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一个亲爹死后不悲不痛，且第一时间设计陷害亲弟弟的老太婆，怎么可能真的会对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上心，肯定就是为了人家的肾脏，虚伪至极。
    于是舆论风向转眼又变了。
    “我就说吧，网民的记忆只有两天。”颜随原感叹着对卓阳冰说，“你看现在还有谁记得我？都忙着吃新鲜的瓜呢。”
    卓阳冰摸摸他的头，不置可否，“就算是这样也要尽力小心，防止她们狗急跳墙。”
    颜随原觉得他谨慎是对的，单就知秋来说，卓阳冰甚至给她安排了三个保镖，每天守在校外监视一切可疑的人物，就怕原老太逼急了从知秋这里下手。
    然而事情总有戏剧般的发展，原老太还没来得及下手的时候，原志清就死了，他没能撑过三个月，失去儿子的巨大悲痛加剧了病情恶化，使得他求生心愿并不强，在一个深夜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人世。
    颜随原起初不知道这件事，还是池朗给他打电话告诉他的，挂了电话后，颜随原面不改色的继续背单词，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仿佛死的那人和他毫无关系。
    他只觉得畅快，有种为爸爸出气的感觉。
    有时候，颜随原也会困惑自己是不是格外冷血，其实原志清也许是有活下来的机会的，只要自己肯配合，那毕竟也是一条人命，是人就想活下来。
    得知他去世的消息，颜随原却没有丝毫波澜，甚至没有半点愧疚，哪怕是现在也没有后悔，尽管原志清的过错算起来罪不至死，但他也不值得自己付出一丁点的同情。
    当初他和冯敏在婚礼前的那一晚尽情享受的时候，可曾想过日后的报应？
    这就是他的报应。
    颜随原翻开书，想着过几天去爸爸墓前看看，一定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随着原志清的死亡，原老太的精神也跨了。她最初的算盘打得很好，不管颜随原的肾脏能不能匹配的上，只要她把人握在手里就没有输，如果原志清不幸死去，她仍然可以利用颜随原继续掌权，不至于让弟弟一脉入主。
    可她低估了卓家的势力和决心，以至于外头现在全是她的黑历史，晚节不保。而且她和原□□之间的恩怨太深，斗起来两败俱伤，谁都没能讨得了便宜，反而让对手们找到了机会，瓜分侵吞了不少原本是原氏的国内市场。
    虽然原家现在还没有宣布破产，不过也只剩个空壳了。
    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又传出了原志清过世的消息，原老太彻底没了念想，她见不到颜随原，更近不了他的身，卓家防她很紧，她想通过媒体试压的算盘也落了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原□□带着儿子闯进董事会抢夺印章却毫无办法。
    所以，当几天后又传出原老太被气得脑溢血去世的消息时，卓阳冰总算是能长舒一口气。
    老太婆终于死了，原原也安全了。
    颜随原根本不管这些事，谁死谁活都不在意，他只想着能把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过好，跟卓阳冰一直这么生活在一起。
    关于婚期的事，他也认真考虑过了，最终还是同意明年初就领证，姑姑也很赞同他的决定，本来她们老一辈人心里，结婚这事就不能拖太久，越拖越容易出事。
    所以，在离结婚还有半年的时候，顾夫人就已经在着手准备了，欢欢喜喜的带着颜随原去挑选礼服款式，然后让人去手工剪裁，务必要尽善尽美。
    颜随原像个听话的木偶被顾夫人带着到处走，每一家礼服店都要去看。
    因为顾夫人是高级客户，店长亲自来接待，笑眯眯的告诉他们所有的款式都可以专门定制，态度十分亲和有如沐春风，颜随原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那些展示图，心里却吐槽有钱果然到哪都受到优待。
    记得有一次，他送餐地点在某奢侈品商城，那些店员们见了他一身外卖服，有意无意的轻视不屑，表情都不带掩藏的，现在他跟在顾夫人身边，不管去多高级的店，都会有一大堆人忙着服务，小零食小蛋糕堆了一桌，生怕他不高兴。
    “原原呀，有没有喜欢的？喜欢咱就试试。”顾夫人笑眯眯的凑过来问他，“我还是觉得，你穿白色最好看。”
    颜随原真的看不出这些款式到底有什么区别，看来看去都是西装，除了花纹样式有一些不同，根本就没啥可选的，“我听您的。”
