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他周身的气场让他好像和周围如织的游人香客隔了一道无形的墙，他站在那里，背着手，神情悠闲，似乎这佛寺的安详气息拂去了他眼里的犀利和身上的冷肃，徐素云站在最后一级石阶上看见他的时候，他也望了过来，夏日的阳光透过菩提树枝叶的缝隙照在他高大修长的身躯和俊美的面庞上，徐素云那一瞬间觉得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看见汪老大在向她微笑。
    她怔了怔，然后很快低下头去，感觉到脸上升腾起几分燥热。
    从包包里舀出湿巾擦了擦其实一滴汗也没有的额头和脸颊，她这才举步继续往前走，目光四下里扫了扫周围，没看到江贝贝和汪灵均两个小孩，估计他们又是自行开溜不知游逛到哪里去了。
    走到菩提树下，她也始终没去看汪老大，不过，此时菩提树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站着，一起站在那里，总是不说话又好像更加不自然，尤其她还感觉到汪老大还在看着她。
    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她探头四处张望，做出一副找人的样子，似自言自语般地道，“贝贝和灵均两个人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话说完，菩提树下还是静默无声，徐素云一头黑线，她脑抽地开始想象此刻树梢间传来的不是蝉鸣而是一排的乌鸦啊啊啊地飞过。
    她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啥，反正还是不要和汪老大呆在一块儿比较好，要不索性再在寺里面走一圈，找找那两个小孩好了，到时跟他们一起走回来，有那两个家伙在，气氛自然会好很多，她也能有人搭个话什么的。
    这一招在这几天她频频使用，屡试不爽。
    徐素云这么想着，抬脚就要走。
    这时却忽然听到汪老大开口了，他问她，“你准备一直这样躲着？”
    徐素云脚步一顿。
    可不可以假装没听到？——她这么想到。
    可是某人有着神级别的那种气场和威压，愣是让她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不敢迈步。
    “躲……”她干笑两声，涩涩地道，“汪先生你在说什么呢？”
    汪伯麒走前两步站在她身前，低头看着这个到现在还在嘴硬的女人。
    徐素云感觉到他的影子已经把她头顶上的阳光都给挡住了，而且那似乎总能洞穿人心的视线正盯着她的垂着的脑袋，让她觉得头皮发麻。
    这个时候，貌似舀天灵盖当锅盖使的招数也不好用了。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抬起头，一边四处张望着周围，一边道，“我去找找那两个……”
    她话还没有说完，脚步也还没有迈开，手就被他拉住了。
    徐素云站在原地不敢动。
    她又把脑袋低下来，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连大气也不敢出。
    然后，她听见他问她道，“或者我们可以试一试？”
    “试……试什么啊试……”她埋着头小小声地嘟哝。
    看着她完全没有了平时的自信从容，现在跟个鸵鸟似的恨不能钻到土里去的样子，汪伯麒忽然很想笑，而他果然也笑出来了，勾起唇角，他目光柔和地低头看着她，然后缓缓地道，“试着交往看看。”
    真……真是的……这个老男人讲的话怎么那么像日本青春爱情漫画里学长跟学妹的对白，老土死了……
    徐素云垂着头沉默半晌，然后才又小小声地迟疑地问道，“你，你是认真的？”
    汪伯麒看见她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紧紧捏住了衣角，他握紧了她的手，然后，他伸出手指轻轻撩起她鬓边垂落的发丝，蘀她挽到耳后。
    徐素云等了半天没有听见回答，当他的手指碰触到她的耳际时，她有些羞恼地抬起头，却望进了那双分外温柔又带着笑意的银灰色眼眸里。
    她愣住了。
    那双眼睛从来都是犀利又冷肃的，让人不敢迎视，她现在是不是眼花呢？
    “你不看着我怎么知道我是不是认真的。”她听见他低沉磁性的嗓音这么说道，那嗓音，还有他的眼神，都好像有一种催眠的魔力让她一直呆呆地反应不过来。
    于是她就好像傻掉了一样，一直仰着头直愣愣地望着他。
    然后，她听见他又说道，“我是认真的。”
    “贝贝姐，你觉得我爸怎样？”灵隐寺的罗汉堂里，汪灵均和江贝贝穿行在一尊尊神情礀态各异的罗汉雕像之间，汪灵均忽然开口问道。
    “挺好的啊！”江贝贝一边看着罗汉雕像旁边的名字介绍，一边笑着答道，“汪叔叔虽然酷酷的又很严肃，但是很好相处的嘛，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吓人，哈哈！”
    “那是！我爸有时候也是很温柔的！”汪灵均笑眯眯地道。
    “温柔？”江贝贝顿住，然后两眼望向屋顶，努力想象了半天，然后摇摇头转回来对汪灵均道，“唔，我的想象力还达不到这个高度。”
    汪灵均朝她翻了个白眼，江贝贝朝他俏皮地吐吐舌头，两个人继续在一堆罗汉中间往前走着。
    过了一会儿，汪灵均转而又道，“贝贝姐，你会不会想你爸？”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江贝贝皱着眉头问。
