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亲
春日时节, 杨柳堆烟。长安城铺散着翠绿的气息。长兴坊里一派欢腾, 连行人都带着几分笑意。
赵王家的世子娶妻, 这可是大事。无数人前来恭贺, 楚王府里甚至还专门给坊内居住的六十以上的老人都送了礼物, 权当讨个喜气。
昏礼在傍晚举行, 王道姝紧紧跟在崔意华身边。人多嘈杂, 她生怕自己跟阿娘走散了。
崔瑾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乌压压一群宗室子弟,一同前往女方家迎亲。
新娘出身泰山羊氏, 是现任族长的嫡亲孙女。昨日王道姝就已经过来住了,亲眼看着新娘家拖嫁妆过来,足足上百抬!
想来也是, 未来的亲王妃, 嫁妆怎么能含糊了?那不要被人取笑了去。
新郎还没回来,宾客可不能怠慢了, 已经开了餐。王道姝吃了一会便饱了, 扯了扯崔意华, 轻声道:“阿娘, 我吃饱了。”
崔意华笑着给她擦了擦嘴, 温声道:“吃饱了就出去玩会, 去看看你新嫂嫂的嫁妆也行。”
王道姝笑着点头,李德仪取笑道:“你是让她学会了,自己将来好偷懒吧?”
崔意华哼道:“阿嫂好生坏, 我什么时候偷过懒, 不过是让她去见见世面。用不了几年她姐姐出嫁,说不定她还能帮着掌掌眼呢。”
李德仪啧道:“还说不是偷懒呢,这就让幺女给长女准备嫁妆了,自己倒是置身事外,我可怜的小阿玄啊,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阿娘呢?”
崔意华面色羞红,瞪了李德仪一眼,转身催促王道姝,“你快去吧。”
王道姝赶忙应了,同一群小伙伴出去玩。
杨幼奴提议道:“我们等会去大门口等着好不好?说不定还能见到新妇子进门的时候呢,我听闻新妇子都是最漂亮的。”
郭跃娘最贪玩,第一个响应。
崔震正在正堂会宾客,看到一群一群的小姑娘从里间钻出来,又接着往外走去。不由打趣道:“你们不在里头吃酒,跑出来做什么呢?”
王道姝仰脸说:“外翁,我们想去看新妇子。”
“那你不想和我说说话?”崔震笑问道。
王道姝坚决的摇头,“我经常都能见到外翁,看今天的新妇子是第一次见啊。”
崔震轻轻捋着自己的美髯,又品了一口香茗,“那后面你可不一定能经常见了,我下个月就要出发去楚地。”
王道姝瞪大了眼,“外翁又要去楚地啦?”算算时间,他上次去也是好几年前了,也该是时候去一遭。
她生来带着一颗好玩的心,不由试着问道:“外翁去楚地的时候,可不可以带上我啊?”这样她又能跟外翁说话,又能去看新妇子啦,一举两得!
崔震愣住了,显然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他还没带过孙女去楚地呢。想了想,他又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斟酌道:“我考虑考虑,你先出去玩吧。”
几个小姑娘推推搡搡到了大门口,忽然,一个宗室少年骑着马疾驰而归,大声道:“出事了出事了!”
大喜的日子,能有什么事这么急?王道姝等人不解,高声问道:“这位阿兄,究竟是出了何事?”
那少年平复了一番呼吸,“我们一行人碰到拦路的了,他们带的人多,不让我们走,我是回来搬救兵的!”
一群小姑娘们愣住了。现在确实有昏礼时拦路打劫的习俗,但是这个打劫多半是开玩笑,甚至还带着祝福的,双方都是讨个彩头,给些钱财物什就算过去了。
正因为这个习俗,每家办昏礼时,男方家接亲的人都会带上一些用来做彩头的铜钱、布匹等。且赵王世子接亲,跟随前往的都是同宗的宗室子弟,人人带着亲卫,若不是有人恶意拦路,怎么可能会回不来呢?
虽然他跟王青繁关系不好,到底是自己亲表兄,不喜欢他也要看舅舅和外翁的面子,他娶不回来新妇丢的也是二舅舅和外翁的脸面,王道姝便有些着急了。
郭成娘是最爱这种热闹的,当即问道:“要不我们一起过去瞧瞧,也好帮个忙?”
王道姝觉得这个提议可行,拍了拍郭成娘的肩,沉声道:“你说得对,你带了多少人来?”你们总不会参加婚宴还带一群侍卫来的吧?