    “那……先试这个白的吧？”顾夫人指了指页面上的那一款，示意店长去准备。
    颜随原这几天试衣服都麻木了，很想跟顾夫人说都随您，可顾夫人非要他选个自己喜欢的，他也只能奉陪。
    在顾夫人的期待中，颜随原换上了她中意的礼服。
    “真好看。”店长由衷的赞美，“您家小公子长得太好了。”
    顾夫人被夸得高兴，她就爱听人家夸原原，比夸自己还得意。
    颜随原实在不想再到处跑了，干脆趁机说：“那就这个吧，我也挺喜欢的。”
    听他说喜欢，顾夫人也放心了。
    趁着顾夫人跟着店长去挑配饰的时候，颜随原坐在大厅沙发上盯着落地窗外发呆，忽然有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冯敏衣衫不洁面容憔悴，站在玻璃窗外痴痴地看着他，目光有些呆滞。
    颜随原捏紧了手里的画册，怕她突然冲进来做些什么。
    可是冯敏什么都没做，就只是站在窗外这么看着。
    两人本该是世上最亲密的母子关系，可最后去只能落到隔着一扇窗各自分离的局面，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狼狈褴褛，衣着光鲜，仿佛两人的身份倒转了过来。
    颜随原身上还穿着那件白色的西装没来得及换下，冯敏深深地凝望了很久，突然笑了。
    可眼角却忽然又落下一滴泪。
    紧接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很快就消失在颜随原的视线中。颜随原下意识的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垫着脚努力的看了一眼，的确没有看到人，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出了幻觉。
    如果真是冯敏，她……会这么轻易的就走？
    “怎么了？”顾夫人拿着配饰回来，见他一个人站在窗前不知道看什么，好奇的问了一句。
    颜随原回神，摇头说：“没什么，应该是看错了。”
    顾夫人拿了些配饰过来，亲自给颜随原搭配，然后叮嘱着身边的店长都记下来，到时候要把礼服送上门去，务必要做到最好。
    终于定好礼服，颜随原跟在顾夫人身边回家，脑子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刚才冯敏转身离开前最后的那一个复杂眼神，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非要说的话，那个眼神……就像是在和他道别。
    颜随原并不愿意去想冯敏的事，但她的那个眼神却莫名的一直在他脑海里不停盘旋，一刻不停歇，甚至半夜做梦都会突然惊醒。
    三天后，当颜随原刷到新闻的时候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他默默地盯着手机画面里对跳桥自杀女性的身份信息描述，每一样都能和她对得上，包括她脖子后方那一颗很好看的痣都分毫不差。
    新闻说尸体是在死后两天才打捞上来，全网寻亲让人来认领回去办理后事。
    颜随原把新闻里的每一个字都看得很仔细，良久才清醒过来。
    原来那天不是他的幻觉想象，她是真的在跟他道别。
    可是为什么啊？
    颜随原握紧拳头，她到死都还爱着那个男人，难道就因为他死了，所以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选择轻生？
    她真的就是个愚蠢的女人。
    颜随原努力的让自己冷漠些，就像原志清死时那样镇定，可他似乎没那么容易做到。
    许久之后，他缓缓地蹲下来，眼里流下一行泪。
    他永远没有机会去问一问，她是否爱过自己。
    第八十章
    最后颜随原还是去认领了尸体。
    卓阳冰本来担心他想陪着去, 可颜随原没有同意，只带着知秋去了。
    揭开那张白布的时候，冯敏的脸就露了出来。
    在颜随原的记忆中, 她一直都是美丽的，哪怕前几天在礼服店门外见到的她那么仓皇憔悴, 可依然是好看的, 但现在躺在这的女人那张被是浸泡肿胀的脸和记忆中的对不上。
    他没有哭，知秋也没有。
    两兄妹互相牵着手一起低头, 心里除了茫然就是茫然, 最后同样沉默的签了字认领带走, 期间都没有交流过一句。
    接下来就是联系火葬场的事宜，还是简黎给帮的忙。颜随原亲眼见着冯敏被推进焚化炉，再出来就是小小的一方骨灰盒, 那个曾被他叫做妈妈的女人，真的不在了。
