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倪
守在落苏院外的两个守卫的小兵见到齐羽仪立刻一磕脚后跟,挺胸抬头地行了个礼。“里面怎么样?”齐羽仪没好气地问。
他的脸色黑得像抹了锅底灰一样,小兵被他阴沉的气质吓到,话都有些说不利落了。
“一,一直在闹。”
齐羽仪没听完他的话就冲了进去,他刚才走得急,只是匆匆忙忙锁了房门,屋子里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一听冯京墨一直在闹他就急了。
但一进院里,他又放慢了脚步,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半点闹的动静都没有。即便如此,他的心还是揪在半空中,放不下。等开了房门,看见人好好躺在床上,齐羽仪才真正松了口气。
火盆子把屋里烧得暖暖的,天亮了,阳光晒进来,光线中微小的灰尘上下翻舞。冯京墨躺在床上,胸脯一起一伏。
多美好的一幕,如果忽略满地的狼藉,以及冯京墨不正常的呼吸。
闹累了吧。
齐羽仪坐到床沿上,冯京墨额头上布满了细汗,齐羽仪伸出手掌替他抹去。
“小四,对不起。”齐羽仪也不确认冯京墨听不听得见,自顾自说起来,“我没想到山本存的那种心思。那天你一走,他就让日本兵强行把我带走了。”
“我一直在想办法救你出来,”齐羽仪幽幽地说,“可他的戒备实在太森严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我一直没有放弃。”齐羽仪替冯京墨擦干净汗,又开始抚摸他的头发,“从他来上海,我就开始筹划了。”
“他死了,我杀了他。昨晚看见他的尸体了吗?”齐羽仪慢慢蹲下来,平视冯京墨的侧脸,“你不用怕他了,小四,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所有欺负你的人,我都会杀了他的。”齐羽仪握住冯京墨的手,冰凉的。
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冯京墨突然睁开眼,他瞪着天花板出了一会儿神,才缓缓扭头。他的视线落在齐羽仪的脸上,初时有些散乱,随后慢慢聚焦。
齐羽仪的心又被揪起来了,他紧张地等待冯京墨下一个反应。会接受吧,一定会的,不管他做什么,他的小四总会原谅他的。
冯京墨笑了,像是颓废中开出的艳靡的花。他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搭到齐羽仪的肩头,轻飘飘的,像根羽毛。
齐羽仪顿时心花怒放,刚才因为和他爹的不欢而散导致的愤怒和郁结烟消云散。他好久没见小四这么笑了,不对,他似乎从没见小四这么笑过。
这么…妖冶,这么…淫|靡,这么…诱惑人心。
“给我针。”冯京墨吐着气说,“给我针。”
齐羽仪如同被冰封一般僵住了,他推心置腹地一番话,把他自己都感动了,竟然只换来这三个字?
齐羽仪气急败坏地推开冯京墨,几步退到窗边,撑着窗框大喘气。
如果这屋子里还有能砸的东西,他也很想大砸一通,只可惜所有能砸的都被冯京墨砸光了。
山本到底给玉灏用了多少药,那个白痴。齐羽仪恨不得把山本的尸体拖过来抽一顿鞭子,他辛辛苦苦做的一切都被他毁了。
冯京墨又发作了,刚才他大闹一通筋疲力尽,现在缓过来一些,发作的痛苦又席卷而来。他在山本身边这段日子,早就不满足于一天一次了。三餐可以不吃,针一定要打,有时候四次,五次才能让他满足。
“给我——”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叫。
“给我——”
齐羽仪不知道冯京墨可以叫得如此撕心裂肺,记忆中,知道他爹过世的时候,似乎也没有这样。
齐羽仪咬着牙不回头看,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把计量减下来。他拼命让自己硬起心肠,走吧,锁上门,他对自己说,可脚却像钉在地上一般,无法挪动半分。
“咚”
冯京墨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小四。”齐羽仪冲过去,地上全是碎片,他赶在冯京墨开始乱滚之前抱起他放到床上。
冯京墨趁势一把抓住齐羽仪的衣襟,“子鸿,给我。”
齐羽仪输了,他无力地看着床上进入虚无缥缈境界的冯京墨。他的嘴角漂浮着诡异的微笑,好像进了极乐世界。
齐羽仪的手在颤抖,手里的针筒终于掉落在地上。他对冯京墨硬不起心肠,冯京墨只要叫他一声子鸿,他就无法抵挡。
他抱起冯京墨的头搂在怀里,“就这样吧,”他亲吻冯京墨的头发,“就这样的。你就这样留在我身边,我供你一辈子。”
齐家的饭厅里鸦雀无声,圆桌边坐满了人,桌上也是鱼鲜肉肥,叶绿豆香。这是这几年来,除了毓莹婚礼之外,齐家的人聚的最齐的时候了。齐解源端坐在正中,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五太太……每个人脸上,都没有丝毫其乐融融的表情。
尤其是齐解源和四太太,脸已经完完全全沉了下来。这里头,最淡定的反而是苏蕙兰,她抱着小宝,小宝喝饱了奶,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让他打奶嗝。
齐羽仪一脚踏进饭厅,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桌上的声音。
“让一家人等你,你好大的面子。”齐解源面前的小酒盅里已经倒了酒,在他的一拍之下,竟然震出来大半。
齐羽仪面不改色地坐到苏蕙兰旁边,“小四不肯吃饭,好容易才哄他吃完。”
齐解源一听,又要拍桌子,可还没等他抬手,齐羽仪又说了一句,“以后你们不用等我吃饭了,我在小四那边吃。”
“羽仪,”四太太也忍不住了,“你说什么话。”
她呵斥住齐羽仪,又放软声音劝起来,“都知道你和小四感情好,但这些事也不用你亲力亲为。家里这么多佣人呢,一个能伺候吃饭的都没有?你要是不放心别人,我把柳叶给你好不好?”
