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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节

    众人目光又是一移,见两个侍卫绑来一人,那人本惶惶如丧家犬,待目光触到前方夏存华,两膝一软,竟扑通跪地不起,夏存华心中又是一惊,这些人本乃亡命之徒,竟被石启收拾得尽是一副畏葸之态,可谓魂不附体,想至此,掌心冷汗不断,石启不管他冷汗热汗,一声令下,侍卫将夏存华也绑了,同羊异一左一右分列两株树下。
    石启算算最后一出戏该上台了,遂轻飘望向丹阳丞韦邕,笑问道:
    “那几本古籍韦丞看着可还喜欢?”韦邕面上冷淡,回道:“相鼠无皮,人而无仪,何必绕圈子,或骂或詈,悉听尊便。”
    “哦?”石启皱了皱眉心,扭头看了看主薄李统,“韦丞说或骂或詈,烦请主薄先给某解释何为骂,何为詈,我这只相鼠好下抉择。”
    李统见他又是好一番作态,只得近身附在他耳畔低声道:“府君,正斥曰骂,旁及曰詈。”石启听得拊掌大笑,听得众人一阵悚然,却见他忽又变了脸色,阴沉望着韦邕,“韦丞莫欺我寒素不知诗,我这里有知诗的,主薄!”
    “下官在!”李统被他陡然一吼惊得激灵,忙颔首应道。
    “相鼠无皮,人而无仪,那后两句,是如何说的?”
    “这……”李统登时作难,知他是明知故问,一众人目光自然落在自己身上。见石启不满瞪来一眼,李统暗自叹气,唯垂目答道:“回府君的话,那后两句是,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果真妙语,还是黎庶言辞可爱活泼。”石启假笑两声,如此阴晴不定数个回合,底下摸不透他下一刻要如何发作,一时讪讪,面上亦跟着挤出一丝假笑算作应和。
    石启抚了抚袍角,长吁一口气:“某这无皮无脸之人,反倒就要活得长!韦丞既爽快,某也不虚与委蛇,韦丞家中隐匿上千户人口,缘何不报?某记得刚布下土断一事时,已说的十分清楚,身为天子命官,当以身作则,如此以身试法,韦丞说,眼下该如何办?”
    韦邕飘然起身,冷冷睨他一眼,竟不作理会,今日之事,他已然腻烦透顶,径直朝府门走去,侍卫欲拦,石启目示让他去,只在身后道:
    “韦丞当留意此事,莫要置法理不管不顾。”
    这番语气不乏善意,众人目送韦邕拂袖而去,余者仍如坐针毡,石启四下一顾,笑道:“建康县主簿唐贺之来了没?”
    底下一俊秀青年男子听他点到自己名讳,敛衣起身出列,躬身道:“下官在。”
    “你的主官建康令这段时日抱恙,听闻是你协助县丞理事,十分勤勉。”石启话锋既转,众人又是一怔,这主薄唐贺之谦逊道:“此乃下官本职,并无可夸耀处,府君言重。”
    建康令自石启上任便告假养病,县衙实则由县丞主事,石启命督邮暗中监察,方知县丞乃天师道信徒,每日耽溺于符水养生,于王事并不上心,真正担起土断简括的正是这位年轻的主薄,其人廉约小心,克己奉公,在官吏百姓口中素有嘉名,石启此刻便鼓励道:
    “你倘是能将中枢土断诏令行之收效,凤凰八年元会考课,自当为你县衙第一。在座诸位当也知晓,我石启便因考绩迁至此位,我知道你等背后定会议论我乃大司马私人,此言差矣!”他声调高扬,“大司马向来赏罚分明,不抑寒素,唯才是举而已,诸位切莫以私心度大司马公心,倘是不信,便好好在自己本位上做出一番事业,届时凤凰八年考课如何,自见分晓!”
    言毕笑道:“来啊,菜品凉了,重上!”
    众人未曾想今日此局竟以此收场,以至于从丹阳郡府衙走出时,仍觉今日所发生种种,皆恍恍不可得,石启亲自出来送客,待人散尽,李统方道:“那二位还绑在里面,要如何处置?”
    “理刑之事,我不是交给主薄了?”
    李统苦笑:“还需府君明示。”
    “先下狱,”石启朝里望了几眼,“给他们些苦头吃,再告诉他们,欲要将功戴罪,唯协助府衙检举士族豪强,他们这些人本就互为表里,根系摸得清。”
    李统疑道:“府君这是要放过他们?”
