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秋桂子_24
刀红隐只是不睬。解舆心内叹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那矮汉亦不睬他二人,只往树下一蹲,翻出一张炊饼,就水便啃。那日头渐盛,一夜不曾饮水吃饭,此时见那汉子吃得香,解舆顿觉饥渴难耐。
解舆因道:“好汉,把一口水与在下吃,可也不可?”
那矮汉抬面道:“可也可,不可也不可。”
“此话怎讲?”
“倘官人分明与小的道来,一句不差,这水,官人要吃几多便吃几多。倘不说实话,见谅,这水,是一滴也入不得官人口。”
解舆肚内寻思:吃不吃得水亦不甚紧要,问到不情愿处,我不答便是,且听听他是甚的来头。
解舆道:“好汉问便是。”
那矮汉道:“小的只问一句便了:神医吴自开封府尹处盗的是何物?”
解舆吃了一惊。肚内思量半晌,左右琢磨不透:他缉捕杨蝶掩之事如今敢是人尽皆知?
刀红隐却开言道:“杜公,你自不须拿话套他,他自开封府尹盗了甚物,你若是不知,又何须离了蜀中宝地,千里迢迢寻至此处?”
那矮汉哈哈大笑:“刀女侠,你却是高手,在老夫眼皮下偷天换日,一去不归。你敢不是料错了。老夫今日来此,非独独为着那神医吴,亦是为你而来。”
解舆愈听愈离奇,不解这妇人与这矮汉有甚恩怨。
刀红隐笑道:“区区太岁,奴不过将了三分,老夫人也甚是悭吝。”
那矮汉脸色一变,道:“女侠不曾听闻祸从口出?女侠且住,倘再肆言,休怪老夫无礼。”
解舆见势不妙,只怕那矮汉一时激怒,将他二人做死,只得低声对刀红隐道:“娘子且收声,勿逞一时口舌之快。”
刀红隐还待开言,却听得马蹄声作,方看去时,却见三四个道人打马而来。领头一个却是个老道,余下几个乃是后生。
解舆肚内称奇,昨夜方来数个道人,数个尼姑,今日却又见这些道人。却不知甚么来头。
几个道人见得眼前一男一女见缚在板车上,斜斜贴在彼处,直立不得,亦躺倒不得,甚是滑稽,那几个小道士不由暗暗发笑。
老道勒马,翻下马,那几个小道士从了师父,亦翻身下马。
那老道恭敬一揖,唱个喏道:“搅扰高人雅兴,敢问这二位所犯何事?方至于此。”
解舆听得那老道声音,却是昨夜那“长梧子”道人,不由大呼:“长梧真人救我。”
第32章 弥勒(1)
且说茶一物,本是巴蜀之地土人采以作羹,用以去腐腻、解热毒之物。已而至唐朝始盛于士大夫,当年陆羽专为其作茶经,传后世,得茶圣之美名。然到得本朝,承平日久,此雅好旋渐流播市井,庶人与大夫同好。文士大夫好茶,盖以为茶性苦而回喉微甘,清淡而乐,君子本色也,故目之甚重。庶人好茶,盖因附庸风雅而已。
茶事,到得如今,自采至制,乃至于点茶、用水、器具、品味,皆成学问。二月茶芽新发,采制之后,到得清明前后,恰是各处名山名水新茶初出之际,故此际各处常有新茶会。名茶总须好水,这玉泉山珍珠泉,虽不及扬子江中冷、惠泉盛名,然一来依傍名山,且景德禅寺为御册神寺,二来传承秘制仙人掌茶,故而年年清明,此山茗战颇成气候。