齐羽仪似乎还是敬重自己亲娘的,并没有出言拒绝。四太太以为她答应,又说道,“听说今天你让喜德把书房的被褥收了?那正好,你搬去书房多久了,该搬回去了。”
她看向苏蕙兰,“蕙兰,晚上把小宝抱我那里去,我替你们看着。”
“不用了,”齐羽仪打断四太太的话头,“最近军事吃紧,常常闹个通宵达旦的,搬回去闹得蕙兰休息不好。”
“这事爹最清楚,”齐羽仪见他娘不肯依饶的样子,直接搬出齐解源,“爹,你说是不是?”
“哼,”齐解源没好气地哼了一下,拿起手里的筷子,“吃饭。”
齐解源一声令下,没人敢再多嘴了。几位太太各自拿起筷子,四太太碰了软钉子,讪讪地去看苏蕙兰。苏蕙兰倒是淡定自若地把小宝交给奶妈。只是在转身低头的一瞬间,不为人察觉地叹了口气。
慕白术和周老板都是从松童拿上来的报纸上看到山本身亡的消息的,两人面面相觑。
“韩先生不是说没成功吗?”慕白术一脸惊疑地问。
周老板也不解,打电话给张中翔,张中翔也是一头雾水。连韩先生都搞不清状况了,但他可以肯定,他们的暗杀绝对没有成功。尤其是报纸上说山本身中两枪,其中一枪致命。
韩先生他们只打中了一枪,不致命的那一枪。有人替他们补上了另一枪,也就是说,除了他们,还有人要山本的命。
这个人是谁,是敌是友,他为什么要杀山本?
组织的指示下来了,在情况未明之前,停止一切行动。
慕白术只能重新恢复校园生活,幸好没过几天,顾先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的人从以前在山本别墅工作的佣人那里打听出一个消息,山本遇刺那天,齐羽仪从那里带走了一个人。
他们立刻确定这人一定是冯京墨。
“玉灏为什么会在山本那里?为什么他是被抱走的,病了吗,还是受伤了?齐羽仪把他带去哪里了?”慕白术坐立不安地来回乱走,像只没头的苍蝇。
“十洲,”张中翔拉住他,“你别胡思乱想,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是自己吓自己。”
“这几天齐羽仪不是在军部就是马上回家,玉灏应该在齐府。”顾老板一得到消息就派人开始盯梢齐羽仪,很容易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但最近齐府防范的很紧,”顾老板继续说,“不管是太太们,还是佣人,出来都有卫兵跟着。要想套到里面的消息不容易。”
“那我们要怎么办,”慕白术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齐羽仪到底想做什么?在天津就软禁玉灏,现在回上海了,还要继续软禁吗?”
“还有,”慕白术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玉灏既然被他软禁了,为什么又会跑到山本家里去。他到底对玉灏做了什么!”
“我们一定要把玉灏救出来,”他抓住张中翔的手,“一定要尽快救出来。”
张中翔回握住他,慕白术浑身抖得厉害,与其说是握住,不如说是撑住。
“十洲,你冷静,别激动。我们都想尽快把玉灏救出来,但不能冲动。”
“这事怕是不容易,”顾老板缓缓的开口,“齐解源不管怎么说都还是淞沪指挥使,现在日本人又摆明支持他。”
“而且这次日军的表现也很奇怪,山本在齐羽仪的眼皮子底下被暗杀,日方竟然没有寻衅闹事,就这么任凭齐羽仪调查。”
“这事有很多种可能,唯一能确定的,是日军并没有因此和齐家翻脸。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要进齐府救人,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
慕白术被顾老板的一番话说得几乎绝望,听到除非二字,又瞬间燃起希望。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能找到内应,”顾老板环视他们一圈,“想办法把人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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