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补救

    事实上, 方瑞对机甲还是很熟悉的。早在光土星的时候, 他在一家小工厂里打工，做的就是组装组件的事情, 后来学习给机甲涂漆，当然也到机甲内部好好地研究过。只是刚刚他这乍一看, 还真没瞧出那是操作台来……
    方瑞僵硬一秒，蹲下来仔细地观察。
    凯斯站着不动，低下头盯着方瑞的后脑勺看, 什么话都不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距离近了，就看出来了。方形的身子, 上面是光滑的截面，截面上有类似于键盘的大范围平板, 平板中嵌着很多容易触碰的按钮。这的确是操作台没错。
    但是, 为什么下方和机甲结合在一起的地方会多出两个大洞, 还很显然有被人拉扯的迹象？为什么平板上会有一个大大的巴掌印, 而且巴掌印覆盖的面积上还有好几个圆形的破洞？还有, 为什么下方左右两面都有被挤压的痕迹……
    方瑞沉思良久，站起身，正好对上他大哥来不及回避的目光。
    想了想，方瑞握住凯斯的手。
    凯斯手指僵住不动。
    方瑞握着这只手，小心地捏住食指, 往操作台面上的孔洞中试探地一戳——严丝合缝。然后他把这根食指拔出来, 又将凯斯的手掌抚平, 轻轻对着孔洞所在范围的掌印慢慢按去……果然也一点不错。
    方瑞扶额。很好，犯人出来了，就是他大哥没错。
    凯斯一直任凭方瑞施为，到现在拖不过去了，才阴沉地开口：“是我干的。”坚毅的薄唇抿了抿，“……力气没控制好。”
    方瑞抬起眼，看到凯斯深黑的眸子里那点窜动的火光，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起来。于是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凯斯顿了顿，迟疑着：“阿瑞……”不生气？
    好像听到凯斯心声似的，方瑞笑道：“我没有生大哥的气，本来就是我想岔了。”
    凯斯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悦：“跟阿瑞没关系，是我的错。”
    方瑞笑了笑，拉住凯斯一起歪到舒适的皮椅里：“好了，大哥就不要跟我争来争去的了。大哥刚来联邦，不熟悉是肯定的，但我都来这么久了，还忘记这里跟爱兰不一样，所以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凯斯不说话。
    方瑞摇摇头：“联邦人比爱兰人脆弱多了，在爱兰，大哥用的东西都是特制的，而且金属的硬度也符合爱兰星人的身体强度。联邦这边虽然很多东西也算不错，可毕竟身体远远不如爱兰星人，所以那些机甲的材质是挺好的没错，让大哥用却还是远远不足。大哥就不要责怪自己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想要做出一架适合凯斯使用的机甲却是不可能的。一来需要去专门定做，这样价格也必定很贵——能承受凯斯力度的金属在联邦这边绝对罕见；二来就算是做了合适的机甲，难道其他的会被触碰的东西也都重新做一遍？显然不现实。
    因而当务之急，还是要靠凯斯自己。当他能够把机甲控制台按钮这么精细的东西都能自由发力控制之后，其他的时候控制力道就不在话下了。说白了，还是个适应问题。爱兰帝国和联邦生活环境不一样，生活用品硬度不一样，导致了凯斯短暂的不适应，只要经过一定的训练，就不会再产生这种问题了。
    但是，怎么控制，这是个大问题。
    方瑞越想就越觉得头疼。凯斯是个粗鲁野蛮系的，想当年，爱兰那边都是纯力量对抗，凯斯越是勇猛，就越是受追捧，打起架来那是绝对不计后果，要不然就是不爷们不汉子。谁还想得到什么输入输出力量要控制？
    就算是对待方瑞，小时候两人初次见面、逐渐亲密后，凯斯一开始抱抱自家弟弟时还总把方瑞碰得青一块紫一块呢！而精神力之所以在那边不流行，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现在突然要控制力气了……说真的，越是强大的爱兰星人，在这方面的能力就越差。方瑞早先没想到，如今看来，幸亏他大哥狩猎了一堆猎物回来、不是真靠他养家，不然的话，单凭做卡片什么的，在方瑞连制卡师都不是的时间段里，还真是供不起消耗。
    凯斯见方瑞说着说着就停下来发呆，以为他又在担心生计问题，双手按住方瑞的肩膀，神情很坚定：“阿瑞。”
    方瑞直接性地应道：“啊？”
    “黑鹫他们说——嗯，今天机甲课他们教的，金乌可以一年申请三架机甲的。”所以不要担心了，“阿瑞，我明天再出去狩猎一次吧。”
