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江微之唔了一声。他这样狡猾自信的人,公主略有些松动,统统被他收入眼底,他觉得自己有希望了,斗志便又燃了起来。
“公主一日不嫁,臣便等一日。”他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攥的紧紧的,“只盼着公主不要让臣老来得子,届时一定会养出个纨绔子弟。”
霍枕宁那双鹿眼一样黑亮的眸子,疑惑着看着他:“为什么会老来得子?老来得子为什么又会养出一个纨绔?”
江微之的眼睛终于氲起了一层笑意,他将公主的手笼在了自己的手心,牵着她往前慢慢走。
“公主上回说,陛下十九岁时,您都满月了。可如今臣已年届弱冠,公主还要慢慢想,一年半载,十年八年的,届时再生孩子,臣岂不是老来得子?”
霍枕宁楞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了他在说什么。
“胡说八道。”她气鼓鼓地跟着他的后头,踢了他一脚,“谁说要同你生孩子,下流。”
一路上的帛灯柔柔地照着他,他晃晃她的手,轻柔和缓。
“公主在想什么?”他语调讶然,好像公主在打他的坏主意一般,“臣对您一片赤诚,您做什么要往歪处想?”
这倒打一耙的功夫真是太叫人火大。
霍枕宁又踢了他一脚,顺便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
“你这么耍无赖,我才不要嫁给你。”公主提裙便跑,步履轻快地像一阵风掠过,身后的宫娥内侍也串成了一串,跟着她往前跑去。
跑了一时,到那仁寿宫前的假山奇石旁,却仍不见江微之追上来。
霍枕宁踢了一脚山石,有些悻悻然。
再转身一看,却瞧见有衣袂翩跹,一抹霜衣闪现。
她忽然起了顽皮之心,猫着身子躲在了山石后头,静静待了一会儿,听那脚步声临近,她倏地伸出脚,狠狠地绊了他一下。
哪知这人却不经绊,一个踉跄,往前栽去,头撞在了前方的山石上。
霍枕宁大吃一惊,追上前去。
江微之委顿在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就撞晕了?霍枕宁疑惑地走上前。
眼前人半靠在山石上,一双长腿伸的老长,眼睫密密地垂下,满脸痛楚的神情。
“你,死了?”霍枕宁踟蹰了一下,有些发懵,“是疼晕过去了吗?你起来啊。”
江微之闭着眼睛,蹙眉道:“疼。”他扬起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扬了一半不动了,“公主替臣摸摸,是不是流血了。”
霍枕宁有些惶惑。
“没流血……”她迟疑地说,额头撞在石头上,一定很疼,可是他的额头却没有半点伤痕,为什么却疼成这个样子?
联想到他一贯爱碰瓷,霍枕宁打算离他远点。
“你慢慢坐,我要走了。”她一点儿都不打算成全他的骗局,却在刚起身的时候就被他拉住了手。
“真疼。”他坐在地上,一只手拉着她,皱着眉头博取她的同情,“撞石身亡这等事您听过的吧?臣虽然没有流血,可头却昏昏的,像是有一万根锤子在里头敲。”
他仰头看着公主,清俊的脸上满是哀恳,“臣本就有旧伤……”
他把自己的领褖翻开,给公主看他脖颈上的伤痕。
霍枕宁就着宫灯,好奇地去看他的脖颈,白净的肌肤上果然有几道血痕,刺目极了。
江微之察觉到公主的愣神,春意拂上了眉头,将自己的衣褖往下压了一压,又多露了一分筋骨分明的肌肤。
“好看吗?”
霍枕宁慌忙捂住了眼睛。
“下流!”
江微之一笑,开始胡诌起来。
“臣一身是伤,公主还要欺负臣。”他委委屈屈,在宫灯融融的光下,容色过分的清俊。
方才那一脚,的确是她出的,霍枕宁扭扭捏捏。
“欺负都欺负了,就这样吧。”霍枕宁咕哝了一句,“反正又没死。你赶紧起来罢。”
江微之垂目,凉凉地向着公主说了一句。
“臣曾用性命向陛下保证,一定要赢回公主的心。公主若是今日不答应嫁给臣,臣就舍了这条命,不要也罢。”
这是□□裸的威胁,霍枕宁吃了一惊。
“反正我不答应,你舍了就是。”可笑,她身为公主,怎么可能会被他轻易威胁?
霍枕宁斜睨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拽出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就在这儿坐着吧,横竖我是不会理你的。”
公主掉头就走,使苦肉计、美人计皆无用的年轻殿帅自地上一跃而起,有些无奈地追上了公主的脚步。
到了那宫门前,霍枕宁刚要提脚进去,想起来一事,回身问他。
“你同爹爹用性命保证?”
江微之夷然一笑,眼睛里有星芒闪动。
“正是。”他点头,正经八百地回答着公主的话,“但是用谁的命,臣还没想好。”
作者有话要说: 胖梨:滚啊,不要缠着我~
话说二妞子说要再虐一把男主?
