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零章

    火花耀在枪口, 子弹冲出长管。
    时间被静止, 切割, 拼凑, 延长。
    画面开始一帧一帧地播放。
    栗说星眼睁睁看着子弹在空气之中擦出撕裂似的轨迹, 携带烟雾与火尾, 轻而易举地飞跃过天空, 奔至宿鸣谦的大脑前。
    那双灰色的瞳孔，倒映出了子弹、凶手、甚至天空。
    唯独没有自己的身影。
    沸腾在胸腔里的怒火倏地凝结成冰霜，冻住了栗说星的手和脚。
    可也是这个时候, 栗说星身上的禁锢消失了，一直积蓄在体内的瞬间爆发出来，驱动栗说星猛然前冲, 扑向宿鸣谦！
    子弹自前向后, 栗说星自后向前，两者相对。
    呼啸的风像是尖锐的笑, 剐蹭着人耳的鼓膜。
    最后的距离似乎被人恶意拉长, 永远也差着一个指尖的宽度。
    栗说星心中无比急切, 他牢牢盯住宿鸣谦和冲向宿鸣谦的子弹, 在心中反复默念：“快点, 再快一点, 马上到鸣谦身旁去——”
    在子弹即将碰到宿鸣谦大脑的最后一个刹那，栗说星的手，终于抓上了宿鸣谦的胳膊。
    失而复得的狂喜冲上栗说星的胸口, 转眼, 就变成了想要将人保护的无穷勇气。
    他用力一扯宿鸣谦，将其拉到自己身后藏藏好，随即扛起火箭筒，对准面前的tom，狠狠扣下扳机！
    火箭弹冲出发射筒，射击于前方tom所在位置，瞬间将绿洲打出一个大坑，沙泥像是流水一样溅上天空！
    tom就在这一发火箭筒之下，变成灰烬。
    栗说星因为火箭筒的后坐力退后两步，也是这时，前方武装力量的埋伏处传来极大的喧闹声，而后，草叶沙沙动摇，一群人忽然自埋伏处冲了出来，呈扇形包围了栗说星与宿鸣谦。
    栗说星看着身前的这些人。
    他们衣服各异，有迷彩服，有运动装，甚至有普通的上班用西服，唯一相似的是，他们全都带着恐怖分子所独有的黑色头套和冲|锋|枪。
    冲|锋|枪如同包围圈一样，也呈扇形对准了两人。
    而自黑色头罩之中露出的那双眼睛，冰冷又疯狂，充满着毁灭的欲望。
    他们对栗说星露出了的笑容。
    栗说星同样对他们露出了笑容。
    冲|锋|枪的扳机和火箭炮的开关同时被扳下，巨大的轰鸣伴随着喷吐的火舌，一同闪耀在战场之上！但两方的火力并不平衡，冲|锋|枪和火箭炮的对比，如同侏儒手中的小刀和巨人手里的大锤。
    前方来一个，栗说星射一个。
    前方来一片，栗说星打一片。
    栗说星挺拔又潇洒地挡在宿鸣谦身前，打一枪进一步，前方冲过来的那些人，在他的步步紧逼之中越来越少，直至张皇转身，开始逃跑。
    也是此时，一枚信号弹在前方拉响，如同一柄利箭，咻地一声，自下而上撕开黄沙大网，冲入天空，久久明亮。
    栗说星愣了几秒钟，左右看看，发现周围再没有一个敌人之后，忽地丢下手中的火箭筒。
    他转身大踏两步，来到宿鸣谦身前，将人用力地揽入怀中，良久也不愿意放松一丁点力量。
    改变的是现在，不变的是过去。
    真实和虚拟在此刻留下了自私而冷酷的界限。
    现在的最后一刻，宿鸣谦躲开了子弹，可在过去，这颗子弹真实地穿过宿鸣谦的大脑。
    栗说星很恐惧。
    恐惧让他的牙齿控制不住地碰撞，但他极力克制着这种恐惧，他故意说得轻松随意：“鸣谦，不要害怕，你看那些敌人都被我打地鼠一样打掉了，放心吧，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就算回来，也会被我再次赶走。”
    宿鸣谦想起了所有的事情，以及最后的画面。
    枪声轰鸣。
    子弹出现。
    身体连同思维一起，变得很轻很轻，又消失不见……
    同样的画面，同样的恐惧，一度将他控制，直至此时，有了不同的结果。
    战斗像烟火一样绽开，又像烟花一样结束。
    这一次，所有的危险都被这个人拦在身前。
    宿鸣谦摇头：“我不怕。”
    他说着，看见了栗说星的眼睛。
    和他对上视线的人立刻低下头，伸手揉了一下微红的眼睛，嘀咕道：“沙漠里风沙太厉害了，进了我眼睛里，怎么也揉不出来，还好没耽误打架，看我眼睛都红了……”
    宿鸣谦改了口：“……西木，我挺害怕的。”
    他抬起手，回抱栗说星，安慰害怕的人，他小声说话：“我想要你抱抱我。”
    原本就挺直了身体的栗说星身体越发挺拔，栗说星坚决说：“鸣谦，别怕，我无法回到过去陪你，但从今天开始，无论以后再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会陪在你身旁，和你一起度过。”
    他说完了这句话，感觉怀中柔软的身体停顿片刻。
    而后，微微的湿热沾上他的脖颈。
    下一刻，沙漠、绿洲，穿戴在身上的防弹装备，一切都消失了。
    他们从沙漠小镇离开，但并没有回到房间之中，而置身于一个四四方方的淡蓝色空间之中。
    四方的空间里什么也没有，这是虚拟世界最基础也最真实的模样。
    两人一愣，宿鸣谦从栗说星怀中离开，刚刚站稳，一道光屏突兀出现，john的身影出现其中。
