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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锵!”
    长矛扎空了,重重地撞在地上,发出令人脑海发麻的声响。只可惜,地上已无人了,梁月珠也好,阮静漪也罢,都不在原地。
    阮静漪瞳眸轻缩,惊魂未定地盯着那柄长矛,撑着身体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阿漪,你的眼角……”一道焦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阮静漪木讷片刻,这才迟迟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段准凝重的神色。他的鬓发微乱,因鏖战许久,面庞没有平日的从容懒散,只余下紧绷的虑意。
    “我没事。”阮静漪未经思考,便这样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事没事,她只是不想让面前这个男人担心。
    “可你的眼角……”段准说着,眉皱了起来,眼底似有一种道不明说不清的情绪,像是不甘,又像是苦闷。
    阮静漪愣了下,这才察觉到自己眼角下热热痒痒,还有丝丝缕缕的痛迟钝地发作。
    她侧头一望,从赤盔军银亮的剑刃上瞧见了自己的面容——在方才的缠斗中,也不知是碰到了什么锐利之物,她眼角下的泪痣处竟然被狠狠地刮伤了。此刻,那伤处流血不止,宛如以血代泪。
    阮静漪怔住了,手指轻轻发着抖摸上了眼角的位置。
    怎么偏偏是这里受了伤?
    一阵轰隆脚步声,是玄色军终于冲破了最外头的拥阻,浩浩荡荡杀了进来。转瞬间,形势逆转,景王府的赤盔军被彻底围堵。
    叮铃哐当的乱响满地而起,有人丢盔弃甲而逃;又有鬼哭狼嚎,那是不甘死去的血肉哭声。
    段准紧紧拥着阮静漪,站了起来,面色冷如寒霜。他望着大殿内混战成一团的模样,下了最后的命令:“捉拿景王府一干人等,决不轻饶!”
    *
    这一夜,鲜血流遍了宫阶,丛花与灯笼皆沾上了飞溅的血迹。往日的纸醉金迷、宫苑旖旎,全都为杀意所染。直至天快破晓时,这大殿上才逐渐重归寂静。
    宾客们被吓得不轻,有胆小者昏了过去。天方蒙蒙亮,他们才由一辆辆马车各自送回府邸,脱离了这染满血腥味的宫廷。
    阮静漪回到了宜阳侯府,一进门,便瞧见温三夫人紧张地冲了过来。她满面焦色,眼里布满了血丝,面色发青,显然是熬了一整夜。
    “静漪!你,你怎么样?则久呢?老侯爷如何了……”温三夫人惊慌不定。好半晌后,她才从起初的惊慌里平复下来,变作一副干练的样子,“快,快来,大夫在等着了,先坐下看看伤势。”
    一行人被丫鬟媳妇簇拥着进了蕉叶园,一个老大夫连忙迎上来查探伤势。仔细一瞧后,老大夫道:“阮大小姐神思忧虑,需要好好静养。身上没什么大伤,只有脸上这伤口……有些麻烦。”
    说着,老大夫露出为难神色,压低了嗓音:“得养的小心些,不然就容易落疤。”
    阮静漪听了,稍稍回了神,叹口气道:“算了,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什么疤不疤的,则久和小侯爷平安就好。”
    将景王府的人捉拿后,段准与老侯爷就留在了宫里。昨夜一夜巨变,定然有许多事要处置。就算疲累,他们也绝不可休息,肯定还要过好久才能回来。
    温三夫人稍稍放了心,便叮嘱大夫开药敷伤口,又叫人扶阮静漪去沐浴更衣、用些热汤。等阮静漪这头都弄好了,三夫人急不可耐地去往了侯府门口,又去盼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回来。
    阮静漪拿纱布贴了眼角的伤,洗了热澡,将一身的血腥气和尘土都冲去了,满身疲惫地坐在窗前。
