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2
晚高峰路上,车载蓝牙一开,消息像是倒豆子一般稀里哗啦的全部抖出来,汇报情况的、上报后续事宜的、总结各部门安排的……看得陈燃都感觉头疼。林杨眉现在的社会性消息确实是一无所踪,不过这人本身就是孤儿,情况也确实特殊。陈燃已经吩咐招财联络处理了,如果有消息自然是好的,那如果是没有的话,恐怕确实真的是——凶多吉少。
连着一个多星期,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这些事情上面,除了那天中午那通不知所云的电话,陈燃几乎和苏燚再无别的交流。
不知为什么,陈燃搞不明白自己现在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心理。以往的时候,在渡洲陵城的时候不必说,跨了省,她不请长假没办法时时回去看看苏燚,这是正常的。可是在苏燚毕业,自己带她来了聿都之后,每天不管加班到几点,不是真的很晚,陈燃断然是雷打不动的必须要回家。
但现在,真的是突然感觉很累。她不太明白自己长时间究竟是在坚持什么?
那种好似沉溺在深海的浑噩以及溺毙感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压得喘不过气,后视镜里面映照出她阴郁的眉眼轮廓。她在想,我到底想要求她什么,又或者,我希望她以何种的态度面对我?
可是我又明明知道。
陈燃明明知道,苏燚从始至终都不该对自己有何种的态度,她们本来就该是两个没有任何交集的人,是陈燃自己非得让这两条平行线交错在一起的。
陈燃胸腔里仿佛有一丝丝说不上来感觉,压抑得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刺痛。
她看着微信上的置顶联系人,那条自己发出去的消息,【我今晚回家。】就这么看着。良久,她移开自己的目光,后方喇叭催促,陈燃一脚油门,引擎轰鸣,在昭阳市市中心的晚高峰大道上一路疾驰。
这一丝似有若无的说不上来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家门口,陈燃在门口站定,透过光滑的门庭打量自己的形容,她拿出门锁遥控器,开了门,接着轻轻推开,她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了无回应。
这一瞬间,那些成日累积的感触突然化为了灼烫以及火热的酸涩一下子堵在了陈燃的喉管,让她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陈燃指尖无声地从玄关的壁柜上滑落,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悄声地穿过玄关,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在下晚的薄暮光线下显得沉寂空旷,她又将视线转向开放式的厨房,吧台整洁如新,电饭煲指示灯并未亮起,她就这么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又接着去了书房,她开了书房的门,就这么偏头倚在门框上,看了好一会儿,陈燃才又转身,上了楼。
卧室里面没有人,被褥在金黄的光线下透着暖烘烘的热意。少倾,陈燃退出卧室,站在昏暗的走道上,她突然毫无预兆地踉跄了几步,整个人往后背脊抵着墙壁,开始大口大口的呼气……
不知时间是过去了多久,陈燃甚至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给濡湿了。她连拿出手机的动作都显得无比困难,她近乎将所有情绪都憋闷在胸腔里面,颤抖着指尖按下拨号键。
响铃过后,只有运营商冰冷的机械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phone you dialed is……”
她不接自己的电话,苏燚并没有接她的电话。
陈燃长呼了一口气,她抬手,指节用力地插进了前额的头发,再次不甘心地打过去,却还是同样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周围似乎开始天旋地转,她看着天花板四角的白瓷暗纹,那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整个人都被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无措给紧紧包裹着。
陈燃想不明白,苏燚在这个偌大的昭阳市根本不认识谁,她也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她会去了什么地方?
她又为什么不接自己的电话?
陈燃害怕自己草木皆兵,但也确实慌乱无措。她明白苏燚的工作性质,只有早秋和初春的时候会忙碌一些,这个时节这个时间点,她绝对不可能还在工作。
那她现在会在什么地方,又为什么不接自己的电话?
陈燃将视线投在楼下,看着空旷客厅里面跳动的光尘,浑噩的脑海里似乎一瞬间闪过什么,她掀起眼帘,神情不由放松了一点。也许,也许她在自己开的店里面,也许她正在忙,所以才没有时间接自己的电话……说不定是在厨房里面做蛋糕……这么一想,陈燃突然觉得那压抑的重力一下子似乎撤去了,她快速的下楼,抓过壁柜上的钥匙出了门。
陈燃几乎是走捷径的方式,她对苏燚的这个地方太熟悉了,这浩大的商场完全就是她的主秀场。她明白自己搭乘哪个电梯能够最快的到达相应的楼层,她完全没有将目光停留在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上、商铺里,她准确无误地来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直奔柜台。
在听到柜员的回答后,有好几秒陈燃的耳朵都是嗡鸣的,似乎全世界的嘈杂喧嚷都在这一刻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但是她又实实在在地听清了那人说的是什么。
不在,苏燚没来过这里,她不在这里。
陈燃走出了甜品店,站在商城中央的玻璃围栏边,垂眸看着楼底下熙攘的人群。
最底层的超市电梯缓缓上升,大促销的条幅张贴在电梯旁边的墙上,写着今天的水果大促销。
超市?