    汪灵均转头瞄了瞄她的神色，耸了耸肩，道，“我就随便问问。”
    江贝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还是答道，“说不会想是假的，那毕竟是我爸。——可是只要一想到他这样背叛了我妈，又抛弃了我，我就觉得心里特别难受，慢慢的，我就没怎么会想他了，反正，现在我跟我妈两个也过得挺好的。”
    “喔。”汪灵均点点头，老气横秋地道，“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
    江贝贝睨了他一眼，好笑地道，“谢谢你的理解哈！”
    汪灵均也瞥了她一眼，兀自道，“其实我现在也不怎么想我妈了，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过世了，我对她的印象只停留在照片上她的样子。她爱不爱我什么的我也不是太清楚，听说她当年跟我爸结婚是家里安排的，她怀着我的时候，据说为了保持身材不会走形得太难看，她还想要节食，后来还是我爸专门让人看着她好好吃饭才没有害得我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因为营养不良而挂掉。”
    江贝贝停住脚步，转过头同情地看着汪灵均，伸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汪灵均却一脸的无所谓，然后接着道，“我爸虽然平时特别忙，但还是很顾家的。他一得空就会给我打电话，我那堆乱七八糟的玩具还有我书房里的大部分书，都是他专门让人去买来给我的；我要是生病了，他不管在哪里、再忙，也会赶回来看看我，——不过我很少生病倒是真的。”
    讲到这里，汪灵均倒是露出有些遗憾的神情。
    江贝贝白了他一眼。
    “总之，”汪灵均直接总结道，“不管别的小孩的爸爸怎么样，反正我觉得我爸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江贝贝也下巴一扬，不服输地道，“我也觉得我妈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两人说完，都颇觉认同地彼此点点头，然后勾肩搭背地在罗汉堆里继续往前走。偌大一间罗汉堂，总共五百多尊罗汉。
    边走边研究了好一会儿各位罗汉，汪灵均忽然又开口道，“贝贝姐，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江贝贝不甚在意地道。
    汪灵均摸着下巴，道，“你看我们一个没爹一个没妈的……”
    江贝贝侧目睨他。
    “我的意思是，”汪灵均摊摊手，“我们都是单亲家庭的小孩，多可怜！”
    “嗯哼，”江贝贝挑起一边眉毛，“然后呢？”
    “然后——”汪灵均那双遗传自他爹但却比他爹灵动的银灰色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你看，你有天底下最好的妈，我有天底下最好的爸……”
    “你到底想说什么？”江贝贝站定脚步两手抱臂地盯着一脸古灵精怪的汪灵均。
    汪灵均弹弹手指，笑望着江贝贝道，“我的意思是，不如我把我爸分你一半，你把你妈也分我一半呗？”
    江贝贝愣住，然后，她垂眸想了好一会儿，跟着又重新看向汪灵均道，“你是认真的？”
    汪灵均直直望入她的眼底，正色道，“我是认真的！”
    第五十四章
    话说从灵隐寺回来那天晚上,她和江贝贝两个举行了一次卧谈会,在酒店的双人房里,母女两个一起挤在一张单人床上,脑袋抵着脑袋。
    徐素云稍稍迟疑，终于开口问江贝贝，对于她和汪老大拍拖怎么个看法。江贝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妈,我觉得汪叔叔人挺好的,不过……你们两个人，真的……合适吗？
    闻言徐素云也沉默了一会儿，她知道江贝贝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和汪老大两个,双方的背景实在是差得太远了,门当户对门当户对，老话说得没错，一般不门当户对的婚姻，幸福的都是小说童话里的，现实当中能够幸福的很少，悲剧的更多。
    无言了许久，最后徐素云也只是答道，“我不知道……”
    江贝贝叹了一口气，两手交叠在脑后枕着，两眼盯着天花板，半晌，她转过头来，望着徐素云道，“妈妈，你别太顾虑我，我很快就要高考然后去北方那边读大学，到时候你一个人在这边，没有人陪着你多孤单，如果你能够重新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一起生活，陪着你好好过日子，那样我才放心。”
    徐素云也转头看看江贝贝，说实话，她对这个小丫头的成熟懂事明理心里特别感动的，这个身体的前任主人那样不顾一切地抛开所有离开人世、离开这么一个贴心的女儿，是多么地不明智的选择。
    她笑了笑，禁不住侧起身伸手捏捏江贝贝那少女粉嫩的脸蛋，道，“唉，你这丫头怎么跟个老妈子一样操心呢，人家不知道还以为你才是我妈，我才是你女儿呢！”
    江贝贝又羞又气又好笑，揉着脸抗议道，“讨厌，老妈！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啦！”
    徐素云这才收回爪子，拍拍枕头重新躺好，跟着江贝贝一起望着天花板，静默了一会儿，才又道，“我也知道我们不是太合适，可是……”她伸手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轻轻叹了口气，道，“面对他的时候我好像真的有些小心动……”