第74章 仗势
用旁人的性命来替他作保,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
殿前司指挥使江微之眼下要办理的这一桩事,的确是要夺人性命, 抄人家产, 毁人根基了。
目送着公主入了仁寿宫,宫门缓缓关闭,江微之收起对公主的琦念,略稳了稳心神, 疾步往殿前司去了。
殿前司的官署便在禁中,为陛下承办着天下之事,江微之步履深稳,才刚踏进殿宇,周意便托着官服而来, 江微之长手伸出,锦衣一翻一转,便上了身, 再由周意侍候着,束上玉带戴上官帽, 再一转脸, 已是一副冷漠严峻的神情。
他往那长案后的髹金的圈椅斜斜一坐,自有郑敏上前来报。
“寿养斋一案一共六十七份证词, 皆呈在案。”郑敏平日里四六不占, 办起事来倒是正经严肃,他捧着一沓厚厚的状纸,呈在了长案前。
江微之嗯了一声, 并不去翻看这些证词——关于这桩案子,他早已了然在胸。
“人呢?”
郑敏对这桩案子深恶痛绝,听殿帅问起那案犯,详实而禀。
“马九银、温玉娴二人此刻正关押在丙牢。”他想到提人时发生的事,有些义愤填膺,“月前,卑职前去大理寺提人,却发现这马九银同醪糟娘子二人皆被释放,大理寺承办此事的官员一问三不知,态度蛮横。卑职千里追查,才将马九银捉拿归案,只是这醪糟娘子,却在返京途中被灭了口。”
去岁,霍枕宁开办养幼院,强夺顺义牙行肆铺,公主被掳,江微之炮轰寿养阳斋,由此牵出了寿养斋奸/淫幼女一案。
其后上达天听,陛下令京兆府严加审理此事,因背后牵扯了王公贵族,便移交给了大理寺,却迟迟没有下文。
再之后,齐国公深陷封龙岭,其后为国捐躯,举国悲恸。
寿养斋一案,便一再搁置下来。
年后,江微之再度接任殿前司指挥使,念及此案,却发现,大理寺卷宗含糊、案犯无罪释放,那寿养斋地下近百具幼女尸骨,无处伸冤。
其后的势力是谁,再清楚不过,大理寺承办此案的官员究竟是被买通,还是不敢,亦或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
江微之垂目看向那叠证词之首的姓名。
邓娥。
他倏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肃穆的殿宇中如山般伟岸。
“去取马温二犯的证词。”他冷冷抛下一句,大踏步往那关押案犯的丙牢而去。
连夜提审,几多酷刑,马温二人奄奄一息,全套证词已然在手。
端王爷,陛下之大伯爷,六十有二的年纪,本该颐养天年,他却变了态。
其人老态龙钟,却偏爱幼女,良家子不好得手,便由人拐卖幼女进献而来。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条专供朝中权贵享用的拐卖链,那顺义牙行背靠大树好乘凉,在帝京做大做强。
而那寿养斋的地底,埋葬了多少幼小的冤魂!
那温玉娴尚且有几分良知,将所知所行的一切全盘招供,只那马九银忌惮背后势力,口口声声愿赴死,只不过郑敏将他那琵琶骨对穿上锁链,他便立即招了。
手上的一份朝臣名单沉甸甸,其中不乏抬脚震地三声响的侯爵高官。
郑敏家有稚子幼女,感同身受,他躬身回禀,有些担忧。
“这六十七份证词,二十一份出自被殿下解救的那班女童之中,二十六份是出自秦楼楚馆,当年那些被□□的女子,泰半都沦落妓馆。还有二十份则出自那寿养斋中的下人——自事发以来,已有多名寿养斋的仆役被害,卑职拼力才将侥幸逃脱之人护住。”
此时天光大亮,日光照射进殿宇,充裕温暖。
江微之舒展了一下筋骨,身后跟着郑敏等人,大踏步向着光明走去。
“去大理寺。”
大理寺评事赵骁一身官服,架子摆的十足。
江微之不显山不露水,跟在郑敏身后,并未通报家门,在他的身侧,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头戴帷帽,虽不能看清她的面目,但她抖动的肩头,却能感受到她的恐惧。
“此案首告、证词、证人、案犯皆在,为何匆匆结案?”郑敏问的犀利,直问赵骁的脸上。
赵骁眼望着不过一介武夫的郑敏,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毕竟他背后有人,有何可惧?
“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为何不能结案?”赵骁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神态却是极其倨傲。
“并非你情我愿,是□□。”郑敏还未出言,身旁的小姑娘邓娥已然颤抖起来,她的身后是她的父亲,以手承托着她瘦弱的身躯,她抬头质询,“我同二十一名女子,被人拐卖至寿养斋,其中有六人受到了那人的□□!怎么能是你情我愿!”
她激动的样子落在了赵骁的眼里,却换来了他愈发尖刻的嘲讽:“你一个小姑娘家家,一口一个□□,害臊不害臊?行了,这案子已然结了,你们殿前司愿意掺和便去掺和,不要牵扯咱们大理寺。”
郑敏平素不爱生气的人,此时已然激愤起来,他看了一眼身旁不住的颤栗的小姑娘邓娥,还未及出声,却听有一清冽冷峻之声传来。
“害臊?”江微之自郑敏之后缓缓而出,冷漠严峻的面容上挂着一丝嘲讽,“该害臊的人是谁?大理寺就是这般办案的?”
他环顾四周,这威严的所在,审理朝臣犯案之地,竟也能沦为庇护不公的保护伞。
他来此地,不过是想瞧瞧,这大理寺究竟如何审理这一案件的,此时却觉得无任何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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