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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节

    陈啸之:“看我做什么?你怎么老跟小孩一样——”
    他说着凑过来,在沈昼叶头上用力地揉了揉,说:“酒店都得别人带着进,我他妈到底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晃悠这么多年的?”
    他说话一开始凶神恶煞,可后面却忍不住开始笑。
    于是沈昼叶也笑了起来。陈啸之接过女孩子手里的乱七八糟的睡衣行头,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示意她跟上自己,带她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建筑。
    -
    …………
    ……
    沈昼叶实在累得够呛。
    她昨晚在车上折腾得腰酸背痛,今天又颠簸了上百公里,哪怕是个普通人都要累坏了——沈昼叶的体质还格外差,连八百米都跑不下来,几乎都要裂开了。
    陈啸之大约知道这一点,开了个带浴缸的大床房,体贴地让她先泡个痛快,然后自己抱着自己的平板,联系朋友,告知他们自己这场临时起意的远行。
    浴室里雾气蒸腾,浴盐令水泛出紫罗兰色,沈昼叶觉得自己像个茶包,热乎乎地泡在浴缸里,将浑身的酸痛与疲惫泡了出来。
    她眼中的一切,从未如此轻松过。
    仿佛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就算解决不了也不再是孤身一人,她拥有了战友,前进时的同志,她爱的人,一个爱她爱得如珠如宝的男孩。
    成年的世界残酷、充满了撕裂与无可奈何,可当你越过高山,砍断每一片荆棘,仍能走到群龙看守的城堡——比小时候难些,可城堡还在。
    ——城堡还在。
    女孩子脑海里一片混沌,泡在热水里,昏昏沉沉睡去。
    -
    陈啸之把她从水里捞出来时,女孩子头发都还是湿漉漉的,眼睛睁不开,无意识地抱着他的脖子,犹如初生小鹿。
    “你他妈在这都能睡……”他低声道。
    …………
    ……
    深夜露重,万籁俱寂。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冬雨,风声贯穿天地,金曼城起了风。
    陌生的小城里,陈啸之低下头亲吻她的眉眼。
    实在是很难相信这家伙睡过其他人……说憋了二十五年都有人信,而且感觉恶意十足、杏皮糟糕。沈昼叶欲哭无泪,觉得自己属实遇上了畜生。
    女孩子腰酸背痛,不情不愿却别无选择抱着陈教授脖颈,向他怀里依偎;于是陈啸之温柔地抱紧了她,那姿态亲密无间、不可逆转。
    沈昼叶又觉得安心,犹如一颗星星溶向它的宇宙。
    -
    ……
    …………
    次日冬雨连绵,汽车旅馆墙薄得像纸,大雨席天卷地。
    沈昼叶早上看到了自己的鸡窝头,又想起昨晚的遭遇,气成了个河豚。
    罪魁祸首毫无同情心,更无半点负罪感,嘲笑个没完,笑完了才接了梳子给她梳头,一边梳头还不忘嘲这头实属泡面。泡面头的小主人套着件i love ca的t恤,气得炸毛,当着他的面儿,堂而皇之地给朋友发消息喷他。
    陈啸之边梳头边围观沈昼叶喷自己,也不嘲了,只是观察。
    沈昼叶愤怒值达到顶峰,打字打到‘天杀的狗东西’时忽然想起些什么,自镜子瞄了瞄陈啸之。
    陈啸之对付那头鸟窝卷发,那发型不是一般的好笑,但他做得却并不勉强,甚至有点柔情蜜意的意味在里头。
    “……”
    沈昼叶心里一角忽然松动,嘴唇抿了抿,小声唤道:“陈啸之。”
    陈混球眉峰挑起,示意她讲。
    沈昼叶忽觉纠结,想给陈啸之来个翠果儿掌嘴,又想亲吻这个男人英俊潇洒的眉眼。
    陈啸之浓眉一皱,现出一丝嘲讽,那表情简直太陈啸之了,帅、高贵、光看那作派都知道他是老赵家人了;博学多识,能讨女人欢心;欠揍,但没人敢揍他。
    沈昼叶怒气冲冲,对着给她梳头的陈教授说:“你是个粪球。”
    “……”
    -
    天下雨,连圣人都会磨蹭。
    陈啸之不热衷于下雨天上路,干脆花了一上午去costco买了雨伞和一堆哄小孩似的零嘴儿,他俩推着购物车出来时天仍然在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像是永远都不会放晴。
    天穹灰蒙蒙,超市停车场满是脏兮兮的卡车,沈昼叶不喜欢这天气和鬼地方,靠在购物车上闷闷抱怨:“什么鬼天气还要冒雨行军,只只我不要爬了……”
    陈教授沉默片刻,忽而道:“你等我下。”
    沈昼叶:“……?”
    沈昼叶还没问为什么,陈啸之就将刚买的伞一撑,走进了雨里。
    你把我丢在这地方做什么?沈昼叶一肚子不解瞬间化为愤懑,刚想叫他,陈啸之却又回过了头来。
    “我可能得一会儿。”他站在雨中撑着伞,平和道:“叶叶,你去costco里面坐着吃点儿东西,我尽快回来。”
    沈昼叶:“……???”
