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后来的高湛看着那蓝天白云,还是会想起那个合欢树下的姑娘...在这遥远的西北,他亦听说了晋阳长公主与前驸马复合的一二事。那时,他也有过几分怔楞。
他依旧会盼着她好,盼着她幸福,希望有人会疼惜她、对她好。
可这世间再无策马扬长街的少年将军,亦无合欢树下予他一笑,让他心动,让他疼惜,让他爱慕的阿妧了。
高湛看着身边的纪长情,他的手拂过她头上的那支金钗,对着那蓝天白云笑了笑...
他终于知道了当年阿妧与他说的话了。
人的一生中会遇见许多人,你爱的,爱你的...你们会有刻骨铭心的记忆,你以为这辈子你都忘不掉了。
直到有一天,你遇见了属于你的那个人。
你才会发现在她之前,你所遇到的那个人,都会成为你的回忆。而只有你身边的这个人,才会活在你的心里,你的眼里,从头至尾,存活在你的所有喜怒哀乐里...
高湛的面上,带着岁月过后的沉稳。
而他看着她的眼神,却浸满了温柔与情意,他伸手挽住了她的手...
“阿湛。”
“纪长情。”
午后阳光正好,高湛看着她轻轻笑了,他看着她,而后是一句,“纪长情,我们回家。”
第97章 番外(三)
永安十二年。
已是开春的时候, 日头渐渐转暖,和风打散了船前大雾,如拔云见日...
露出了原本该有的景象。
墨色衣衫的少年转出了船舱, 他往前看去, 便见那个身着白衣的男子仍负手站在船头。
少年未做声,只身往前走去, 把手中的披风替人披上了。
白衣男子面上带着几许笑,他的手握住这半边青色披风的带子, 侧头看去, 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容来——
却是秦文。
秦文看着眼前人, 轻轻笑了下,声缓而又和气,“阿荀, 我不冷。”
那个唤作阿荀的少年却摇了摇头,他不常说话,亦说不快,只磕磕绊绊说下一句, “船头,风,风大。”
秦文便也不再说话, 他自系上了披风带子,依旧转头往前看去,一面是与人说道,“阿荀, 汴京城快到了——等你到了,一定会喜欢上那边的。”
阿荀未说话,他只是看着他,良久才开了口,“阿荀,会,会一直,跟着,跟着公子吗?”
秦文侧头看他,眼前这个少年已有十六、七岁...眉眼间却依旧带着旧日一股纯挚。
阿荀是在他离开汴京后不久,在路上捡到的。
他捡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冬日,外头天冷的很,而他蹒跚走来晕倒在了他的马车前。
许是因着他太像幼时的自己,许是当真觉着他可怜...
秦文收留了他。
他不会说话,没有名字,捡到他的时候遍体鳞伤,全身上下没一块完整的皮肉。
可他却连喊疼都不会。
这个傻孩子...
最疼的时候,也不过皱一皱眉,而后继续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仿佛是怕吵了,会被人扔下。便一直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他也曾想过把阿荀交给那些没儿没女的普通人家,他还小,该有他自己的人生...而不是随着他四处颠簸,居住不定。
可这个傻孩子,在这件事上却聪明的很。
每当秦文要领着他去别户人家的时候,他便蹲在廊下,双手抱着膝盖,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秦文那时才知晓,这个傻孩子,他并不愿意离他远去。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底滑过几许复杂的情绪。
他是把他当做了家人。
那时,他看着眼前的少年,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良久才开了口,“阿荀,我没有家,注定一世漂泊,你跟着我终归是不安稳的。”
眼前这个少年眼中的光芒尽散,像一只可怜的小狗一般,低垂着头,没说话。
“你若当真愿意跟着我,那么...就跟着吧。”
秦文看着少年顿时变亮的眼睛,终归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阿荀,我不能承诺,你跟着我会过上好日子。可我会与你承诺,这一生,我都不会丢下你。”
阿荀眼里含着笑,仿佛一下子有了归属,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而后的岁月,秦文的身边便一直有了阿荀。
他们两人一道走过这世间千百地,一道看尽这世间山河。
在这八年的时间里,若说是秦文照顾着阿荀,还不若说是阿荀陪着秦文...
他孤独了那么久,如今有一人相伴,倒也不错。
———
船头的风确实很大,秦文依旧如旧时一般,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我与你说过,不会丢下你的。”
阿荀听见这话,面上才带上了笑。
秦文转过头依旧看着前方,快至码头,那处的景象也越发鲜活起来了——
自四年春时离京,到的如今已有八年多余。
这些年,他走遍了大好河山,亦认识了许多人...可这世间千百地,他却无一处想久待。
所以,他选择了回来,回到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汴京,去看看她...
看看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秦文在这船上已有半年余。
船上的岁月是无趣的,外头的景致是一般无二的。
从南至北,从深秋、寒冬到如今的初春,除去那天、那日头、还有那风...便再无什么变化了。
这样枯燥的日子,可他却是开心的。
他想起那年夜下,她看着月色,声很轻,“我寂寞的时候,你可以唱曲给我听。”
那会...他是不愿的。
他不愿让她如此看待他,他亦不愿如此待在她的身边。
所以,他与她说,“您若允,不若放某归去。归于四海,归于天地,归于虚无,归于这大千世界——”
可如今,他走过这大千世界,尝过了百态生活。
才发觉,他终究还是忘不了她。
年岁大了,那自尊与脸面好似也没有年少时那般看重了。
唯有心中那股相思之情,却如雨后春笋,再也掩不下,藏不住——
秦文依旧看着那处,春风拂过他的面,而他面上的笑却比这三月春还要暖和。
既然掩不下,那就不掩了。
既然藏不住,那就不藏了。
他时经半年,从南上北,一路不停歇,不过是想她了。
他想与她说,他后悔了。
这大好河山,这大千世界...抵不过她身边一席之地。
他还想与她说,他想陪着她。
她寂寞的时候,他会唱曲给她听...
若她欢喜,他会陪她去外边看看,她想去哪都可以,他都会陪着她的。
而后,他看着那逐渐清晰的楼阁建筑,听着那坊中街巷传来几许汴京小调...负在身后的手松开。
他低头看着阿荀,看着他的眉眼,轻轻一笑,“阿荀...”
“汴京城到了。”
———
汴京城依旧如往日一般热闹。
秦文未要马车,他走在这条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上,周边是熙熙攘攘的小摊贩卖...
天子脚下,样样皆有。
他一路往前走去,想起他也曾与那人,一道游走过这汴京城的街道。
东街的繁华,西街的热闹...
他都与那人一道走过。
秦文的面上仍带着笑,他原就生的好看。
经了这些年岁,与往日比起便也愈发显得气度、行止,温润有礼。
他亦并未立刻去寻人。
行走这一路,他的面上是遮不住的困倦,而他衣裳亦沾了几许远方携来的灰尘...若这般去见她,总觉着太过失礼。
秦文带着阿荀走进了一间客栈,他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了一件新制的衣裳。
在这汴京的头一天,他睡得甚是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