    方瑞反应过来：“不用了大哥，我们的钱足够。”他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番，“嗯，机甲先不忙申请了，还是用零件试一试控制力再说。虚拟商铺已经开起来，之后应该一直都有进账，家里的生活暂时不着急。至于狩猎……需要补给的时候，我会对大哥说的，到时候再去也不迟。”
    凯斯毫不迟疑地点头：“都听阿瑞的。”反正从以前到现在，家里的经济大权都是他弟弟管，以后也不会改变。
    方瑞满意地点点头。管钱这个事情是辛苦了一点，不过他可不敢让凯斯来做。最初两人地位调转后，一切花销都靠了凯斯，结果钱去如流水……就算凯斯赚得多，但也架不住这么花啊！有钱也要存一点，不然的话，急用的时候抓瞎怎么办？后来方瑞才索性接手。好在，凯斯在这方面也很合作，每个月和必要时候给自家大哥派发零用钱和补助什么的，方瑞做得很顺手……
    摸摸鼻子，方瑞觉得要说正事了：“大哥，黑鹫学长们没给你提什么建议吗？”
    “跟阿瑞建议的一样，先申请要一个单独的控制台。”凯斯回答。
    方瑞想想：“是个好主意，不过在这之前，还要定制一些制作控制台的合金回来。大哥你先用合金感受一下需要的大概力度，再在控制台上训练，这样比较不会浪费。”
    凯斯再度点头：“不浪费。”
    兄弟两个打定主意，马上就定了一根和普通机甲相同材质的合金棒，外加一个k-vi型机甲控制台。吃过蓝珠做的午饭，他们直接进了房间。
    房间很大，方瑞坐在厚厚的毛毯上，面前是一张工作用矮桌，上面摆放着数十张空白卡、一瓶卡墨和两支灌满了水的卡笔。旁边还有一个储物盒，盒子里大约有十多张已经做好的一级能量卡，凌乱地散落着。
    而凯斯和方瑞一样也是坐在地毯上面，双手握着那根合金棒，然后缓慢地用力——弯了。
    真不顶用。
    凯斯看一眼方瑞，看到方瑞很用心地半悬着胳膊工工整整地绘制卡阵——他知道，这个时候的方瑞是绝对不会分心的，也就是说，刚才那一幕他肯定没看到咯？放下心来，凯斯转回头，把合金棒反方向用力。很好，又直回去了。
    然后凯斯开始尝试着用指头戳——他可没有忘记上午学机甲的时候是怎么样把控制台戳出窟窿来的，既然要训练，他也不能重蹈覆辙。尽管他还很不习惯在抱住他家阿瑞之外的事情上控制力气——以前他也根本不需要控制，但总是要习惯的。毕竟是在联邦了，是别人的地盘，凯斯明白，自己现在可还不是特权阶级。至于以后要不要往特权阶级那方向努力……这个还是要看阿瑞的。
    凯斯总觉得，阿瑞对如今的生活其实很满意。
    事实上，方瑞也的确是很满意。
    爱兰帝国对于土生土长的爱兰星人而言，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因为他们霸占了大部分资源，还有二等人和三等人为他们服务，是再优越不过的人种。可方瑞却是个半路出家的。他有第一世的记忆，作为现代人的底线和道德注定了让不能适应爱兰帝国血淋淋的环境。尤其是在之后，他沦为二等人，本身就成了别人眼里玩物一样的存在，而凯斯对他的宠爱，更让他变成了他挚爱亲人身上的唯一污点。这使他不能忍受。
    现在就不同了，联邦的科技发展虽然已经到了一个他所不能想象的地步，但却更像是地球在经过无数年进化之后所产生的世界，让他有一种归属感。而且联邦人的相貌身高都和地球人相似，只好像国籍有所不同，而不像爱兰帝国的人。帝国的人更像曾经地球上臆想的外星人，有很多不同的种族，虽然大部分仍然是人类的形态，但就好比凯斯——他家大哥和他所在的种族，身后多出了很多钢铁一样的触手；还有蓝珠，他的另一种血统阿达拉族类似于地球神话传说中的人鱼，生于深海，有着美丽的容貌和曼妙的歌声。另外还有更多无法描述的种族，他们都位于爱兰星人之下，是二等人甚至三等人，接受一等人的奴役，本身也奴役其他人，形成了赤|裸裸凶狠的食物链。
    因此，如果说联邦的环境只是让他觉得熟悉，但当他看到自己现在所有这具身体的黑发黑眼时，感受到的更多则是一种归属。
    在联邦，方瑞不再是二等人，不会是凯斯的污点，而凯斯虽然暂时没有以前那样高的地位，但只要能力还在，兄弟齐心，将来也一定能过得很好。
    方瑞觉得，三世为人，现在的生活才是他最想要的。他有资质，有途径能好好学习手艺，就算穷了点，也有亲人可以一同打拼，就连社会环境也要文明得多……没有什么日子比如今更加平和和幸福的了。
    尤其是，方瑞收好刚画完的一张卡片，侧头看向身畔。
    长手长脚的冷峻男人正握着一根合金棒，有点笨拙却很专心地慢慢按压着……能和大哥这样安静地坐在一起，真的很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