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婉曲折
看着宁青青天真纯澈的眼睛, 饶是心肠冷硬如冰刀的谢无妄,也不禁恍惚了一瞬。从前的她,便是这样的。
简单得一眼就能望到底, 通透无暇。
可惜明珠抵不过时光的侵蚀,日复一日间,岁月给这段感情留下了太多的裂隙和冗余, 最近这一段日子,就连他也被她弄得有些心浮气躁。
不过,既然她忘了, 倒也不失为一个契机。
这一次他多花费些心力,好生呵护着她的简单纯稚便是了。
倒是有趣。
至于其他……不急。
谢无妄抬眸望向左侧席位, 声音清凉疏淡:“本君治下不严,叫昆仑客人笑话了。”
昆仑七祖与寄怀舟急忙起身拱手:“不敢。”
今日宴上发生的事情虽然极其劲爆,但只要谢无妄一日还在,这世间就绝无可能流传半点风言风语。
道君君临天下,没有他防不住的口。
他一开口,寄怀舟便领会了意思。这位剑仙急急起身, 解下剑放到一旁, 端了酒水敬上前来。
“道君夫人, 那日是在下行事冲动,言语莽撞,今日特来请罪,还望夫人恕罪。”寄怀舟手一晃, 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灵匣,放在宁青青面前的案桌上, “近日恰好得了一匣炼神玉, 礼物微薄, 不成敬意。”
道君派人取了东淮秘境的镇境之玉,废了一个大秘境,这样的消息自然是惊动了昆仑剑宗。
温养一个大秘境,天时地利都缺不得,还要耗废大量人力物力。毁一个秘境,可谓伤筋动骨、动摇根基——成型的秘境可以持续产出灵植灵矿灵兽,生生不息,也是宗门新人的绝佳历练之所。
寄怀舟主动献玉,便是向道君求饶讨好,盼他不要用同样的手段敲打昆仑。
谢无妄懒散倾身,宽袖拂过案桌,修长似玉的手指自袖中探出,漫不经心地挑开灵匣,轻笑一声,像是赞,又像是嗤。
他微偏过头,看向宁青青。
前几日他将炼神玉置于她身侧的土层中,见她像幼苗取水一般,一点点将炼神玉吸收炼化,感觉倒是颇为新奇有趣,更像是在养个什么小动物了。
今日他知道寄怀舟要献玉,所以带她来。
小东西看见炼神玉,当会惊喜得弯起眉眼。
他的视线若无其事地落到她的脸上,却发现她并没有在看炼神玉,而是在看寄怀舟。
谢无妄眸光微顿,食指和中指幅度极小地动了动,唇角笑容倒是更盛了些。
案桌后,寄怀舟双手执杯,长身敬下。
他生得英俊,面庞棱角分明,气质清冷凌厉,整个人就像一柄锋锐无匹的绝世宝剑。
俯身敬酒,一股凛冽的冰霜气息便拂了过来。寄怀舟常年与剑为伴,剑仙的剑是上品灵剑,剑息如那雪中松柏,锋锐、寒冽,甚至盖过了剑主人的气息。
宁青青的眼睛微微一亮。
这个穿白色剑袍的人,好看也好闻,他的气息带着一种坚强刚硬的味道,隐隐还能听见清越的‘铮’音,让她想到了百折不挠的孢子把身体拖成椭圆、在风中努力前进的样子。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想要试试这个信息素!
不过方才有过一次教训,宁青青大约知道了,人类很介意直截了当地说“繁殖”的事情。身为一只聪明的蘑菇,她要学会入乡随俗。
她抿着唇,微歪着脑袋犹豫了一会儿,有了主意。
她非常委婉曲折地开口问道——
“请问你想要一个…女人吗?”
寄怀舟眼角狠狠一抽,下意识地望向宁青青身旁的谢无妄。
谢无妄眸光不动,轻轻地低笑出声。
他的小妻子,虽然不记得他了,却还是小心眼爱吃醋,并且记仇,还记恨着上回他与寄怀舟“争夺”云水淼的事情。
果真像前人所说,恨比爱深刻。
罢了,既然想要守护她的天真纯稚,那便满足她小小的心愿,没必要当众拂了她的颜面。
既然她见不得云水淼,让寄怀舟带回去处置便是了。
谢无妄手指一动,“笃”地叩上灵匣盖子,温和笑道:“寄掌门孤身多年,自是要的。回去时,顺便将人带上。”
如此,她该满意了。
果然,话一出口,便看见宁青青弯起了眼睛,眼角眉梢尽是喜悦。
“太好了!”她高兴得左右晃了晃。
谢无妄心中轻嘲,面上不显。女人啊,耽于情爱,贻笑大方。将这般小心思小算计当作生活的重心,又如何奢望得到他倾心相顾?