    石启冷冷一笑:“那要看他们如何自处了,倘敢敷衍,或是暗倒坏水,照杀不误!”说罢忽狡黠睨了一眼李统,“今日某这是学大司马恩威并施。”
    “是,可大司马不会骂人娘。”李统笑应,石启哼了一声,“他娘的一群井底之蛙而已!敢在老子这里打马虎,门都没有!”骂毕甩袖往府里来了。
    又过两日,石启抽出闲空,亲自往公府来,正下驴掏名刺,觉眼前忽至一道人影,抬眼看却是度支部李祜,彼此见了礼,石启本同他也无多少交情,抬脚就要进府,却被李祜拦下:“府君,容我冒昧问一句,今日来是有事要禀吧?”石启笑道:“这不是废话吗?我难不成来公府玩耍?”
    “那再多问府君一句,今日所禀之事,是谓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李祜压低了声音,石启嫌他多嘴多舌的,碍于他乃大司马得力属官,想了想道:“谈不上好坏之分。”
    “某盼着府君带的是好消息,”李祜面上愁云惨淡,“府君不知,这两日大司马正为棘手事缠累。”
    第268章
    石启闻言转念细想, 问道:“可又是钱的事?”李祜点了点头:“中枢百官的薪俸发不出来了,已欠了整整一季,所以方才某问府君可是有好消息。我等在朝做事,不及府君能见实效, 还望府君在土断上能为大司马分忧。”
    “李郎, 府库如今到这般田地,有前仆射之功啊!”石启顺势揶揄,李祜面上一红,“府君所言虽有道理,可也不尽然如此,一来六年大灾,二来七年伊始,江左各地兴修水利, 劝课农桑, 司农部开支浩繁,钱都先由着他们花,另有西北军饷这处大头。再者, 大司马行新政, 轻徭薄赋,只见出不见入, 便是一家如此尚要途穷,何况一国?是以这俸禄一拖再拖, 如今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群臣们已颇有微词。”
    中枢发不出俸禄, 上一回可追溯至宗皇帝年间,因南越同国朝交恶,宗皇帝遣十万南征大军,本以为南越小小蛮邦,平定其乱乃手到擒来,不想南越气候湿热,瘴气丛生,国朝大军至此水土不服,军士受挫,战期自然拉得长,北有胡虏,南有蛮夷,北强南劲,帝国两面受掣,宗皇帝乃一代雄主,布告天下,于南越国定要打服还朝,以致于宫廷内外,节省开支,百官俸禄,暂停不放,倾举国之力灭南越叛乱,虽迁延成功,然消耗国朝几十载积累,致国困民乏也是事实。
    这一回薪俸既已拖欠日久,百官定翘首祈盼,不过中枢薪俸,世家大族自无须挂怀,家中良田无数,庄园满物,只那九品中居下下品的,不乏家境贫寒者,那俸米俸钱便显得格外紧要,无此难能应付日常所需,石启深谙此点,不禁兀自思虑,默默进得门来,见成去非正端坐案前,以手抚额,似在沉思,石启又是一阵暗叹,饶是大司马这样的豪门王孙,也要被最为士族持雅癖不屑一提的阿堵物困住手脚。
    此事既发生在大司马掌实权施新政之时,舆情自然也不能放过大司马,正大有文章可做,石启忽念及此点,慨叹果真如李祜方才所言,棘手异常。
    “你不是来禀事的么?发什么呆?”成去非抬首见石启进门后一言不发,只在走神,不由叩了两下案几。石启忙上前两步应话,其间瞟得大司马神情倒平静与寻常无异,忍不住且要替他当下如蹈水火的处境一愁。
    自东堂事了,庙堂忧患似平未平,西北边关风烟虽靖不靖,成去非如何不愁,同度支李祜商议半日,李祜将所有账目盘缠清算呈给他看,也仍是挤不出这笔开资颇巨的薪俸数目,眼见水尽山穷,情势急迫,李祜也如热锅蝼蚁,先同度支部诸位曹郎议上一通,拿不出主意来,只好来公府寻大司马,因今日属官们多外出公干,一时集不齐人议事,他两人一时半刻定不下具体章程,李祜遂先回了台阁。
    听石启将丹阳的事详细回禀了,成去非伸手不住摩挲着额头,更像是自语:“如今盘查出的户口记在临时籍簿上,要及时录入黄籍,这批人重新编户课税,最快也得到凤凰八年秋税后能让府库得益。”
    大司马所思为何,石启已听出方向,凤凰七年下令土断,原荫客制改动颇大,宗族以外所荫僮客佃客废免税役这一条,既无此等优渥待遇,新检括出的人口也便很难再去世家大族门下寻求庇护。后又出具占山令,不以士庶分,废近万士族复除之权,如此层层加码,倘真能令出如山,贯彻始终,而不止步视为具文,国家三五载就可见起色,十载八载实现中兴未尝可知,是时大司马正值壮年,将来缔造盛世仿佛也指日可待,石启虽一阵感奋,却无奈当下远水解不了近渴,脑中澎湃蓝图顷刻间又凋零如斯。
