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6

    “根据高丽棠刚刚指控的名单，联合刑支进行摸底排查，汤波你那边赶紧递交材料，去给汪副局打招呼，这件事非同小可，很有可能牵连到公职人员，大意不得。”
    陈燃推开审讯室的门，一边疾步穿过走廊，她隐隐觉察到不对劲，感觉到好像是有什么事情正在不可控地发生着，这猜测让她的心脏毫无来由地重重往下一沉。
    如果高丽棠是一个用来钓人的饵，那么曾泽就是从犯，高丽棠本身和林杨眉的最大区别就是，高丽棠这个人人际社会关系宽泛，不是那么容易料理后事的。而林杨眉作为底层最频繁的流动人口来说，如果不是至亲好友，她就算真的是失踪了，也不会有人发现得了！更何况，林杨眉本就没有所谓的至亲好友这样的关系。
    那么换言之，苏燚是不是属于另一个林杨眉这样的存在？
    走廊窗外狂风骤雨，玻璃窗上面映出陈燃冷厉深邃的面孔，她那双墨色的瞳孔正在微微缩紧——更或者，苏燚是另一个高丽棠！
    陈燃骤然停下，这导致一直跟在后面的郭慧慧险些撞了上去，“诶唷，队长！刚刚按照招财的意思是上你家去逮人，结果说是曾泽这家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人也联系不上，然后他老妈，也就是你……”郭慧慧打住了，没继续说，话锋一转道，“……总之就是经侦那边刚刚加急抽调的流水显示，曾泽近段时间转入了大量的流动资金进入自己的名下账户。如果刚刚高丽棠的指控是真实的话，看样子是蓄谋已久了。”
    “去找他！”陈燃声调冷静，“立即封锁聿都省所有出入卡口，给机场、高铁、火车、长途车站、高速收费站通通联系交管局发布协查通告。”
    郭慧慧连忙一连叠声地应着，“诶诶诶，好，我马上去联系！”
    “对了，记得派人盯着汇安那边。”陈燃交代完，拿出手机打电话，随即只听见，“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又是这样？
    陈燃不由得脸色剧变，她大步流星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办公室，“汤波，你赶紧联系技侦那边，我发个号，给我立刻实施定位，我要最准确的位置！”
    汤波原本正在整理陈燃交代的材料，听见陈燃的吩咐，立刻应了一声，“哎！好！”
    陈燃扫上墙上的挂钟，下午6:57分，因为下雨的关系，外间天色早已昏暗黑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时碰巧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映照得陈燃的脸色惨白发青，目光说不出的瘆亮。
    汤波猛然一把推开大办公室的门，“队长，曾泽技侦那边定位上了，关键是，你刚刚给的那个号，和曾泽的基站定位信息高度吻合！”
    “什么？！”陈燃音量霎时提高！
    “是的，根据分析，有可能位于同一个地点，也就是你给出的号的定位信息，和曾泽很有可能在一块！”
    陈燃一言不发，立刻在桌上抓起车钥匙，径直往外面冲。汤波和郭慧慧紧随其后，郭慧慧愕然道，“队长，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等等我们啊！”
    “把关龠所有基层人员都调动过来，这件事我们亲自处理，让刑支/那边撤人！”陈燃头也不回地大声喊道，“立刻把定位信息扔给我！”
    “哦，好的！”郭慧慧急忙应着，拐了汤波一把，赶紧让他发定位！
    ·
    由早上一直持续到下午直至夜色降临，渐渐由大雨演化为暴雨，并且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闪电划破天际，天空被强光照亮——紧接着雷声轰然奏响！
    “轰隆！”
    她看见一个小女孩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暴雨几乎让她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被人拖曳着拽走，女人的脚拼命地蹬着，但是无济于事，只在地上留下一连串地痕迹。一切都好像是老旧的默片一般，在记忆中残存着，只余模糊的画面，听不见一丝声音。小女孩茫然的目光四处望着，有人从小女孩的身边经过，将小女孩撞倒在地，小女孩手中的布娃娃立刻溅上了泥水。
    有人对小女孩伸手——