无趣。
唇畔浮着温柔的笑,实则意兴阑珊。
他依旧看着她,幽黑双眸尽显凉薄。
宁青青可看不懂这些有的没的。
她这下更加确定了,谢无妄真的真的是一个好人——自己不能繁殖却愿意帮助别人繁殖,真是一种伟大的精神啊。
就像大地母亲一样无私。
设身处地想想,如果她自己无法喷孢子,而身旁的其他蘑菇却在“呼呼”地吐孢子云,那她一定会有些失落的!
她把脸转向他,梨涡娇俏,眸中闪烁着两点明亮的光。她再一次夸赞他:“你真好!”
谢无妄的假笑微微一凝。
三百年,他并未看腻她这张脸。每一次她由衷地、灿烂地冲他笑时,那一束小而明亮的光芒,总能短暂地照进他暗沉的心,令他也感染一点简单的愉悦欢欣。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最微小的喜悦,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此刻,纵然有些不耐烦她的小心思,但还是结结实实地受下了这一记褒奖。面上不显,心尖上却有温暖的微风撩拨而过。
罢了,自己的小东西,纵着些哄着些又何妨。
除了奢求不可得的真心之外,她其实要的从来也不多,很容易便能露出满足的笑容。
谢无妄淡笑着,抬手去抚她的头发。
“不——”
一声突兀的尖叫从远处传来。
是狼狈不堪的云水淼。
寄怀舟上前时,云水淼便已竖着耳朵留意上面的动静,听到谢无妄毫无波澜地将她打发给寄怀舟,她已崩溃地抓着案桌站了起来,心中又惊又急。再看到那二人郎情妾意的模样,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更是“铮”一下断成了两截。
自她记事起,便不断有人告诉她,她的体质与君临天下的道君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将来必会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她听了太多关于他的事情,他如何容颜俊美、修为超绝、气质风流、权倾天下。
真正见到谢无妄的那一日,更是彻底沦陷。
谁知,自小习得的那些御男手段,在他身上竟是一样也没能用上。二百年前被他随意打发下山,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回到他身边,却再一次被他随手打发。
她叛逃离开昆仑,回去绝无好下场!
既然如此,倒不如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男人最好面子……
“道君!”云水淼放声大喊,“妾身已经是你的人,你怎能将妾身推给别人!妾身清白的身子给了你,便是想要一生一世跟随你的!”
她料定谢无妄不会否认。
像他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当众说出他没碰过自己这种话,那样多掉份啊!
拿走一个绝世美人的清白,对于每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值得炫耀的功勋。只要谢无妄认下这笔帐,就算回到昆仑,寄怀舟他们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而且……宁青青一定会气死的!
云水淼至今无法忘记,广场上,这两个屹立在世间巅峰的男子为自己而战时,那股激动到灵魂战栗的滋味。当时宁青青那张绝望惨白的脸,更是让她熨帖到了每一根头发丝。
“道君!妾身的人,妾身的心,都是你的呀!”她捧着心口大声喊道。
谢无妄目光不动。
换作平时,他自是不会否认的。哪怕宁青青在身边又怎么样?她的情绪不该由他来操心,而是该她自行调节。
左右他也没动过云水淼,回头解释一句就是了。
不过今日有些不同。
宁青青身上还缠着魔纹,不宜受到太大刺激,况且懵懂纯真的她,也颇得他欢心。此时此刻,倒是没必要惹她不快。
这般想着,他抬眸,平静无波地望向云水淼。
被他这般看着,不知为何,云水淼只觉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心脏,喉咙颤抖,再不敢说一个字。
片刻,谢无妄缓缓倾身,勾起了唇角,恶意地一字一顿道:“本君挑食。”
这便是明晃晃的否认了。
擅长揣摩君心的一众仙君们,立刻心领神会,一致发出了不屑的嗤嘲声。
“寄怀舟,你的人有些聒噪。”谢无妄长眸一瞥,眼风扫过寄怀舟。
“是在下失礼了。”
没等宁青青反应过来,就见寄怀舟转身大步踱向云水淼,像拎一只小鸡崽一样拎起来,走了。
走了……
走了?!
宁青青:“?”
谢无妄微眯着长眸,看着寄怀舟的背影消失在乾元殿门前。
“满意了?”他漫不经心地望向宁青青,神色似笑非笑。
宁青青:“???”
哈?
她只来得及冲着寄怀舟的背影伸了伸手,人就没了。
她看上的雄性,那么大一个,健壮好闻的雄性呢?
就这,她能满意?叫她怎么满意?
不等宁青青回答,谢无妄唇角微勾,淡声道:“东海侯野心滋长,让云水淼带着剑灵髓的消息叛出昆仑,故意投我。昆仑,也不安分。我留着云水淼,不过是将计就计,看看她身后究竟都有哪些人——哪些蠢人,竟能用这么蠢的东西来算计我。你和这样的东西计较,实在是,自降身份。”
宁青青:“……”
低等生物和低等生物之间的勾心斗角,在她看来都是毫无意义的菜鸡互啄。
她并不关心这些,只眨着眼睛,真诚地问他:“那我什么时候去昆仑找寄怀舟?”
谢无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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