    “大司马,方才在府前,下官见到李郎,听闻了薪俸的事情,”石启不知如何回应,只得挑起这个话头,“可恨一时两时,土断不能收立竿见影之效,不能为大司马分忧。”
    “这不是你的分内事,”成去非一笑,“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这事如解决不了,正落了人诋毁新政的口实,届时弹劾我的折子倒在其次,阻碍新政才是大事。”他缓缓起身,往外踱来,正对着一轮血色残阳,堪堪灼杀人眼,成去非默默立了半晌,回首对陪伴有时的石启吩咐道:“做好的你分内事即可,先回罢。”
    本应声离去的石启,在刚出了大门之际,记起一事,尚未请示,忙又折回,再度入院时,却见成去非仍负手立于树下,遂上前道:“下官忽略了一事,丹阳丞韦邕私匿几千户人口,下官三番五次提醒,他却置之不理,大司马看这件事……”
    成去非扭头看他:“怎么不说了?为何韦邕的事要单单来请教我?为的是他姓韦?”他也不等石启应对,决然道,“山阴傅喜的事勿要重演。”
    “下官明白了。”石启心下一松,这方疾步出了司马府。
    十三日朝会,果如成去非所想,欲欲跃试的御史无论是出于己愿,还是出于背后之人相授——这样的相授似已远非具体哪一位私人所为,大司马不觉已背叛他自己的出身,这样的背叛且还要再久再深。最关键者,熙熙攘攘俗世之中,在大司马撬动世家大族之利时,寒庶者也未见其利,担君之忧,忠君之事,大司马却断百官的“食君之禄”,世间焉有这样的道理?是故他们皆欲一跃而上,先行试探这位年轻权臣底线何在,对策安在,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满朝束带者,无一不将目光聚集于大司马一身。
    抗议者所发先声,含沙射影也罢,指桑骂槐也罢,绝不肯出拳落空。
    “今上,臣要弹劾司农部,凤凰七年,司农部肆意铺张,无处不开渠,无处不修塘,耗费巨大,臣在想,所建各处工程,是否真正可功在当代,惠及百代?又是否真正为黎庶所需,还只是有人巧立名目,沽名钓誉?”
    死声活气的言辞让本不善与人争锋的大司农史青略作思想,不得不出面反驳:“御史倘是存疑,一可去司农部都水台查底,图纸俱在,每一处皆我同属官因地制宜所绘;二可去度支部查账,每一笔开支记得清清楚楚,某绝不敢也不会随意浪费府库毫厘;三可去实地查勘,问一问百姓便知开渠修塘是否必要。”
    井井有条的措辞驳无可驳,抗议者悻悻然,一者既偃旗息鼓,一者便要重整旗鼓,依旧将西北说烂的话头拾起,也依然是旧调重弹,云西北边荒,中枢给养者,黎庶给养者,不过伤民害财。如此言论,天子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所攻讦,所诋毁,终只在大司马所控度支事务,空空如也的府库,是被大司马一人所掏空,空空如也的府库,必须有一人来负责,除却大司马,无人可负责。
    一时间东堂之上,你来我往,乌烟瘴气。天子不置可否,由着群臣吵闹,年轻的大司马也不置可否,在众人尽兴散朝过后,径自而去,未与任何人结伴。
    直到翌日成去非主持公府集议,众人主意纷呈,口舌激烈处不亚于朝堂一幕。或云从邻近州郡借调,尤其上游荆州,向来往中枢府库上交赋税不力,当地税收基本全落荆州刺史府,说到底,帝国倚重还在江左。或云将前不久发往西北军饷追回,边关境况尚稳,军饷迁延也不是没有先例。杂七杂八议了半日,度支李祜听着却未出先前在台阁所言范畴,竟也未出庙堂所言范畴,正苦思冥想,长史周景兴已开口道:
    “荆州的主意,就不要想了,即便想,也得是徐徐图之,先定下适当数目。中枢贸然向他要钱,他定是要百般推脱,此举不过敲冰求火。”
    “长史远见,下官也以为此举不妥,”李祜接言道,“就是州郡,各有各的俸禄要发,中枢此次所需不是小数目。至于方才提议追回军饷,就更不可行了,让将士们饿肚子守国土,没有这样的道理,岂不寒人心?军饷万万不可动。”
    经他两人分析权衡,众人议论渐熄,直到用膳时刻也未见定论,成去非遂命人先去吃饭。
    他一人用过饭,仍独坐书房沉思,忽闻人来报:“中丞欲见大司马。”成去非便起身理衣冠,亲自至门口相迎,沈复见他出来,忙上前见礼:“大司马。”
    甥舅两人倒无闲话可说,成去非将中丞引入书房,直接问道:“舅舅是为薪俸之事而来?”