    蕉叶园中很寂静,秋日的红枫在不远处招摇地晃着,一片亮眼的赤色。那赤色就如阶梯上的殷红鲜血似的,总让她想起宫中发生的事来。
    那些刀光剑影似乎近在眼前,久久徘徊在她脑海不肯散去。也不知在窗前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一道声音:“七少爷和侯爷回来了。”
    阮静漪的面色瞬时活了过来。
    第67章 .  大梦尘世之事,镜花水月,不过大梦一……
    一道人影穿过花廊, 慢慢显露在秋叶之下。那身影有些拖沓,但仍旧走得很快,像是迫不及待。
    阮静漪的眼神一晃,屏着呼吸迎上前去:“则久。”
    那花廊下的男子停下了脚步, 露出一张略染疲意的脸。那面庞仍是俊朗的, 却蒙上了一层灰色的云雾。但是, 在看到静漪的一瞬, 那层云雾又被稍稍拨开了些。
    “阿漪, 我回来了。”
    阮静漪的心重重地跳了下。此前, 她从未觉得这简简单单几个字竟这般悦耳。她望着面前高大的男人, 心想她该叫人准备热水和安神的汤药, 该为他揉肩捶背, 该安慰他赶紧小眠一番……
    但种种思量, 却无一付诸言行。最终,她将手探过去, 扣住了段准的掌心。
    段准的手有些冷,像是沾了秋日的晨露。但对阮静漪而言, 这冷意也是好的, 至少叫她能察觉到段准的存在。
    “你回来就好。”她酸涩地说,“真是累坏人了。”
    她在故作轻松,仿佛昨夜二人所经历的并非那场血染长阶的宫变,而是悠闲散漫的宴会。
    下一刻,男人拥了上来,用双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没闪躲,就这样被人结结实实地按住了。
    “确实累人。”段准抱着她,声音倦怠,“一整晚都没能睡觉, 可不是累坏了。”
    他抱的太紧了,衣襟上又有尘埃风霜的气味,阮静漪分毫察觉不到暧昧,只有强烈的安心感,还有喘不过气的难受。
    “要憋死了,快放手。”在原地杵了片刻后,阮静漪忍不住给段准泼冷水,“你就不能抱的松一点?”
    段准愣了下,放开她,露出轻微的不可思议之色:“阿漪,你,你就说这个?”也不害羞,也不酸涩,也不红了眼眶……就说她快憋死了?
    段准露出复杂又落寞的表情。
    阮静漪看着他的脸,心底生出一丝轻快来。这难得的轻快,将昨夜宫变带来的尘埃稍稍扫去了一层。于是,她牵起段准的手,与她一到进主屋坐下休息。
    丫鬟备好了热茶与一些填肚子的点心,又去熬安神的汤药。段准靠在圈椅上,整个人懒洋洋的,像散了架似的,看起来是累坏了。
    阮静漪想起他和景王世子缠斗的模样,心底生出一阵怜惜来。他和世子大动干戈,没断手断脚就很好了。在家里躺的这么横七竖八,也就随他去了。
    段准稍稍闭目眼神一阵,说:“宫里的事情都处置的差不多了,景王府的人任由皇上发落,估计是保不住性命了。好一些的,也许会发配吧。”
    阮静漪给他递过茶盏,问:“若景王府父子发配了,那……丰亭郡主呢?”
    她想起那为人骄傲、美丽娇小的郡主,竟觉得颇有些惋惜。那位郡主对此事一无所知,只是在父母兄长的掌心里如珍珠一般长大。突逢巨变,又该如何呢?
    “她在外祖家,有外祖护着,皇上暂时不打算动她。但这京城,怕是回不来了。”段准慢慢地说,“这样也好,这里本就不适合她。”
    阮静漪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憾色。
    “哦,对了,还有那梁月珠——”段准忽然睁开眼睛,咬牙切齿,直挺挺地坐起来,“皇上觉得她有意伤人,罚牢狱三年。”
    闻言,阮静漪微吸一口气:“这么严厉?”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谋害你,众人有目共睹,皇上岂会错看?”段准的语气有些冷,“三年罢了,也是她的报应。她若不生出那阴毒的心思,怎会有这样的下场?”
