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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 第172节

    书圣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明栗再次从他的视线中消失,快过重目脉的速度让书圣时刻保持警惕不敢有丝毫松懈。
    明栗手中箭弓垂下细长的绿色藤蔓缠绕住书圣的双手,瞬间就被生灭绞碎,藤蔓又从四面八方重新攻击缠绕。
    书圣瞬影移形换位间,脚踩明栗法阵的星线,冷声道:“北境鬼原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八脉法阵,你以为在这里,你的法阵有多厉害?”
    “不堪一击。”随着书圣的话音落下,他一脚碾碎定阵,让悬浮的星线们坠落消失。
    书圣再次以生灭绞碎缠绕他双手的藤蔓:“被愤怒和仇恨冲昏头脑,失去理智地攻击,这就是你的极限?”
    明栗瞬影到他身前,没了法阵的加持,书圣艰难地捕捉到她这次的速度,指尖点出数道天墙御守。
    “怎么,想用心之脉·巧煽让我失去理智吗?”明栗嘲笑道。
    书圣微微颔首,这瞬间姿态睥睨,让人能够忽略那张脸,脑海中自动补全戴着面具时的风采:“世人皆以为我的主星脉是行气脉,最强的星脉也是行气脉,可他们都错了,错在都被我的心之脉影响。”
    明栗瞬影与书圣拉开距离,能感觉到天地行气的变化,对面那细长的眼缝中透出明亮的光芒,神莹幻境从他的眼眸中展露。
    书圣盯着退后的明栗,在突然降临的黑暗中,他已将明栗拉入自己的神莹幻境中。
    *
    法阵的幻境和心之脉的幻境不同,心之脉宛如身临其境,中术者所处世界格外真实,一切的遭遇都能被随意更改,五感真实,感受时间流速也无比真实。
    以法阵配合心之脉幻境,哪怕是朝圣者,也难以分辨真假,或者说时间久了,将会被幻境慢慢吞噬,融入假象之中,变得疯魔,自我摧毁。
    明栗在黑暗中度过短暂的时间后睁开眼,看见飞雪飘摇,黑色的沙石地面与庞大的雪山互相交映,地面有许多武监盟监察使,也有衣衫褴褛,脚上锁链伶仃作响的奴隶们神色麻木地在雪山下干着活。
    明栗呼吸时纳入的寒气带来刺骨凉意,她低头,看见指尖覆盖一层薄薄的冰霜。
    这就是书圣掌控的神莹幻境世界。
    明栗听见书圣的声音从天上传来:“因为周子息,你很愤怒,逐渐失去理智,可倘若让你亲眼所见他曾遭受的痛苦,又会变得如何?”
    随着他温和平静的声音,明栗站在河岸边,看见对面雪山下被书圣一脚踩死的少年。
    少年的眼眸空洞地望着阴沉的天空,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眼中融化,死寂的少年忽然手脚并用的挣扎想要起身。
    明栗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盯着戴了面具的书圣,淡声回答他的问题:“你会死得更惨。”
    书圣说:“也许是你先失去理智,我能感受到在你心底最深处,在他死去时变得悲伤。”
    雪山对面重现当年书圣让少年周子息一次次死去的画面,就为了研究他那奇怪的影子,可周子息一次次咬紧牙关不肯透露半分,少年还显稚嫩的脸无比倔强,漆黑的眼眸展露的情绪时而痛苦,时而怨恨。
    少年被行气字诀穿透,一忍再忍,闷哼出声,到再也忍不住,发出凄厉的惨叫。