    沈复叹道:“你倒不急,昨日朝会那般情形还不够清楚?我此番前来,正是为听听你的主见。”
    既入私室,交谈便省去顾忌,沈复因替他忧愁此事,已是多日难寐,见他无事人一样,不禁疑心他是否早有对策不过不肯表露而已。
    成去非给他端茶笑道:“舅舅可是又听得了风言风语?”
    “确有所闻,”沈复无暇饮茶,“你可知他们欲逼天子罢朝?又或者到时,百官告假,偌大的朝堂之上,只你一人上朝面对今上,舆情要如何说?天子的颜面何在?你的颜面又何在?薪俸的事小,他们倒不见得真是缺那几石米几吊钱,不过是个契机罢了,伯渊,国朝发不出薪俸,情理难通,便是载入史册,也不是光彩之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舅舅老了,话变得很多。”成去非微微一笑,沈复绝未想到向来严肃的大司马此刻竟生出这份闲心,张口结舌看着他,成去非点头道:“不过还是多谢舅舅提醒,我不知事态原已紧迫至此。”
    “物议沸腾,伯渊,你切莫大意,这一回,关涉满朝文武上下,不是哪一人之事。”中丞一脸正色,恳切劝勉,成去非不语半日,等再开口时,已换作官腔:
    “中丞且先回府罢,公府这里还要议事。”
    沈复一怔,耗了半晌竟未得他一句实情,不过他既不肯说,也没有办法,自己该说的已说尽,虽心存担忧,却也只能起身告辞,等成去非送他出来,还是忍不住道:
    “此事你一力咬牙担着,舅舅却也不能……”
    “中丞,”成去非打断他,“中丞今日前来所言为私,我心领,中丞当也知本官绝非砧上鱼肉,任人宰割之人,还请中丞勿要挂虑。”
    既得这一句,沈复知他是安慰自己,无需再言其他,默默点了点头,这方去了,待下阶上车时打帘朝成去非摆了下手,见他一人独立府前的身影,忽觉他十分的孤单,缘何有此感悟?光阴逆流,当初跟他学樗蒱的少年人早已长成,中丞心底黯然,是了,也已须发斑白的中丞不禁想到,成大司马身边的许多人——
    皆已不在了。
    第269章
    度支李祜如今事权加重, 于公于私,他都理应起表率作用。因此虽无前仆射的度支绝高天分,好在他亦不俗,又肯下苦功夫, 凡关涉国朝度支, 事无巨细孰论古今,终也如愿烂熟于心。这一日忙完成去非交待之事,急匆匆往公府赶来,一路不断苦思恶想大司马此举深意。
    公府里成去非不在书房,却正在后院潜制丹青,人物、山水、花鸟几类,认真算起来,他倒无最善者, 因此遴选时, 无须太过纠结。不过有个习惯却是不设色,只用水墨。此次一变,绢本设色, 画的正是初夏光景。
    李祜进得后院, 入目乃大司马高高挽袖,俯身点染姿态, 这于度支郎可谓稀奇至极,待近身时, 才惊觉画作已几近完毕, 上面山石树木皆以细劲流利墨线勾勒, 未用皴笔,树身着深赭,树叶着葱倩,且枝干多变,灵活生动,如此勾勒有法,设色浓郁,可谓笔底春风,李祜原不知大司马丹青技艺甚佳,只是眼前色彩明丽,竟同大司马本人性情大相径庭,一时心下好奇起来。
    “大司马此作正是艳而不俗。”李祜不由脱口赞道,成去非无甚表情,一面着粉彩烘托,一面问道:
    “交待你的事,查清了么?”