    她想起两人站在灵隐寺的菩提树下，汪老大执着她的手，那双银灰色的眼眸里带着温柔和浅浅的笑意望着她，跟她说“我们交往吧”的场景，脸上有些热热的，诶，她是因为以前看少女漫画而留下的告白情结，还是真的在为当时的汪老大心动呢？
    徐素云陷入自己的心思，江贝贝也安静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江贝贝才回过神笑嘻嘻地用手肘拐了徐素云一下，道，“羞羞脸，还小心动呢，喜欢就喜欢呗，还要掩饰下！”
    闻言徐素云脸色更红，还好开卧谈会的时候房间里是关了灯的，江小妹看不到她羞红的脸色。
    半晌，徐素云才有些犹豫着道，“那我要不……还是拒绝他吧……”
    这么一想，心里却是有些怏怏地，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把脸给埋在了枕头里。
    良久，她感觉到江贝贝又舀手肘拐了拐她，只听江贝贝道，“其实，撇开别的什么，我觉得汪叔叔倒是挺像一个白马王子的，唔，是年纪比较大的那种……”
    听江贝贝这么一说，徐素云脑补了一下汪老大骑白马的形象，是很有范儿的，不过深沉又霸气侧漏加冰山面瘫脸的白马王子啊……她忍俊不禁，“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母女两个笑了一会儿，然后，房间里又渐渐静了下来。
    “还是让一切顺其自然吧！”徐素云深吸了一口气做下决定说道，然后，她翻回身来仰躺着，学着江贝贝的样子两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
    管他的什么家世背景门当户对，她和汪老大还不到谈婚论嫁呢，她只是很想好好谈一场恋爱，真的很想很想！她不想再顾忌那么多考虑那么多了，就这样吧，跟着自己的心走一次，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她只要人生不会留下遗憾而已，青春抓不住，爱情总能揪上一把，再不谈场恋爱就真的老了啊！
    “嗯！”江贝贝把脑袋靠过来，和她头抵着头，“老妈，不管你决定怎么样，我都支持你！”
    接下来的几天里，徐素云也不是太确定，自己现在的状态，是否就是传说中的“拍拖”。
    她觉得和汪老大之间的关系好像也没多大变化的说，除了偶尔两人视线相触时她会看到他眼里很难得的几分温和，有时还会带些笑意；偶尔他会牵起她的手，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走着；时不时，他还会蘀她将滑落的发丝挽回到耳后，——他们最多的肢体接触也就是这样了，徐素云虽然也会感觉有些小羞涩有些小甜蜜的，可是也有些迷惑茫然，这样，就素谈恋爱咩？
    可是恋爱当中的两个人，不是应该会卿卿我我黏黏糊糊的吗？就好像餐厅里的小两口，你侬我侬地电流四射，你喂我一口菜，我喂你一口汤的；或者像公车站台上的小情侣，旁若无人地搂搂抱抱玩亲亲，爱之火花到处弹溅，就怕灼不伤路人；再不然，至少也要有情话绵绵，你一声“honey”，我一声“darling”的吧？
    不过，她试着想象了一下她和汪老大之间如此这般的场景，连她自己都受不了地禁不住一身鸡皮疙瘩。
    咳，也许，大龄男女之间的拍拖方式是没有这么露骨张扬的。其实她也觉得这样子貌似也挺不错，如果她和汪老大之间突然如胶似漆的，那样才会很奇怪呢！
    而且她也挺享受这种细水长流的温柔默契，感觉很自然，感情和生活相溶在一起，温吞但细腻，也挺符合她一贯追求稳定平和的喜好。
    只不过就是有些时候还是显得太低调太平和了，少了一些……激情？捂脸，她不是色女，只是她真的木有尝过恋爱滋味，可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长啥样吧，她那几百上千本的小说漫画是白看的么，谈恋爱就算是大龄男女也木有介么样一下子就跟老夫老妻似的左手摸右手那般平淡吧？
    “云姨，你在想什么？”冷不丁地，汪灵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徐素云从发呆中猛然回过神，一转头，就看见这个小家伙笑得一脸古灵精怪地望着她。
    “干嘛干嘛，突然靠那么近吓我一跳。”徐素云被那双同样是银灰色但却显得机灵活泼眼眸跟瞧得有些莫名心虚，伸手拍在汪小盆友的脑门上将他推开。
    “云姨，你刚刚一直盯着我爸在发呆哦！”汪灵均靠在她耳边状似神秘地小小声道。
    徐素云老脸噌地一下红了，不过不待她恼羞成怒，汪灵均又笑眯眯地紧接着道，“你放心，只有我发现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然后，不等徐素云转过身来，汪灵均已经嘻嘻一笑跑远了，追上前面正在认真逛园子然后拍照发微博记录自己旅游心得的江贝贝，两人又开始打打闹闹地玩开了。
    徐素云有些羞窘，又心虚地往汪老大的方向看了看，见人家正盯着池塘里的太湖石瞧得入神，她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转念一想，就算她和汪老大现在想要像普通情侣那样花前月下也是有心无力的说，这旁边还杵着两个小灯泡呢。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杭州，泡在了苏州的拙政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