    明栗神色平静地听着、看着。
    “你想以这种方式激怒我,有些太低级了。”明栗轻慢地抬眼看向天空,“看来以你卑贱的出身和经历,决定了你无论跟随文修帝学习多少年,也变不成他的样子,无论你修行到何种境界,也改不掉你骨子里的低级和卑贱。”
    同样是心之脉强者,哪怕被困在书圣的神莹幻境中,明栗也能感受到天地间的“意”,从击碎书圣的面具开始,她就在感应试探书圣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弱点。
    两个人彼此试探。
    书圣察觉到明栗对周子息的“爱”,便以为周子息是她的弱点,从周子息这里寻找突破口,试图毁灭明栗的内心。
    明栗却察觉到书圣对自我的“狠”与“恨”,从他脸上曾被虐待的伤痕,和与文修帝相似的作风,以及对常曦异常的在乎,都是书圣藏在内心深处见不得光的秘密。
    这些秘密将让他疯狂,也能将他彻底摧毁。
    明栗洞察到的真相让书圣陷入沉默,好一会都没有回话。
    雪山下只有少年的惨叫声。
    明栗却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书圣沉声说:“你所得到的一切,只因为你的天赋。”
    “八脉觉醒就已经是人间翘楚,七脉先天满境,便是距离朝圣者只一步之遥。”
    “你无法理解修行者们拼尽全力赌上一切修行的决心和付出的努力,你看不见普通人穷其一生的只为了突破一脉一境。”
    书圣的语气像是审判:“你的存在就是对世间修行者的不公平。”
    明栗听后微弯唇角:“天赋。”
    她淡声说:“我见过认真努力修行的人只多不少。他们只专注自己,哪怕自己是七脉觉醒,六脉觉醒,甚至五脉四脉,无法成为朝圣者,却志在寻找自己的极限,不会自暴自弃,更不会对他人的天赋指指点点,将别人的天赋当作是让自己失败的原因。”
    “你靠着长鱼叶和醒髓进行二次觉醒,成为八脉满境的朝圣者,却在这里嫉恨别人的天赋比你更好,修行更快,如此丑陋的想法,这就是人们说的相由心生?”
    明栗最后嘲讽的语气让书圣的声音沉了几分:“并非对我不公平,而是对世人不公平。”
    “拿世人当借口,你不敢面对自己肮脏的内心?”明栗问他。
    书圣说:“我是八脉满境的朝圣者,是这个大陆修为境界顶端的人,我有着其他人没有的、无比强大的力量,而我的职责,就是维护人间秩序和公平。”
    “喂。”明栗轻轻挑眉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救世主,认为自己是这片大陆的主人?”
    书圣又道:“有能力者,就要承担更多职责,作出更多的奉献,引导这个世界走向正确的未来。”
    明栗说:“这就是你和神谕同流合污的借口?”
    书圣沉声道:“生脉的存在,也和你的天赋一样,影响了这个世界的公平。”
    明栗看向雪山下又一次死去的少年,眉目清冷:“是因为你借醒髓无论多少次也没法觉醒生脉,才觉得不公平吧。”
    “你得不到的一切,都认为是不公平。”
    站在雪山下的书圣缓缓抬头看向对岸的明栗,抬手指向她:“当你没有那傲人的天赋,还有资格说出这种话吗?”
    霎时,天地倒转,雪山湮灭,明栗闻到冬日里烤红薯的香味,看见熟悉的庭院,听到父亲和兄长的对话。
    第138章
    明栗扬首看还显年轻的父亲,他正在给东野昀擦着脸上墨迹,一边笑道:“你就不能让着你妹妹点?”