    她明白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画面一瞬间变得扭曲，光怪陆离。
    你不能跟他走，快跑，别跟他走——
    不要跟他走！
    不要走——
    别跟他走！！！
    但她喊不出来，无论她如何声嘶力竭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在那早已褪色消弭的画面中，她看见小女孩颤巍巍地伸出自己的小手，小女孩由那人牵着，一步一步往前方那打着黑伞的男人走去。时间与空间在此刻被某种神秘的力量重组，她看见自己遥遥穿过密集的雨线与那人对视，黑暗由男人的身后蔓延开来，直至她的身边，将她完全吞噬。
    记忆中那小女孩的样貌被时间的镜片摇晃定格，最终变成她自己的模样。
    苏燚收回自己的视线，耳朵被暴雨的哗啦声震动得轰隆作响。
    远方公路隐藏在浓厚的夜色深处，一眼望不到尽头，偶尔红蓝光芒呼啸而过，尖利的警笛呼啸声伴随着电光雷鸣消失在暴雨滂沱的黑暗里。
    “都知道了，他们都知道了，陈燃都知道了，前面没有路了，警察都在查！”曾泽睚眦欲裂，恶狠狠地盯着后座的人，“他妈的，都怪你这个贱人，是不是你给陈燃那小娘皮说的？！你他妈的找死！”
    苏燚掀起眼皮看他。
    空气一点点凝固，曾泽看着苏燚那不为所动的样子，眼底闪露着凶光。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曾泽突然骂了一句，“操！”他一把扯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将后座的苏燚拉扯下来。
    苏燚嘴上贴着黑色胶条，但是她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被曾泽推得踉跄往前，雨滴落在她的脸上，流下了冰冷蜿蜒的水痕。
    警车往城郊疾驰而去，车外暴雨冲刷路面，郭慧慧开着车，完美演绎了——谁说女司机开车就是灾难了？汤波在副驾驶与紧跟在指挥车后面的技侦通话，招财带领一批紧急调过来的基层人员赶往目标地点做地毯式搜索。
    陈燃看向车窗外连绵的雨线，侧脸紧绷的下颌线条被警灯的红蓝光线映照得淋漓尽显，饶是如此，也是没能掩映住她那深刻好看的五官轮廓。
    城郊树林完全就是伸手不见五指，车还没有停稳，陈燃就大步冲下车，随手捞过后步跟过来的郭慧慧递上来的警用雨衣披上。汤波急忙汇报情况，“不行啊，队长，这边基站太远了，而且信号很差，没有办法做准确定位。你看你给的那个号码，现在能联系上吗？”
    如果能联系得上，那就有鬼了！
    招财嫌打着伞碍事，但偏偏他怀里还抱着个平板，得护着。他几大步溅得满裤腿都是泥水，走到陈燃的身边，“队长，从你给出的地址调阅相关的监控来看，显示人是四点左右出的小区，看起来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再接着就是曾家那边失去了曾泽的消息。那小区出来后有一段监控死角，如果要把所有可能的路线都考虑进去，那么监控查起来可能需要时间。”
    “不用查了。”陈燃环视着这黑黢黢的暴雨环境，“她就在这儿。”
    曾泽应该是同高丽棠一样，也是有把柄在他们的手里，那他带走苏燚的目的是什么？
    或者说——有人授意他这么做的？也或者，是他和苏燚被人绑了？
    后者不太可能，如果是这样，那么陈燃这里决计不可能这么快就定位得到，多半是曾泽这小子见事情败露就恼羞成怒了！
    陈燃定定望着远方不见一丝光亮的黑夜，沉声吼道，“加大搜查范围，附近所有公路都设了卡，人开车是出不去的！但现在天气复杂，不小心走失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必须尽快确认搜查目标的安全。”
    众人伴随着狂风暴雨应声答道，“是！”
    “哎哟，我的妈啊，你问问那技侦主任啊，能不能定位再详细一点啊，这么大树林子，又下那么大的雨，这得找到什么时候？运气好找到人，那运气不好，出人命了怎么办？”
    汤波要不是想着自己手里面还提溜着东西，简直是想直接一把捂住郭慧慧的嘴，“我靠，咱们这也算在办案呢，你能不能不要说这样的话，当心被队长听到了劈你！再说了，基站定位真的就是确定大体位置，如果不是放着追踪器，真的没办法详细，能查到这里不错了。赶紧找，我就不信还能插翅膀飞了不成！”
    “嗐，你说队长是造了什么孽，居然能摊上这么个弟弟，我也是服气。”
    “那又不是咱队长的亲弟。”