郭家也是武将世家,郭成娘身边的侍女有许多都是客女,身怀武艺。她自己都时常往校场跑,寻常男子也打不过她的侍女。想了想,朗声道:“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实在不行,我们找人借啊。新妇子接不回来才是大事。”
一群小姑娘和那宗室郎君蹿了回去,直奔楚王等人的位置。
崔震听了事情经过,当即大怒,可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他不好亲自出面,便对那郎君说:“我给你点五十亲兵,务必把我们家的新妇给带回来。”
赵王也跟着出了三十亲兵,其余楚王府的人和一众宾客也都各有表示。小辈的事,还没闹到把新妇劫走的地步,他们实在不好出面。
王道姝看向崔震,朗声道:“外翁,我们想一起去接新妇子!”
看着面前一众跃跃欲试的小娘子们,崔震大笑出声,高声道:“好!好!都一起去!回来我给你们一人一匹绢。”又望向那郎君,叮嘱道:“阿越,看好你妹妹们,别让她们伤着了。”顺带还让人去问问后院的小姑娘小郎君们有没有要同去的。
听到崔震答应了,王道姝又看向王偃。
王偃能怎么办?这是他岳父,不是他爹!岳父都答应了,他还能说不好?这里能说不好的也就只有崔意华了。他僵着脸,点点头,逼迫自己接受闺女越来越跳脱。
小姑娘们带着自己的侍女雄赳赳气昂昂的迎新妇去了,这还是她们第一次做这种事,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又有些激动,握马鞭的手都兴奋到颤抖了!
“走走走!快点”王道姝急声催促着伙伴们。小姑娘们有的骑上自己的马,有的骑了楚王府提供的马,觉得自己真是威风极了。
四娘崔鹭冲在最前面,这可是她的亲兄长,她比谁都着急。身后紧紧跟着崔鹤和崔鹞,两人一会便要回头看看王道姝她们跟上了没。
一行人紧绷着脸直奔被拦住的地方,远远地就看到了对峙的一大群人,旁边甚至还凑了一些看热闹的,不过他们也不敢近前,都躲在自家院门口,或趴在墙头上。
按制,应该是黄昏时举行昏礼,可现在天都快黑了啊,他们还被人拦在外头,崔瑾急的跟什么似的。
拦路之人里,领头的十几个都带着帷帽,显然是不想让人认出来。后头跟着一群兵士,却没有任何特征,瞧不出是谁家部曲。
崔瑾坐于革辂内高声道:“诸位儿郎,今日是我迎娶新妇,承宗事的日子。我即已犒劳诸位儿郎酒水布帛,还请诸位放我等离去。”
那边压低声音道:“我们先前已经说过了,就是看上了你们家的新妇,来劫亲的。”
王道姝骑在马上,冷眼观察了半晌。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猛地策马上前,马鞭一扬,顷刻间将那头为首之人的帷帽给打落了。
那人的容貌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王道姝双眸微睐,冷笑道:“景十二,你约莫是有病?”
景十二被掀了帷帽,整个人都慌乱了起来,转身怒视王道姝。
目光流转到旁边的人身上,王道姝斜眼看着,掐指算了算,嗤笑道:“还戴着帷帽呢?我今日可点了五百人来,信不信我等会直接让人把你们按着掀帷帽?那可就不太雅观了。”当然,这是她吹的。
那群人握缰绳的手倏地收紧,身体微微往后仰,也不知是谁带的头,一个个将帷帽摘了下来。
细看这些人,全在王道姝意料之内。自从她看到了景十二,就已经猜到剩下的应该是他们了。全都是景十二郎一伙的少年人,有男有女。
无人再说话,针落可闻。
今天也算崔瑾倒霉,景十二一行人本来是因为他爹的事来找王浑麻烦的,景秘书郎是长子,为人带了几分忠厚,又在朝为官,不便替父亲出头。他一个吊儿郎当了十几年的人就没什么忌讳了。
因王浑今日给赵王世子做傧相,他们干脆就来路上拦昏礼队伍。本来是准备把王浑扯出来揍一顿的,没想到和对面的就这么杠上了,谁也不肯让谁。再一想赵王世子是王浑的表兄,便干脆准备抢亲。
可怜的崔瑾,对方本来是恨毒了王洵,转而去找王洵长孙王浑的麻烦,最后他这个王浑的表兄竟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幸好他现在还不知道原委,否则一定会仰头问天:他跟王侍中究竟有什么亲密关系啊?!
景十二郎一行人原本是想学着蒙脸打人的,怎奈现在已经被对方认了出来,再这样做就不合适了,心思飞转,讪笑道:“崔阿兄,今日都是误会,我们是要抢长安县那边一门亲的。带着帷帽,看不清人,眼瞎心盲,竟抢到了崔阿兄头上来,实在是该打,明日一定登门给崔阿兄和新妇送礼赔罪!”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引着人往后退去。王道姝他们也没拦着,时间已经拖的够晚了,实在不是揍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