往年茗战,不过文士大夫。今年却与往年有异,自清明前数日起,即有负剑带刀客上山,或止宿林中寺前,或宿于山下当地乡民家中,清明临近之际,这带刀负剑之人不见少,日日增多。到得清明那日,竟是一队队、一行行,径往玉泉山景德禅寺而去。乡民有采药上山,见那寺前林中人头攒动,问那寺内和尚,这些武人竟是山上作甚,小和尚只叫苦道:拜帖在寺内,道是将了好茶,欲来试吃会斗茶。寺内岂能容这许多武人,只得任他们在寺外支帐搭篷。每日但起薪烧火,乌烟瘴气。寺中长老与他们言说,此处是佛门圣地,不得如此无礼,方才稍稍收敛,然人却日渐增多,甚是混乱。
乡民见机不可失,便负了些蒸作从食山货至寺前帐外兜售。寺外几十顶皮帐布帐,竹篷草寮,形制各异。来人亦是南腔北调,衣冠各各不同。但放眼望去,武夫好汉走卒商贩,短衣缠腿麻鞋、亦有赤足。间或有蕃人,一般扮作中原人,只那样貌却不似,言语不得通。问那和尚,和尚道这寺外大约辽人、夏人、吐蕃人,都在其中,如今边事吃紧,故扮作汉人装束。却不知为何而来。
其中亦有女客。奇者便是这些女客,非尼姑即道姑。乡民见得那行尼姑,乃是清明前一日,清早便到寺前拜问寺内长老,不知打探何事,亦不在寺门外行帐,却不知在何处安下。那行尼姑,为首一个老尼姑,眉眼中颇带煞气,直不似出家人。身后几个俏生生小尼姑。那日几个武人见小尼姑生得俊,上前调笑,却教打翻在地,一个汉子吃峨嵋刺戳瞎了右眼,一个折了左腿,自此见了尼姑,众人皆不敢造次。
这道姑却只得一个。清明前一日,一行道人径打马至寺门口,为首一个老道,身后随几个男弟子,尚不见道姑。一般探问了不知何事,此后打马便走。次早那队道人重回寺门,却是多了一个女弟子。那道姑生得甚是俊俏,比昨日小尼姑更是俏上数倍有余,却不见人上前调弄。
昨日尼姑那般姿色,须得瞎一只右眼,折一条左腿,今日这道姑,怕是要搭上小命。
一行道士先到寺门外,自拣了阴凉处歇息。尼姑随后便至,几个小尼姑往道士处张望几眼,道士处亦是往尼姑处张望几眼,剑拔弩张。老尼姑自带了小尼姑至他处歇息,二队人马方休了。
小尼姑见道士当中混了个道姑,窃窃低语,最年少那个尼姑对她大师姐道:“大师姐,你看那道姑,柳腰樱唇狐媚眼,可比你美多了。”
那大师姐睃一眼小尼姑,叱道:“休得胡言乱道!那妇人只身在众男子之中,敢是甚好货色?你教她与我相提并论?”
小尼姑吃吃笑道:“大师姐想是记挂着昨日马上那俊俏小道士了。见那道士身畔立着个美道姑,心下不快。”
大师姐抬手便欲给小尼姑一耳刮子,老尼姑喝道:“休得胡闹!教人看了笑话!”那大师姐收回手,恨恨盯着小尼姑。
那小尼姑却是肆无忌惮,贪看对面年少道士,却低低咦了一声:“却不止多了个道姑,还多了个道士。”
原来那多出的道姑道士非是别人,正是刀红隐同解舆。昨日那杜沙见楼观一派道人人多势众,竟是弃下他二人便走了。二人探明今日楼观道士欲至景德禅寺斗茶,而长梧子苦于于茶事不通。那刀红隐毛遂自荐,道曾习得些许斗茶末技,愿尽绵薄之力,以报解救之恩。二人便扮作道姑道士样貌,与诸道一并到得此处。
昨夜解舆本欲与刀红隐别过,但见她大毒新解,功力自射茵之毒后剧减,且右臂活动不畅,这些个道人虽自称名门正派,来路其实不明不白,心念若这妇人教人欺侮去了,后番他再见杨蝶掩,岂不是声低气弱?