陈燃眼神慢慢变了,苏燚其实也并不是一个朋友都没有。
陈燃脊柱那凌厉的姿态突然无端松懈了一点,她拿出手机,再次拨了个电话出去,这次响铃几声就被接通了,陈燃开门见山,“苏燚今天有上班吗?”
“什么?肯定上班啊,我又不给她安排代言安排宣传出席品牌方的,而且现在又不忙,每天来打打卡领工资多爽?虽然她是你给我开后门介绍的,但你也不用这么偏心吧?你还怕我会累着她啊?”苏茴实在是太不满了。
陈燃不由莞尔,“她什么时候走的?还是现在还在你那边?”
“中午两点多啊,她怎么……”苏茴顿了顿,“不是啊,她现在不是应该和你一起去给你老爸上坟嘛?”
陈燃一愣,她没及时反应过来苏茴是什么意思,等她完完全全理解后,陈燃有些不确定,甚至语调都有些不稳,“你……你说什么?”
苏茴没察觉出来不对劲,而且陈燃的背景音太吵了,她只当是陈燃没听清,故而解释道,“是啊,她说你下班晚,她想先过去,然后就来找我问地址啊。怎么?你俩没遇到一起?”苏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劲,“诶,不对啊,她干嘛不找你问,找我问?”
陈燃没解释,只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苏茴解释的那一瞬间,陈燃只感觉自己的心口就像是被什么滚热的东西轻轻一洒,整个人说不出来的喜悦霎时由每一根血管流经五脏六腑,浸润全身。
她突然迫切地想要见到这个人,陈燃甚至一刻都没有耽误,她匆匆将手机往兜里一揣,整个人立刻奔跑着往车库去。她驾轻就熟地往那个不知道去过多少次的陵园疾驰而去,远处的高架桥上车流涌动,好似星星点点的萤火往远方尽头的大海奔腾。
陈燃到地方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太阳早已经消失在了地平线,整个人的视线几乎整一片都是墨蓝色。她走过那熟悉无比的台阶,奔走时,衣角带起微风。
她从那无数排林立的墓碑中,准确地落在自己的父亲的石碑上。而在那石碑前——空空如也。
陈燃脚步慢下来,她心想,也许已经回去了,毕竟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
紧接着,夜风骤起,席卷着晚间泛着水汽的凉意掠过这苍凉浩大的尘世间,陈燃脚步一停,瞳孔微微张大了。
一道身影无声出现在那墓碑前,静止,站定。她慢慢弯下身子,放下手中的一捧花——一捧粉色的多头花园玫瑰。
——是苏燚。
“仔细想想……”苏燚站直腰身,看着那墓碑上黑白照片的男人,半垂着眼帘,“我同陈燃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却还是第一次来拜访您,实在是有失礼数。”
陈燃依旧站在原地,静默地看着远方的那道身影。
“陈燃对我提起,您喜欢孩子在春天带花来看您,虽然现在并不是春天,也不知道这花到底是不是您喜欢的,确实是有点唐突了,还请您见谅。”
陈燃微微眯起眼梢,瞳底满是细碎的光点。
这时陈燃听到几声,“哒哒!”声,那是苏燚用力跺在地上造成的响动,苏燚将手揣进风衣兜里,徐徐呼了一口气,“我相信您一定是一位很优秀的父亲,不然也决计不可能会有陈燃这么优秀的女儿。尽管我从来不了解,但我猜,她工作中,想来应该是一个很尽责优秀的人。”
苏燚语气一顿,轻轻哼笑了一声,“但于我而言,也仅止于此了。”
陈燃一愣,风变得更大了,迷蒙了视线,让她几乎看不太清楚这人的眉眼轮廓,只有依稀模糊地侧影笼罩在山林叠翠之间。
“如果您在天有灵的话,能不能让她放过我?”
陈燃眉心微皱,几乎是在一刹那好似丢失了感官,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轻浅起来,她张了张嘴,想叫住那人,但终是一点声音也无法发出,肺腑直至咽喉乃至舌根,都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能不能让她放过我。
这话像是利刃捅进心口,让她顿时连心脏都骤缩起来,陈燃几乎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荒诞而又可笑的梦境。
你有那么讨厌我吗?你恨不得亲口告诉我的父亲,让我放过你?!
苏燚以一种沉静到近乎诡异地神色盯着那照片,她瞳孔慢慢紧缩,她看着那隐藏在暗处的爪牙,正对她挥舞四肢,抓住她的脚踝,死命地往下拖着,可是她没感觉到丝毫的害怕,只有一种冷凝到丧失五感的疏离。她终于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大步而坚定地离去。
而在她的身后,都市夜空璀璨的灯海遥遥跨越时间与空间,落拓在陈燃半侧脸颊上,从眉峰到颧骨直至下颌,而另一侧完全沉没在无尽的夜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