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花
崔介衡仍旧在院外, 笑望着她, 轻声问道:“不请我进去坐坐么?”“啊?”王道姝有些惊讶, 小跑到门口, 隔着篱笆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呀, 谁带你过来的?”
崔介衡面上依旧带着笑意, “我去见过你曾大母了, 她同意我过来的。”
“好吧。”王道姝嘀嘀咕咕几句,开门把他放了进来。
崔介衡的亲卫和宫侍都留在外头,只带了一个宦人进来。
进屋后, 王道姝看着摆在正中的琴,暗自庆幸。幸好她今天弹的是这张琴呢,不然他看到了, 又要说东说西的。
果真, 看到桌上放置着万壑听松,崔介衡的笑容更加真切了。垂眸问道:“音色怎么样?”
“挺好的。”王道姝仰头看她, 眼中闪烁着几点光芒。
崔介衡坐了下来, 轻轻拨弄琴弦, “学会弹什么了?”潺潺琴音自他指下流出, 清如溅玉。
王道姝低头对手指, “还在学指法呢。”才学了几天, 他当她是神仙么?她伸出左手来给他看,“你看,我练琴比谁都认真, 手上都起泡了。”
崔氏突然想了起来, 重新跑去拿药。
崔介衡勾唇笑了笑,摸摸王道姝的望仙髻,“不需要这么勤,你要是觉得快长泡了就赶紧停下,不然磨破了可怎么办。有什么不会的么,我教你要不要?”
王道姝两手托着脸,犹豫了半晌,“就是谱子还有些不太熟悉。”学过一遍的东西,再学自然更容易一些,但是文字谱才接触没多久,她还没那么熟练。
谱子就放置在琴的前方,崔介衡拿过看了看,挑眉道:“这有什么难的,多念念就好了,我教你读吧。”
平时先生上课也就上那么一小会,回来还是得自己练,现在有人愿意教,她当然是求之不得。她乖巧的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怎么突然来我家啦,兹白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呢。”他要去别人家,那不应该是提前通知,好让人做好准备的么。
虽然很不满她老是提起崔兹白,崔介衡还是耐心解释道:“萧太子太傅病了,我是过来探望他的,顺道就来了你们家。”
王道姝恍然大悟,可不是顺路吗,萧太子太傅就住在他们隔壁呢!旋即关切问道:“那他老人家好些了没有?”萧太子太傅年纪不小,已是年过五旬的人,伤风感冒很有可能就要了他的命。
“请了医士看过,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有些伤风而已。”崔介衡和声道。
王道姝忽然想起来自己今天为啥留在家里了,顿时害怕起来,一蹦三丈远。要是把这祖宗传染上了,那他们家罪过可就大了。
崔介衡微微蹙眉,凝声道:“别乱跑,你小心摔着了。”
王道姝退的更远了,伸出食指指向他,声音急促,“你、你快离我远些,我想起来了,我也伤风了。”
崔介衡心下好笑,起身朝她的方向走去。眼见着他越走越近,王道姝连连后退,害怕的要命,看向他的眼神中都透着“别过来”的讯息。
眼前的小姑娘一脸紧张,连细密的眼睫都在微微发颤,崔介衡便站定了,不再往她那边去,轻声道:“你怕什么,我都不怕呢,我刚去了萧太子太傅那,还近身跟他说了话,还不是好好的。我锻炼比你多,自然没你容易生病。”
这话是没错,很有道理,只是怎么听起来就那么气人呢?
王道姝叹了口气,“那也是有可能生病的,难道你从小到大都没生过病么。”
“好啦,没事的,不会过给我。”崔介衡柔声安慰她,“你过来,不是要听我弹琴么?”
王道姝慢慢的、慢慢的蹭了过去,做到了崔介衡对面的苇席上。
见她坐好了,崔介衡缓缓弹了起来。他十指修长,因常年习武而显得遒劲有力,操缦之时却又刚柔并济,时吟时猱,其声清泠悠长,清淡相和,仿若海上风涛将至。
王道姝闭眼静听,左手还轻轻搓着涂了药膏的指尖,幸而是藏在桌子底下,傅母她们没能发现,否则又要阻止她了。
待到崔介衡弹完后,他轻声问道:“听过这首曲子吗?”
王道姝微微摇头,“没有听过。”顾先生认为琴在于修身养性,每次上课前都会给她弹一首曲子,并且给她讲讲曲子的来历典故,但是这首她着实没有听过,从前也没有学过。
“这首叫《水仙操》。”崔介衡娓娓道来。
“是我想的那个水仙吗?”王道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她从前听说过这首曲子,但是却没有了解过。
崔介衡眉尾微抬,“哪个水仙?”