    阮静漪的目光一闪,她想起梁月珠在那大殿上的疯癫之貌,不知当说什么。
    她恨梁月珠吗?也未必,她只是觉得此女惹人厌烦,又心狠手辣,但绝不到要你死我活的地步。梁月珠竟然想要趁着叛军作乱杀死她,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阮静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指甲原本修剪圆润,在和梁月珠的争斗中,有两三片指甲都折断了,下头的肉红紫一片,稍微一按便疼得厉害;更别提身上的各种淤青擦伤,那都是梁月珠给的。
    “得亏我力气大……”阮静漪喃喃地说,“要不然,兴许真会被她掐死。”
    梁月珠的狰狞面容似乎近在眼前,即使她已坐在了蕉叶园自己的房间里,神识却仿佛留在了淌满鲜血的大殿上。
    就在此时,一只宽厚的手掌贴上了她的面庞。微带秋日寒冷的触感,叫静漪骤然回了神。
    段准的掌心掠过她的面颊,停留在她眼角下的伤处。那里包了一条细纱,触目惊心的一道白,从鼻梁上绕过去,粗看有些滑稽。
    “还是我来晚了,不然,你也不会落下这道伤。”段准说着,眼底流露出一丝衰颓。
    那衰颓之色很重,凝满了不甘之情,仿佛错失了什么紧要的大事。阮静漪忙劝道:“不过小伤罢了,能保住性命,平安度过此劫,已是万幸。而且,大夫说了,只要好好养,不会留什么明显的疤。”
    就是可惜了她眼角的痣,可能还是会被削去。
    也不知是不是命数如此?前世,她为了与秋嬛划分干系,一怒之下自己以刀剜痣;而今生,明明她已拥有了全然不同的命运,可最终照旧没了这颗痣。
    若说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可能这便是菩萨的意思,这颗痣本就和她没什么缘分,所以丢了也就丢了。
    那头的段准却听不进她的劝,一副颓丧的样子,仿佛她丢的不是一颗泪痣,而是一段青春,一条性命。
    “则久,好啦,不必忧虑。”阮静漪打起笑容,轻悄劝他,“我一定好好养,让这颗泪痣长回来。你不是说了?你喜欢这颗泪痣,觉得它好看,要我好好护着。”
    段准的目光一晃,眼底又涌出那种颓色了。不知为何,他的呼吸似乎在发颤。
    “阿漪,你知道么?我从前做过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你我二人的前世——”
    阮静漪愣住了。
    那头的段准却未察觉到她僵硬的姿态,只是自顾自喃喃地说:“我梦见你嫁给了段齐彦,他对你不好,又和你妹妹有染。你生气了,拿刀割掉了自己的痣,谁也不理,像个尼姑似地搬到丹陵去住……”
    阮静漪的手轻轻一颤。
    “我……”
    “你听我说,”段准阻拦住她开口的意图,眉间染上了一丝苦痛色,“那梦里,你被我害死了。”
    “啊……?这如何可能呢……”饶是心中有千言万语,听到段准这话,阮静漪也觉得有些奇怪,“你怎么可能害死我呢?”
    前世的她是自己投井而亡,又不是段准做了什么。
    “我心慕于你,便一直没娶妻。段齐彦知道了,便拿这事向你冷嘲热讽。你自责,一时没想开,就投井了。”段准揉着眉头,声音里浸满了苦涩,“你知道这梦叫我有多难熬吗?每次一做这梦,我都想赶紧醒过来。如今你和那梦里一样,眼角的痣没了,我怕……”
    他说着,呼吸似乎都在发颤了。
    屋内许久未有人言,窗外的枯枝慢慢地晃着,在窗棂投下一片瘦长的影子。许久后,段准听到一声哽咽似的劝慰:“反正是个梦,你已经醒了,不会再回到梦里去了。”
    段准扬起头,望见了阮静漪的脸。不知为何,她的眼下有一道很淡的泪痕,清飒飒的,像是从一个噩梦中醒来,忘记以帕拭去这些泪痕了。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盈了水意,亮的剔透。在这秋日的晨间,她望着他,眸底如有无数的欣喜与悲苦。段准被她注视着,心底有了微微的愧疚,说:“我不该说这些。就是个梦,还说出来吓你。”
    说完,他又想给她擦眼泪。
    阮静漪摇了摇头,说:“我不是被这梦吓到了,只是觉得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你回来了。”
    第68章 尾声眼里再无旁人
    一段时日后。
    宜阳侯府内红绸云列, 花妆俨然。飞檐屋瓦修葺一新,一串串招摇的大红灯笼,将府邸上下招的喜光迫人。
    侯府的大门前,人头攒动, 挤挤挨挨, 无数宾客与凑热闹的百姓聚在此处, 向远处张望, 翘首盼着什么。
    今日是宜阳侯府七少爷段准娶妻之日, 适才发了一波讨吉利的喜钱, 此刻领到了喜钱的人俱是高高兴兴, 满口恭祝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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