    东野昀没好气道:“我好心教她修行,她先动手的。”
    冬日的光芒洒落进屋里,东野昀回头,被画花的脸变得滑稽,正气呼呼地瞪着她,伸手要指指点点,刚抬起手又被东野狩给按下去。
    东野狩说:“你妹妹没什么修行天赋,你也别总是逼着她跟你学。”
    明栗坐在旁边的软垫上看着这幕。
    她也回到了五六岁的年纪,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天光和碎影,红薯的香味与屋外的雪色和眼前人,都是鲜活的存在。
    明栗没有听见书圣的声音,却知道这又是一轮新的神莹幻境。
    不再是以周子息挑战她内心的愤怒,而是剥夺她的天赋,让她挣扎在普通人的设定中。
    【如果你只是修行天赋一般的普通人——】
    “好了,继续写今天的八脉残页。”东野狩压着儿子在座位上不让离开,自己起身走到明栗身边牵着她的手说,“我和你妹妹先去弄吃的。”
    【父亲就不再对你抱有期望。】
    明栗歪头看东野狩牵着自己的手,就连掌心的温度也这么真实。
    东野狩牵着她来到隔壁屋中,师兄陈昼和师妹青樱正在挑选红薯,明栗听见自己对父亲说:“爹,我也想学哥哥会的灵技。”
    “你哥哥八脉觉醒,你想学也学不会的,还是放弃吧,来跟我学挑红薯。”东野狩还没开口,旁边的陈昼先说话了,把红薯塞到明栗手中,“去跟青樱一起洗干净。”
    东野狩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似乎默认陈昼的这番话。
    青樱拉着明栗一起去洗红薯。
    冬日冰水让她的五指变得僵硬麻木。
    明栗在北斗一天天长大。
    八脉觉醒的兄长常常被父亲带着外出云游,师兄妹们每日修行忙得没空管她,平日路上遇见也是打声招呼,便跟其他同门弟子说笑着走远。
    人们讨论的八脉灵技她根本听不懂,哪怕每日在书阁中看了一本又一本书,记下书中看不懂的地方去找曲竹月,北斗宗主,大人们会为她讲解,可她就是听不懂。
    北斗宗主摸着她的头说:“修行世界是残酷的,哪怕再如何努力,可到不了的境界就是到不了,不如换一种方式,去追求自己力所能及的。”
    她懵懂问:“什么才是力所能及的?”
    北斗宗主说:“你的极限。”
    她问:“我的极限在哪?”
    北斗宗主说:“一脉满境。”
    你只能是一脉满境,就不要去奢望八脉满境的世界。
    外出的兄长与父亲回来,给她带来了许多礼物,兄长绘声绘色的为她讲解外面的世界如何美丽。
    于是她对东野狩说:“爹,我也想去。”
    东野狩回她:“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你还太弱,无法保护自己。”
    明栗问:“我要什么时候才能保护自己?”
    东野狩却摇摇头:“你一辈子都无法在外面的世界保护好自己,只能被别人保护。”
    父亲只教导兄长修行,指点兄长的八脉灵技。
    师兄们也只跟东野昀玩,她跟在同门师姐们身边,却听不懂她们的讨论,没法搭话,沉默得像个影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冬去春来。
    人们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是东野狩的女儿,却不再是人们心中的天才,不再是父亲的期望,不再是能与兄长和师兄妹们并肩而行的同门。
    北斗七院点星会,少年人们为此拼搏努力,热血对战,却没有她的身影,无人注视她。
    她平庸,却渴望不平凡,于是日夜早起感知星之力,无论烈日暴晒还是暴雨倾盆,坚持练习灵技,常常因为无法感应七脉的力量而让自己的灵技变得乱七八糟。
    甚至被人在远处窃窃私语地嘲笑,说她痴心妄想,也有人劝她早些放弃。
    她在数千个平庸的日夜中长大,心中对力量的渴望却越来越强烈。
    她陷入对自我天赋怀疑的痛苦中,看着身边的人一年一年修为境界大涨;看兄长意气风发;看师妹轻易使出她多少年也学不会的灵技。
    羡慕滋生出嫉妒,痛苦滋生出怨恨。
    父亲说他新收了一个徒弟,在八脉法阵一术有很高的天赋。
    新来的师弟从未看过她一眼,总是和师兄师妹们走在一块。
    两人在摇光院相遇,师弟连一声招呼都没有,甚至没能记住她的名字;在父亲的庭院练字时彼此无言,兄长和青樱走来,他们便相谈甚欢,只剩沉默的自己,插不进去一句话半个字。
    【失去天赋的你,也就失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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