    颜知秋终于没能忍住，悄悄地躲在角落擦了一把眼泪, 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挑选墓地的时候，颜随原随便找了个公墓把骨灰盒下葬, 和很多不认识的无家可归的人放在一起, 这地方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只是祭拜的人很少, 就像个被放逐了的失落地带。
    颜随原从没想过要让她跟爸爸葬在一起，她活着的时候不配, 死了更不配。
    这场不算葬礼的葬礼十分草率落寞, 除了颜随原兄妹，再没有一个人来，因为冯敏生前无父无母也没有姐妹朋友, 她为了所谓的爱情抛弃了太多太多，当年义无反顾离婚的时候就先后气死了她的父母，所以她死后不会再有人记得她。
    颜随原弯下腰给她上了一炷香，和知秋站在墓碑旁看了一会儿，忽然自言自语地说：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上香，也是最后一次了。”
    “以后，你要一个人在这住着。”
    “再见。”
    “妈妈。”
    秋风瑟瑟，夕阳余晖落在那方矮矮小小的坟头，坟前那束小小的黄色雏菊很亮眼，被风一吹就飞走了。
    颜随原和知秋两人慢慢地往外头走，谁都没有回头去看。
    其实小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快乐的日子，颜随原记得六岁前他也曾过得幸福。就和很多普通家庭一样，爸爸在外上班，妈妈则陪着他在花园里玩耍，每一天都过得温馨而美满。
    因为她喜欢各种花卉，于是家里的小花园里四季都有开不完的花，东有腊梅夏有桃，无论什么时候看都是生机勃勃生意盎然。
    颜随原那时候最喜欢夏天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光着脚丫吃西瓜，妈妈穿着白色长裙就坐在旁边翻看英文书，时不时地给他讲着没听过的外国童话。
    她也曾温柔的把摔倒的他抱起来，为他擦掉脸上的泪水，然后轻声叫他“我的小宝贝”。
    颜随原几乎快忘了这些，只是冯敏死后他突然又想了起来。可是正因为记得这些，才更不能理解她后来的选择，甚至不能分辨那时候的时光是不是只是一场虚假的骗局，她是不是因为无处可去所以才不得不编造了这个美梦给他们父子。
    不然为什么后来走的时候那么坚决，宁可抛下一切也要跟着原志清走，原志清之于她到底是救赎还是毒药？
    颜随原想不通这些问题，一直到出了公墓的大门，见到等在外头的卓阳冰，才渐渐回神。
    卓阳冰倚在车门边不知在想什么，听到他俩的脚步声抬头，随即大步走过来，无比担心的问：“都解决好了？”
    “嗯。”颜随原扬起一个笑脸，“都好了。”
    没有人死了妈妈不难过，就算她曾经那样凉薄，可孩子是天生就爱母亲的，那是他们的本能，所以颜随原不应该笑得出来。
    卓阳冰正是因为懂他，所以反而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只是用力的抱紧他，声音低哑着说：“原原……你还有我，还有知秋。”
    “嗯。”颜随原在他怀里眨眨眼，目光正对上不远处的夕阳，眼里终于有了点点的泪光。
    可眼泪最后还是没有落下，他平静的抬起手抱住卓阳冰，努力的去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暖，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心暖和起来，不至于显得太落魄。
    卓阳冰把兄妹俩带上车离开，公墓的大门离他们渐渐远去，在山下看上去，只能看到点点麻麻的小小墓碑群，颜随原甚至分不清哪个才是冯敏的。
    他看了一会儿就转过头，颜知秋轻轻靠了过来，这个极为懂事的女孩没有给哥哥一点点的心理负担，尽管那也是她的妈妈，可她却无比坚定的站在哥哥的立场上，理解他的所有选择，也理解他的那些苦痛。
    随着冯敏的死去，围绕在颜随原身边所有的乌云终于消散了，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还能再伤害到他，那些年的恩恩怨怨也都过去，颜随原可以彻底放下心头的怨恨，平静的继续生活。
    司开源说他进步简直可以算神速，现在都能跟得上高中二年级的进度了，明年真的可以尝试着参加一下高考，反正他的学籍还在。对他的夸赞，颜随原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不过当年没辍学的时候，他的数理化都很好，语文和英语也不差，所以捡起来相对难度没有太大，尤其上了正轨后就更快了，这就是天赋好的人，即使隔了这么久重返学校，但是效率仍然比普通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