    “好歹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嘛，你说这，都是一个妈生的，怎么差别能这么大呢？这血……”郭慧慧猛然顿住，她后面的话完全就是无意识的，她猛然抽动鼻子，警戒道，“汤波，注意，有情况！”
    汤波立刻反应过来，下意识将郭慧慧护在自己的身后，小声问，“带枪了吗？”
    郭慧慧小声嘟囔，“带了有个毛用啊，分局抠门得一批，普通警员，出外勤就一颗子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枪法烂得要命，这不是拿来感谢分局的馈赠的嘛！”
    汤波迅速瞥了她一眼，尽管现在没有光线，但毕竟两人挨得近，郭慧慧还是能明显感受到汤波眼神里面的无语。
    郭慧慧一咬牙，“算了，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反正一般的普通人又打不赢她！想明白，郭慧慧瞬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神兵附体，一点也不在怕的。
    她从汤波的身后走出来，毕竟汤波还得护着自己怀里一堆用来和分局联络的仪器，实在是无暇分/身。想着这个她又纳了闷，“那你抱着这一大堆，你不能好好的在车上待着吗？这东西进水了肯定不能用了吧？”
    “我不跟着过来，情况都不清楚，怎么给那边的人汇报啊？”
    两个人正怼着，冷不防郭慧慧不知道踩到什么，顿时整个人就是直接一个鹞子翻身然后直接平沙落雁啃了一嘴的泥，“卧槽，是什么鬼？！”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郭慧慧也还能保持基本素养，只小声地嘟囔着，没敢直接一大声暴露行踪。
    汤波手电扫过去，赫然只见刚刚才被发布协查通报的曾泽躺摆在树丛子里面，露出半条腿，也就是刚刚绊倒郭慧慧的罪魁祸首，腹部一片殷红，血水连同雨滴蜿蜒而下！
    汤波一把拔出肩上的步话机，沉声道，“队长，报告队长，我是汤波，搜查面指挥车西北方向约五百米灌木丛处发现搜查目标，请求支援！”
    以指挥车为扇面进行搜查的所有人员步话机里同时响起汤波的声音，“重复一遍，搜查面指挥车西北方向约五百米灌木丛处发现搜查目标，立即请求支援！”
    郭慧慧爬起身，揉了揉被摔得撞到石块的肩膀，看了看早就把设备扔在一边，正在检查曾泽情况的汤波，隐隐觉得不对劲。
    她猛然抬头，甚至将脸上的水花都撞击得出去，神情格外肃厉不同寻常，“不应该只有曾泽？另一个人呢？！”
    汤波也是顿时才意识到还有另一个人。
    两人在放在地上的手电探照灯光下面面相觑。
    刹那间郭慧慧敏感意识到什么，一把捞起地上的手电，拨开前方丛林，只见眼前豁然开朗，然后，眼前看到的一幕，却让她结结实实地怔在了原地——身着白裙的女子躺在地上，手脚均被束住，嘴上贴着胶条，尽管如此，也掩盖不住她过人的姿容，宛如夏花。这简直就像是一副漂亮到堪称诡异的画作。
    郭慧慧还没有从这强烈的视觉冲击里面缓过神来，只见一道身影飞快地从自己的身边闪过。
    她迅速游移视线，定格在这个突然出现的身影上——来人是陈燃。
    陈燃的头发被雨水淋得不成样子，好看的眉毛此刻也紧紧地皱在一起，全身上下简直冷厉到让人觉察出一种令人胆寒的魄力。
    但是她却无比温柔地将躺在地上的那人搂在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住。
    “没事了，没事了。”陈燃撕去苏燚嘴上的胶条，拇指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因为长时间贴合着胶条而变得毫无血色的嘴唇。陈燃托着她的脸侧，额头顶着额头温柔道，“没事了，我来找你了。”
    苏燚觉得自己就像是沉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什么都无法看到，什么也无法听到，但是渐渐地，在她的世界里面出现一丝不明显的响动，而这声响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人搂在怀里，她此刻正全身心地依托着那个人，她能感受到那人喷洒在自己脸上的灼热滚烫的呼吸——
    她想，但这也可能是她人生中仅有的感知了吧？
    在意识模糊消远之前，她听到那人近乎颤抖战栗的声音，“没事了，我来了——”
    ——我来了。
    真好。
    有一个人能走到我的身边，对我说，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