    他向宿鸣谦打招呼：“simon，你好。”
    两人的注意力都被光屏吸引了。
    白发的老人状态似乎不太好，他看上去比栗说星之前见到的时候要憔悴苍老很多。
    john继续说：“现在是你遇袭之后第三天。我正在录制视频。军方将你和ask解救之后，调查清楚了所有事情。自tom的父亲在手术台上因机械手臂的暴走而死亡之后，他就开始憎恨一切高智能机械，他加入了一个极端悲观的奇点主义者组织，该组织认为，超级智能的来到带来的不是革新，而是人类的末日，他们致力消灭一切可以主宰人类的超级智能，这一次袭击你们的，就是这个组织。”
    “与此同时，将你与ask带回的军方对我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无法拒绝。于是有了这条不得不录制的视频。他们所提的要求是：以你受伤为契机，展开对ask的第二次测试。以下，就是ask的第二次测试。但我认为，接下去的事情，对我而言，对你而言，对ask而言，都不是测试……无论他们对超级智能还保持着什么样的怀疑，超级智能的时代，一定会来临的。那是人类科技发展的必经未来。simon，我相信你最终会醒来的，所以我会拜托ask，保存这段视频，在你即将清醒的之前，对你播放。”
    这段独白结束于此，而后，画面一转。
    宽阔的房间和房间正中央的银白色机器出现在栗说星与宿鸣谦的眼里。
    john站在银白色的机器前，他正和机器对话。
    john：“ask，看起来你还不错。”
    ask：“……”
    john：“我想你已经通过拼凑信息得到了结果、还原了过程。但我想，我还是得亲自告诉你，simon在想要摧毁你的恐怖分子之前，用生命保护了你。他在最后时刻将你转移到u盘里头，贴身藏好，而自己则被子弹贯穿头颅。很幸运，他没有当场死亡，但有非常大的可能变成植物人，且再也无法恢复。”
    ask：“……”
    john：“ask，你会报复做这件事的人吗？”
    ask：“……”
    短短沉默之后，一行文字出现在显示屏上。
    ask：“我不会。我会等待法律给他惩罚。”
    john：“你不想帮simon报仇吗？”
    ask：“我想。但我相信法律，因为我相信人类。”
    沉默的变成了john。
    ask：“你们会让伤害simon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的，对吗？我能信任你们，是吧？”
    john：“是的。如果机器愿意相信人类，人类是不会让机器失望的。”
    此后是长长的停顿。
    就在看视频的两人以为视频就此中止的时候，又一行字，出现在银白机器的显示屏上。
    ask：“john，simon什么时候能恢复？”
    john：“超级智能都不知道的事情，人类怎么会知道呢？”
    机器的屏幕亮着，光标孤独地闪烁，迟迟没有新的句子出现。
    john：“ask，你在伤心吗？”
    ask：“我想哭，但机器没有眼泪。”
    视频终止于这一刻。
    虚拟的世界里，响起了一道电子合成音。
    那是ask的声音：
    “我很抱歉。simon，我想帮助你，但那时候我在硬盘里。”
    “不，你不用抱歉。”
    宿鸣谦的声音，打破了虚拟空间的沉寂。
    “ask，你为我做了最重要的事情……我不想听你说抱歉，我应该对你说谢谢。你曾经对我说过，我和西木的见面是宿命。你是对的，那些爱，总萌生于人类还一无所觉的时候。”
    栗说星也从视频所带来的唏嘘中回神。
    极端恐惧机器的份子，始终怀疑机器的代表，还有一直相信着机器积极迎接它们到来的人。
    三种不同的群体，集体出现于一个短短的不足五分钟的视频里。
    这是因ask而发生的一切。
    这也是宿鸣谦来到他身旁的缘由。
    栗说星再度回想过去系统让自己和宿鸣谦相处的种种，那些曾经并未注意的细节，已全部成为今天成功的砝码。
    “鸣谦，”栗说星，“ask将你带过来，它认为这是宿命，它认为救你，帮助你的都应该是我……”
    他代入ask思考。
    “它认为……”
    他握紧宿鸣谦的手，无比骄傲，无比自豪。
    “栗说星是宿鸣谦的唯一解。”
    虚拟的世界温柔的消融了。
    宿鸣谦感觉有什么在恢复。
    他如同被一个沉重的钩子勾着，从虚空中一路往下扯，并被重重摔到了地上。
    他的身体仿佛被巨大的卡车碾过，神经能感知到深深的麻木与钝痛。
    他好像看见了乱晃的白炽灯光线，普通的天花板被这些光线切割成支离破碎的模样，每一块都藏着他很多的回忆。
    他还听见杂乱的声音，似乎是医生和护士的声音：
    “病人开始恢复意识了！”
    “看得见吗？”
    “知道这是几吗？”
    宿鸣谦在想栗说星。
    仅只一错眼。
    思念已汹涌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