刀红隐待杨蝶掩一往情深,几日来解舆俱是看在眼中;这杨蝶掩如何待刀红隐,解舆不得而知,依小蛇之说,当是杨蝶掩始乱终弃,然在解舆看来,似是另有隐情。倘若他二人实则两情相悦,将刀红隐管顾妥当,后番见杨蝶掩,大可理直气壮。
是夜刀红隐便与那道人胡说乱道,只道解舆乃是她丈夫,二人游历江湖,本欲至玉泉山游玩一番,却教那矮汉使毒箭伤了,擒去欲胁迫二人替他斗茶。解舆不曾辩白,默默随她去了。那长梧子听闻此言,眉头深锁。刀红隐便问:“这玉泉山斗茶有何玄机?一路却见恁多人赶赴?”
长梧子道:“如今此事江湖上下怕是无人不知,故老道亦不瞒女侠。女侠可曾听闻待月诏一事?”
“待月诏?”刀红隐佯装不知。
“待月诏盛名传于庙堂之中,江湖之上,由来已久。得赐诏之人,必可得天下。但持诏之人俱是隐而不出,寻得真主,赐诏便是。当今之世承平日久,以此竟是无人曾见此诏。传闻老道便不一一累述,只一项告知女侠,这待月诏一出,天下必有一劫。而今传闻持诏之人混迹于玉泉山斗茶文士之中,人心惶然,江湖耸动,人人欲得一见。”
“见了又如何?”刀红隐仍是佯装不解。
那楼观大弟子在马厩旁喂马料,听得此言,哼一声道:“见了又如何?常人定是道夺诏便能定江山、夺天下。如今好端端升平之世,我等要它何用?只怕外族趁此之机,夺了我汉室江山。”
刀红隐“肃然起敬”:“小师父小小年纪,这等见识。佩服佩服。”
解舆见楼观大弟子年不过弱冠,身子却精壮异常,知是下了苦力练功之人,言辞之间亦是凛然正气。见刀红隐耍弄他,却似见耍弄自家一般,颇不是滋味。
那楼观大弟子面上一红,微微拂袖,以示不怿。翻出右手半个掌心,不知是否胎记,鱼际处显出一枚铜钱大小红斑。
解舆微微皱眉,太阳处隐隐跳痛。
“玉泉山斗茶本无规矩。”长梧子道,“今早到寺外询问,方知今年来人甚众。寺中长老道,明日辰时须在寺外预斗一番,胜者方许入内。”
刀红隐道:“奴上山时,撞见护法教徒、百越会徒、逍遥帮众,不知此事与弥勒教有甚干系?”
听闻“弥勒教”三字,在场诸人俱是面色一变。长梧子面上一凛,大弟子面上一僵,最奇异者却是解舆,面色青白,半边额角渗出汗滴。刀红隐见他伸手抚太阳,眉头微皱,心道:这天真观察如今却是晓得事了?
那长梧子道:“此事说来话长?”便沉吟半晌。
“听闻去岁弥勒教连并十教,当中便有如上三教。不知三教今番来此,是否得令弥勒教?”
刀红隐语毕,只见解舆一头大汗,面色煞白,不知是否因火旁暗影魍魉,刀红隐只见得解舆额角伸出一根细针,心下大骇,再定睛一看,却是没了。
“夫君有何不快意?”刀红隐问。
“头疼。想是昨夜受了风寒。”解舆微微一笑。
刀红隐心下一震。那一笑,不知为何极似一人。着眼再看时,解舆已然起身,道是去马厩后方歇息。
刀红隐心下狐疑,却寻思不出究竟。到了次早,解舆不再诉有甚不适,神色却是与往常不同。话却不似往常多,眉宇间微笼一层淡愁,刀红隐心下愈发疑怪,因问道:“夫君,何事挂心?”
解舆只是摇头,笑道:“娘子多心。”
第33章 弥勒(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