    李祜忙道:“这几载与东南诸国海上贸易往来如常,少府那里确有余存,有珊瑚十一株,金绿猫眼三颗,犀角十只,另有产于大光国极为罕有的金石种翡翠与龙石种翡翠各四块。”
    “这些皆为内宫挑拣所剩,御府令说已存放数载了。”李祜想了想补充道,“府库还有些各州郡所缴纳的器具杂物,也有些年份了,却无多大用场。”
    “上回清点布九千匹,绢三千匹,金银不过百余斤,钱七千万,是这个数目么?”成去非缓缓收笔,简单落款,押下“行不由径”的玉印,稍作打量,就此搁置等粉彩晾干。
    大司马忧先天下,自是一副好记性,李祜却仍好奇他怎突然怡情一时,应了话,只盯着那画作道:
    “倘大司马这幅丹青流入坊间,定价值连城。”
    大司马虽笔精墨妙,却从未有诗文书法丹青等流出,前仆射顾曙、大尚书虞归尘二人于此皆造诣高超,偶有作品流传江左,时人不惜千金购之,乃一时佳话。
    “奇货可居,是这个意思么?”成去非一笑,“李郎了解市情,来替我估一估罢。”
    李祜一惊,讷讷道:“大司马此话,当真?还只是唇齿之戏?”
    “自然是当真,”成去非两手支腰,围着案几踱了半圈,“卖得千金,是为解忧。”
    这句让李祜愣怔半日,待思想出内里涵义,方失声道:“大司马欲要,卖画换俸?”
    成去非哼笑一声不语,放下袖管,道:“府库杂物全都收拢至一处,”他掏出一份早拟好的折子,递给李祜,“呈给今上,至于少府那些珍宝,你且先知会他们,我有用,切勿再动。”
    李祜两不解,惊疑道:“大司马要这作甚?今上那边……”
    “我自会跟今上解释,此类物什,日后还会再得,闲置不如物尽其用。”
    听大司马三言两语带过,李祜呆呆望着他:“大司马难道欲要将那些物什也卖了?”
    转眼之间,年轻的大司马似已化作最为精明的生意人,李祜只在心底道大司马果真是什么都敢拿出去买卖交易了……
    可转念一想,已察觉出不对劲之处,遂迟疑道:“可要卖与谁?难道要卖与豪门世家,”李祜不由苦笑,“再折俸发下去?”
    粉彩既干,成去非命人重新挂到壁上去,方接着刚才的话道:“我倒想卖与他们,你觉得行么?”李祜果断摇首:“不可行,一来世家不缺金银珍宝,二来倘是知晓了大司马是这层意思,岂不要闹翻天,又多层把柄。大司马,如今舆情已达巅峰,您要早日定下对策才是。”
    一语方了,李祜脑中猛将掠过一个念头,脱口道:“大司马的意思是让……”两人目光交汇,成去非略略点了点头:“不然呢,当下没什么好法子了,有些事我要再问问你,阿灰在时,市税你分管了多少?”
    李祜答道:“实权皆在仆射手中,下官不过多往市面上考察了几回,大司马倘是问其弊,以往仆射也曾跟您回禀过的,一来包税混乱,二是市税有时未免也高了些,尤其遇上灾荒年,那些商贾更要从百姓身上做鬼。”
    成去非听他应话越来越上道,赞许看了两眼,李祜却还记挂着方才的事,仍显忧虑:“大司马倘真要富贾来接这个烫手山芋,他们肯么?这些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倒未必看得上啊!”
    “看不上也得看,不想买也得买,而且,他们必须出高价来买。”成去非眼锋锐利,神情是素日惯有的威严,他走的确是招险棋,舆情至此,无以复加,然而即便是等到此刻,他同富贾能谈至哪般田地,却也未知,然而年轻的大司马向来不惧道路荆棘,向依然一头雾水的度支郎后嘱咐两句后,便离了公府。
    琬宁怀妊两月,小腹尚未显,只是平日举动饮食多有留意,她变得极为嗜睡,却呕吐得厉害,每日含生姜片也不见效,人未见圆润倒越发清瘦,成去非进得家门,见她恹恹卧于檐下小榻上,不言不语,那身形娇怯更甚往日,待行至她身畔,琬宁欲要起身见礼,被他轻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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