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记中秋
六月刚刚冒头,几阵雨过后,空气满是湿热,随便动一动,浑身都是汗。里衣紧紧黏在身上,难受得很。人人叫苦不迭,都道今年这天气反常,比往年闷热许多。
舒泯气定神闲地坐在草屋的蒲团上看书,看得入迷,半点不觉得身上难受。
古话是有道理的,心静自然凉。
不平先生躺在一旁的草席上一声接一声地叹气,紧紧皱眉,不大说话。
舒泯以为是天气闷热的缘故,恐他中暑,赶紧打了清水进来,又拧了湿帕搭在他额上褪暑气,自己复又静静坐在蒲团上温书。
不平先生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一把将湿帕扯开,两手枕在脑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
舒泯无法静心了,合上书本,“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不平先生扁着嘴不开心,也不答她,翻身对着墙,重重叹了口气,还是不说话。
舒泯走上前,“先生,学生如今已能百步上墙了,您可还满意?”
不平先生对着墙壁闭着眼有气无力地挤出两个字,“满意。”
半点不上心的样子。
他平日里朝死里逼舒泯练功时,可不是这副懒洋洋的模样。
舒泯又将桌上刚写好的文章拿过来,“这是学生刚写好的文章,先生可要看一看?”
“满意。”
答非所问,照样是懒洋洋地两个字。
事出反常必有妖。
舒泯清清嗓子,以手为扇,悠悠扇着,漫不经心地开口道,“郝姑姑新得了一壶桂花酿,听说不错。”
“满意、满意······”
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墙间传来。
舒泯走到桌前撩起衣摆坐下,继续翻开书本。
刚翻了一页,席子上的人弹起来,圾着鞋冲到舒泯身边,一扫方才丧眉耷眼的样子,口水都要淌下来了,笑嘻嘻地腆着脸问道,“哪儿呢?哪儿呢?”
舒泯明知故问,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眨巴着无辜的双眼,淡淡问道,“什么?”
“小丫头子,你少给我来这套,别人不了解你,老儿我还能不了解你?老儿可是你亲师父!酒呢?桂花酿!”
舒泯气定神闲地翻着书本,嘴里悠悠地答他,“先生还知道您是亲师父啊?”
“老儿怎么不知了?”不平先生叉着腰。
舒泯眼睛慢慢扫着书本,嘴下却不饶人,“那先生可做到一个师父应尽的本分了?”
“做师父的本···本分?”
这年头当师父的反倒要向学生尽本分了?这是什么歪理?
舒泯啪地合上书本,“论文,学生的文章先生不看、不批,扔到一旁。论武,这凌波微步也是时候该教下一步了。先生作为师父,哪一样做好了?哪一样尽为人师者的本分了?”
不平先生让她一下说懵了,但自己的目的依然记得很明确,虽然语气莫名有些虚,“那···桂···桂花酿?”
舒泯叩叩桌子,“先将功课批了再说。”
“好嘞。”不平先生赶紧答应道,忙不迭地去批改舒泯的文章。隐隐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
心中惦记着桂花酿,也来不及多想,匆匆看了舒泯的文章,一面批注,一面给舒泯讲解。语速是前所未有的快。
舒泯看他一眼,不平先生会意,赶紧解释道,“凌波微步你练习得不错,就是有几个身法还有些问题,老儿明日手把手教。”
说完不平先生一脸期待地看着舒泯。
“最后一件事,先生要如实交代。”舒泯啪地一拍桌子,神情严肃。
不平先生忙不迭地点点头,“一定坦白从宽。”这些稀奇古怪的词语,他也跟着舒泯说习惯了。
“先生近日为何如此反常?终日唉声叹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平先生如此反常,舒泯多少还是有些担心。但说一听见酒还是一副馋鬼的模样,应该没有大事。
“唉。”
不平先生又深深叹了口气,神情悲伤,有气无力地开口,“再过两个月就是中秋佳节,阖家团圆之日,叫人心中怎能不难受?”
舒泯一怔,自己怎么忘了这事了。
团圆之日快到了,他定然是想起亲友故人了,心中必定十分失落。
他年纪已大,不知家中还有什么人。
舒泯试探着问道,“师父膝下可有一儿半女?”
不平先生看傻子似地看着舒泯,“小丫头子,老儿我是佛家弟子,何来妻女?”
舒泯弱弱地反驳道,“不是俗家的嘛。”
不平先生捋捋长须,瞥了她一眼,悠悠说道,“对待信仰要虔诚。”
舒泯哼了一声,“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半点没少吃的人,谈什么虔诚。”
不平先生没听清,接着说道,“老儿已经是这把年龄了,自己都是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父母自然已经仙逝。只有一个亲亲的侄孙尚在人间,算来应当比你小个几岁,也到懂事的年纪了。”
舒泯微微点头,宽慰着不平先生,”既已到了懂事的年纪,想来也是会照顾好自己的。如今世道还算太平,他定会平安喜乐,师父不必太过挂怀。”
不平先生先是点点头,而后诧异地看着舒泯,“谁跟你说老儿挂怀他,那侄孙有爹有妈,有吃有喝的,过得可比老儿我安逸多了。有什么可挂怀的?”
舒泯也彻底糊涂了,“那方才您感伤中秋团圆佳节······”
不平先生一拍大腿,“啊呀,老儿是感伤那侄孙家门前池塘里的螃蟹!秋风起,蟹黄肥,正是吃蟹的好时节。从前老儿每年都要去他家吃螃蟹、喝黄酒的。
泛舟湖上,蒸二两肥蟹,一口下去,满口鲜香。再小酌一杯黄酒驱寒,这小日子,神仙来了也不换。”
不平先生咽了咽口水,一脸向往转为满脸惆怅,继续哀嚎,“可真是愁死人了,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吃上!唉!”
舒泯翻了个白眼,自己还当是出什么事了,闹了半天还是因为吃。
她瞄了一眼清汤寡水的食盒,吃了这几个月的清水菜、杂鱼粥,一把年纪,又是个老饕,也算是委屈他了。
舒泯盘算着螃蟹是没戏了,但这桂花酿这个小目标,努力努力还是能达到的。
······
郝姑姑正捧着桂花酿闻得笑弯了眼,忽然控制不住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
她皱了皱眉,是谁?又要算计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