    你难道在这儿还有个相好的?沈昼叶恶毒且直男癌,心想你总不能有个大学就和你在一起的女同学或者ex在这吧——也不是不可能,高中就能让我数出三十七个人来,上了大学还不知道啥样呢。这还是在屁事都能搞一发的美国。
    沈昼叶推着满满一车零食走回超市。
    好市多门口有条供顾客休息的长凳,坐在那里能听见雨和超市里的广播,她拆了包杏仁糖,在长凳上等待陈啸之回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漫长,沈昼叶不想玩手机,就坐在那里数来来往往的人,将人数按他们结账的台子区分,五分钟一组,将其拆出最大的素数来,看其中孪生素数能有几组。
    她看上去非常特别:一个白皙青涩的亚裔姑娘,卷发蓬松柔软,目光却亮亮的直视来往的万千人群,像个孩子。
    穿着厚外套的、皮肤微黑的小女孩跑过来问:“what are you doing?”
    “mathematics。”
    沈昼叶答道。然后拧开铝罐,拿杏仁糖分给小女孩吃。
    小姑娘坐在沈昼叶边上吃着糖晃腿,琢磨这个大姐姐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片刻后小姑娘的父母结完账,小孩跳下椅子,对沈昼叶摆了摆手,跑去找自己的爸爸妈妈。
    外面雨水溅到沈昼叶的靴子上,她用鞋底划开水痕,沉进属于自己的世界。
    沈昼叶周边条码枪滴滴响个没完,弥漫一派平和凡间烟火气,但她的内里,万千浩渺辽阔的将来与过去缠在一处,亿万宇宙与其道理如创世般炸成碎末又重组起,果壳变得薄如蝉翼,宇宙即将挣脱其中。
    连最跋扈的人,看到她此时的样子,都会放轻脚步。
    陈啸之迟迟不来。
    雨势渐大,沈昼叶啃着新鲜草莓坐在超市门口,越发不愿出门——不如在金曼多住一天,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混蛋去哪了……她胡思乱想,然后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叭叭两声喇叭!
    “沈昼叶!”有人喊道。
    她探出头,一辆庞大的、饱经风霜的房车停在外面。
    然后陈啸之从车窗探出头,对她一笑。
    沈昼叶:“……!!!”
    城堡一样的房车在外面淋着雨,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又像每个小孩子都会做的梦。沈昼叶从小就想坐房车出门玩,但却一直没能如愿,此时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啸之和他搞来的车,激动得面颊都涨红了。
    陈啸之莞尔道:“上来啊。”
    于是沈昼叶笑了起来。
    陈啸之下车去白吉普搬东西,她颠颠跟上。那辆车的后备箱里装满了他们买的各色零食和小点心,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陈教授抱出大箱子,示意她将剩下小玩意儿往房车上送。
    “那辆车怎么办?”沈昼叶在他身边跑了两步,问。
    陈教授哂道:“还有钱解决不了的事儿?”
    沈昼叶迷惑地皱起了细细的眉毛,不再追问,从后备箱里朝外拣散落的小东西。后备箱里巧克力和饮用水散落着,角落里一个熟悉的书包。
    沈昼叶:“……”
    沈昼叶茫然地问:“我的书包怎么在这?”
    陈啸之看了眼随口道:“原来在我车上,我看了下里面有个本子还有个pad,估计你得用,就顺手拿到这边来了。”
    沈昼叶一愣,打开自己的书包,看见自己的ipad,和通信本。
    “……”
    通信本。
    一种直觉油然而生,来得毫无缘由——仿佛好像这东西是跟着沈昼叶一路漂泊至此的,而且这么想也没什么错,它跟着沈昼叶从华盛顿去了北京,又从少女时的卧室来到了本部,再从本部到万柳公寓,在万柳被她装进了行李箱,千里迢迢地漂回了美国。
    雨水飘落,陈啸之问:“怎么了?”
    沈昼叶想了想,将通讯本拿了出来,问:“这个本子——你以前见过吗?”
    陈啸之一愣,答:“见过。”
    沈昼叶咽了口口水:“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陈啸之疑道:“我还想问你呢,它怎么跟着你到处跑。十五六岁的时候你就有这么个本子,今年你刚搬到办公室的时候我又见了它一面儿……后来在印尼居然又见了一回。我当时还纳闷儿呢,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不用它。”
    沈昼叶:“……”
    沈昼叶声音微微颤抖:“还没用它?”
    “是啊。”陈教授费解道:“一直一个字儿没写。”
    张臻也曾打开过通信本。那时她讶异‘这个本子怎么这么空’,可张臻问时手里拿着的通信本已被用了大半,信纸夹在里头晃悠,写字写得侧边都磨黑了。她看不见这本子上的真实。
    沈昼叶自言自语道:“……空……”
    正是那次,沈昼叶推测本子可能有自主意识,能自主选择呈现在人面前的形态。
    张臻陈啸之沈昼叶,三个人看到的东西各不相同。一次可能是偶然,两次呢?三次呢?为什么这个观测结果跨度十年——为什么这十年时间中我也只看到了空本子?
    不对。沈昼叶悚然一惊。
    ——为什么我潜意识中默认,过去的十年里,这本子里也是有的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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