声交耳了几句,然后对舒梨说:“你可以走了。”
“你账户的所有资金都跟舒氏有关,依照法律,现在全部冻结。”
舒梨定定看着跟她说话的警察,说:“我想见我妈。”
警察笑了声:“你现在是暂时没有嫌疑,要是查到什么,你也得蹲监狱。自身都难保了,还想见主犯?”
舒连漪肯定是不给见的,避免两人串口供。
舒梨从来不向人示弱,可这个夜里,她第一次用央求的语气,求警察让她见一见她的妈妈。
她知道舒连漪就在这,她已经离她很近了,但却见不到。
舒梨求了好几次,最后得到的仍是无情的拒绝。
夜深人静的警察局门口,舒梨推着自己的行李箱一步一步走远。
夜里的风那么凉,舒梨衣着单薄,风从针织衫的缝隙穿过,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她没地方去,现在倒不是怕用身份证住宿被警察找到,而是她没钱了。
现在这样移动支付方便的社会,很少人再随身携带大量现金。
舒梨刚从国外回来,身上没有一张人民币。
银行卡全部被冻结,除了支付宝余额里的几十块,她再没有一分钱。
舒梨打开手机,看了看,44.8。
只有44.8。
买包烟,就没了。
舒梨不记得自己沿着马路走了多久,反正看到一个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就停下了。
便利店门口有坐的地方,有桌子有椅子,还有遮阳伞,要是突然下起雨,也不用怕被淋湿。
舒梨被自己的想法逗乐。
她走进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买了个面包。
看到收银台后背摆着的烟,她犹豫了一下,又要了一包烟。
暗沉无边的夜色,不知谁与她偷换了命运,她从天堂跌落,一无所有。
但她不后悔。
如果要她拿着那些钱在国外装聋作哑地过日子,她做不到。
她还是有良心的。
坐在便利店门口的椅子上,舒梨将烟点上,不合口味的尼古丁味道让她嘴巴发苦。
她买了包便宜的烟,不是她平时抽的。
她平时抽的,现在已经买不起。
夜空有几点星光闪烁。
舒梨望着夜空,欣赏起星星。
算是苦中作乐。
从警察局出来就已经是凌晨,没几个小时,天边便出现一抹鱼肚白。
夜色褪去,天青弥漫。
沉睡中的城市慢慢苏醒过来。
舒梨坐了半夜,看着天已经亮了,对面马路的车流渐渐多起来,终于有了些倦意。
她伸手摸到桌上的烟壳,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倒成了老烟枪了。
舒梨觉得渴,矿泉水已经喝完,她想再去买一瓶。
现在也就只买得起水了,可能很快,她连水也买不起。
这么久就只吃了一个面包,加上一夜没睡,舒梨从椅子上起身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晕眩。
身旁恰好经过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适时将她扶住。
“姐姐你没事吧?”
声音很甜。
舒梨想说“谢谢”,却发现自己嗓子已经哑了。
都怪烟抽的太多。
她冲女孩微微笑了笑,礼貌摇头。
女孩松开她,就往便利店跑,看起来是赶时间买东西。
可舒梨却站在那,望着她的背影,一阵恍惚。
她看到女孩耳朵里戴着助听器。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现在应该也有这么大了吧,应该是读高中的年纪了。
舒梨暗暗嘲笑自己现在还有心思去关心这个,那根本是与她无关的事。
女孩已经从便利店买好东西跑出来,看起来是真的赶时间,急匆匆就往马路对面停着的黑色车跑去。
舒梨没有再看,走进了便利店。
停在马路边的黑色卡宴,车门被打开,沛沛坐到副驾驶,把自己买的面包和牛奶递给边寂。
“在忙也要记得吃早餐,这个给你,要记得吃掉。”
单手握着方向盘的边寂,好似没听到。
藏在镜片后的双眸,幽深如海底的暗礁。
“哥?”
沛沛有些奇怪,喊了他一声。
边寂这才稍稍回神,淡声问:“中途下车就为了给我买早餐?”