“就是、就是、就是那个水仙花啊。”王道姝觉得奇怪,他没有见过水仙花么。
崔介衡低低笑了出来,眸中流光溢彩,午后的阳光穿透葳蕤枝叶,再打在他的脸上,时明时暗,若隐若现。
“不是水仙花。”崔介衡显然心情很好,话语中都带着几分愉悦,“这首曲子相传是伯牙得海水山林之神韵而作,和水仙花可没有关系。”
“好吧。”王道姝有些不高兴,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高兴。脸颊红红的,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尴尬。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居然还是错的,太让人难受了。
眼前的小姑娘嘴唇微抿,眼睫微微下垂,连秀气的眉毛都耷拉着,显然是不太愉快的。崔介衡怕把她惹急了,忙道:“那我再给你弹一首?你想听什么。”
王道姝原本也只是在生自己的气,见崔介衡同她说话,便托腮仔细想了想,“《酒狂》好不好?”
崔介衡微一点头,凝息片刻,专注的弹了起来。
琴分流派,又因弹琴之人不同,同一首琴曲也有极大的差别。崔介衡身居高位,年纪又轻,少有不顺之事,如今政治清明,河清海晏。他指下所流露出来的意味,少了几分愤懑不满,多了几分肆意放纵。
王道姝听过许多人弹琴,无论是顾先生还是王偃他们,皆是操缦高手,此刻自然也听得出来崔介衡于其中的造诣极高。一个没经历过多少风浪的少年郎,能有如此水准,实属罕见。转念一想,他身边围绕的都不是普通人,教给他的东西也和寻常人所学的不同,境界和旁人不同,也在情理之中。
弹完一曲,崔介衡柔声道:“还想不想听?”
“不听啦。”王道姝微微摇头,想起了崔介衡最开始跟她说的话,“我想读谱子。”琴谱就要多多读才能熟练,文字谱就这点好,能够清晰明了的读出来,一点都不需要思考的。
教王道姝读了一会,崔介衡将之前拿在手上的那个小锦盒递给她。盒身刷着朱漆凤鸟纹饰,还镶嵌着几颗宝石,锁扣上还有一颗指甲盖大的于阗玉。
轻轻将锦盒打开,崔介衡给王道姝展示里面一个个的小格子,柔声道:“这些都是琴弦,全是宫中新制的,每个格子里都标好了是配哪一根,你的琴弦要是坏了就可以直接更换。”他又摸了摸万壑听松的弦,“我之前自己给它换过一次弦,一弦和二弦的蝇头打的有点丑,你要是嫌弃可以让人帮你换一换。”
王道姝又看了一遍,难怪她之前就觉得这蝇头有点丑,还以为是不拘小节的缘故呢,原来是崔介衡自己换的。唉!一张传世名琴就给他随意折腾,实在是让人嫉妒。
看了看天色,崔介衡起身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学,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他这么认真的教她,还送琴送琴弦的,王道姝自然是很高兴的,连连点头,乖巧道:“我知道啦,谢谢你!”
“不用谢。”小姑娘的额发长了一些,垂下来遮住了眉毛,崔介衡想帮她撩起来,手动了动,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见崔介衡还在原地站着,王道姝忍不住抬头看他,眼睛忽闪忽闪的。
她这无动于衷的样子,还真是让人恼火,崔介衡忍不住问道:“你不留我吃个饭吗?”
“啊?”王道姝愣住了,不是他说要走的么?想了想,自己这样确实不符合待客之道,期艾问道:“那、那你要不要流下来吃个饭呢?可是万一你等会回去的时候宵禁了怎么办,今天并非什么特殊时候,纵然你是太子,也不好太过了嘛。万一传出去了,肯定有人要弹劾你。”有些大臣是专以弹劾太子为自己扬名的,他又正值青春期,逆反心理很容易就会被激起。
这个小坏蛋,不想留他吃饭就直说,还要找宵禁的理由,真是太可恶了。
往前走了两步,崔介衡道:“我走了啊。”
王道姝摆出恭送的姿势。
崔介衡气结,“哼”了一声,疾步离去。
不过片刻功夫,他又折返了回来,王道姝还以为他有什么要事,迎了上去。只见他愣了一瞬,缓声道:“你好好练,有不会的记得问我。”
他不是已经说过一遍了吗?王道姝有些疑惑,还是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崔介衡没走多久,崔意华一行人就回来了。观其面色,崔意华有些尴尬,王青繁则是显而易见的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