“对呀,你工作那么忙,三餐不规律,等我去了学校没人再盯着你吃饭,你肯定又是有一顿没一顿。”
沛沛念叨着,把购物袋放在了中央扶手上,再抬头严肃提醒:“记得,一定要吃。”
“知道了。”
边寂仍是淡淡的语气,似是不经意转头一样,马路对面的那个人影已经不见了。
桌椅旁边的行李箱倒是还在。
边寂发动车子,送沛沛去隔了一条马路的江市一中,沛沛现在17岁,读高一。
几年前戴上助听器后,她开始学习说话,渐渐可以跟别人用语言正常交流。
大部分的时间花在了这上面,所以她比同龄人晚读了一年。
一中是重点高中,住宿学校,一个月放假一次。
刚放完国庆,沛沛回校有很多行李,边寂要送她进学校,但是她不让。
校门口碰上同班同学,几个人各自分拿一点,就相互交谈着一起入校。
初秋的日光开始倾泻,边寂看着穿着校服、与同学交谈甚欢的沛沛,轻抿唇角。
重新坐回到车里,梁夏的电话就进了来。
梁夏的声音透过车内蓝牙传到边寂耳朵里。
“边总,舒氏控股协议已经收到,是现在传给你,还是等你回公司?”
边寂抬手轻扶金边眼镜,深不见底的眼目视前方,不知在看什么。
而后他说:“等我回公司。”
大四那年,边寂没有选择去舒氏,进了一家投行实习。
后来跳槽,进了华伦总部,跟着原来的分析师做了一年,最后接了他的班。
当年舒连漪有一句话确实没说错——
“不用几年,国内整个金融行业都会知晓你的名字。”
事实确实如此。
但是当年的舒连漪大概想不到,等整个金融行业都知道边寂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却会落到锒铛入狱的地步。
“边总,听说昨晚警方找到了舒氏舒总的女儿,审讯了一夜放了。”
梁夏对这方面有些八卦,他说着,“一直没听说她还有个女儿,据说一直在国外,警方本来已经打算跨国追捕。”
一直没听到边寂出声,梁夏恍然自己好像说得太多,赶紧改口,汇报今日的会议安排,然后就断了电话。
边寂本该到时间回公司,但却在车里坐了很久。
随后他将车调头,开往起先沛沛下车买东西的便利店。
·
舒梨在便利店门口喝完整整一瓶矿泉水,饥饿感被抵消了一些。
可抬头望着这清晨的日光,她觉得刺眼,又有了晕眩的感觉。
舒梨缓缓神,拉起行李箱的推杆,预备离开这。
转身的那瞬,随着刺眼日光而来的,是背着光的虚幻而又模糊的身影。
他像是朝她而来,西服修挺熨贴,金丝边的眼镜架在高挺鼻梁上,一丝不苟,满身疏离。
距离一点一点拉近,舒梨终于看清他的脸。
旧日碎片拼凑,他的眉眼仍然冷寂,高高在上睥睨世人。
最后他从她身边经过,进了她身后的便利店,没落下一个眼神。
陌生又凛冽。
短短几秒,舒梨的心神似乎被抽走大半,已经离她很远的记忆忽然如山崩海啸般涌来。
那一年夏天的潮热、湿灼、喘息,在脑海中拼命翻涌。
这是她连做梦都不愿梦见的人。
舒梨陷入难以抽离的恍惚,眼前景象在扭曲,虚虚晃晃。
几个学生奔跑着进便利店买东西,相互还打闹着,其中一个没看路,不小心撞上了舒梨。
舒梨就这样摔在地上,手掌心和水泥地面摩擦,疼痛感袭上心头。
几日的坚强终于在这刻崩塌。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很落魄,很可笑。
尤其是当刚才那个男人重新出现在她眼前、朝她伸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得到了这世上最让她不想要的怜悯。
可那个男人仍定眸看着她,没有收回他的手,他那双清冽的眉眼,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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