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0

    零号酒店。
    雨滴噼里啪啦地从天穹落下来，在路面上形成深浅不一的水坑，转瞬间，那水坑里溅起水花，归于平静后，在雨滴落下荡漾出的一圈又一圈涟漪中倒映出女子风衣下纤细的腿骨。
    经过酒店旋转门，女子径直走向前台。
    “咚咚！”女子屈着指节叩了叩光滑可鉴大理石桌面，前台正在埋头不知道写什么东西的男人闻声抬头，顿时笑了起来，“苏茴小姐，有什么可以为你服务的吗？”
    苏茴眉梢一挑，“哇哦，我不是记得你被调去户籍管理馆那边了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男人一耸肩，语气十分的无奈，“还不是我老爸，他非得要找个养老的工作，就把我赶过来了，然后自己跑去户籍管理馆那边当管理员了。”
    这话听得苏茴不由莞尔，“人家都是坑爹，到了你这儿就变成了爹坑了，哈哈哈……”
    男人并不介意，再次问道，“有什么可以为你服务的吗？”
    “哦，对了。”苏茴想起自己还有事，“我要领一下我存放的东西，诺，这是凭条。”苏茴递上信纸。
    男人接过查看了一下，拉开身旁的柜子，取出一把金色的钥匙，“a区七号柜，钥匙将就放在柜子锁扣上就行，会有人查收的。”
    苏茴接过钥匙，问道，“要是我把钥匙带走了会怎么样？”
    男人撇嘴，那是不赞同的意思。
    “哈哈……开个玩笑，我知道规矩的。”苏茴转身要走，不知道想到什么，又转身说道，“对了，顺便帮我预约一下你们的售后服务。”
    “还不知道是哪一方面的售后呢？”
    苏茴往上抛了抛钥匙，又接住，“我都来领我的东西了，依你之见，会是哪一方面呢？”
    男人只笑不语，待苏茴走了两步后看着她的背影提醒道，“有相关的证件吗？”
    苏茴头也不回地打了一个响指，“三。”
    “二。”
    “一！”
    前台摆放的电话铃声正好响起。
    苏茴一偏头——看，下发证件的人这不亲自来吩咐了嘛。
    少倾，苏茴的身影再次从旋转门出现，只是这次，她手里多了个黑色的皮箱。
    出了酒店，她直接走向对面停着的一辆吉普车内，一开车门，驾驶座赫然是——陈燃。
    陈燃一扫苏茴手里的东西，问道，“打好招呼了？”
    苏茴拍了拍手里的皮箱，然后随手扔在后座，“上次不打招呼，我蹲了一年大牢，我可不想再遭罪了。”
    陈燃发动引擎，“神都的监狱我听说监制还挺好的啊，不至于受罪吧。”
    苏茴斜睨她一眼，“那你自己去试试？”
    陈燃并不接话，后视镜中的这座修建于山林间恢弘浩大的零号酒店再次隐于层层叠翠的迷障中，好似从来不在这世间存在一般。
    车窗外天色渐黑，轻微颠簸中，陈燃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有点讨厌苏燚？”
    苏茴原本是抵靠在车窗上撑着自己的手一下子放下，她侧过脸，看着陈燃，有些诧异，“你干嘛这么说？”
    “感觉得出来。”陈燃打灯转弯。
    “那你感觉可真准。”
    陈燃被噎住了，现在这局面简直就跟世纪难题——女朋友和老妈掉水里救谁一样。
    苏茴淡声说道，“你不用觉得什么，毕竟她是你爱人，你以后的日子是要和她过的，而不是和我。我们是朋友没有错，但要陪你走下去的人不是我，所以你为了她放弃我，其实我是理解的。”
    “……”可你说得像是我成了个见异思迁的渣女一样是搞什么鬼？！
    陈燃咽了口艰涩的唾沫，“很抱歉能问个问题吗？”
    “你问。”苏茴适时补充道，“不过回不回答就是我的问题了。”
    “……”又被噎了。
    不过苏茴都这样说了，那肯定是会回答的了。
    陈燃问道，“你能告诉我是为什么讨厌她吗？”
    “怎么，你难道还想让她改不成？”苏茴不由揶揄着。
    苏茴看到陈燃那吃瘪的样子，不由觉得心情大好，她侧头看着窗外密集的雨线，“我其实不讨厌她，我只是……她让我觉得不舒服。”
    “嗯哼？”陈燃示意她接着说。
    “她总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
    “什么事呢？”陈燃仔细的在自己的脑海里面思索了一下，自觉在苏茴的人生岁月里面应该是碰不到会讨厌苏燚的情况才对的啊。
    “哎……”苏茴叹了口气，颇有你非得什么事都追根到底的意味吗？但她还是回答着，“想起我只是在吃晚饭的路上，然后顺道杀了一个人，结果去坐牢的事情啊。”
    陈燃没说话，但表情就是在说，请解释——
    苏茴表情看起来有些古怪，她直起腰身，脊背离开座椅靠背，“我要是说，是因为看到她总让我想起我杀死的那个人，你会不会觉得生气？”
    “你已经说了。”
    “好吧。”苏茴再次靠回去，“怎么说呢，她们很像，我看到苏燚总能想起那个人，所以这让我觉得不舒服。”
    “抱歉。”陈燃抿了抿唇，“当时我们都已经从学院出来，各自工作了，我其实不太清楚你当初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所以，苏燚和你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哪里相像？”
    “这证明你不关心我。”苏茴笑着，“你看啊，你一出了事，我立马二话不说就赶过来了，而且还帮你收拾烂摊子。”
    陈燃开玩笑，“所以你想说，其实你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我？这才是你讨厌苏燚的真正原因？因为你嫉妒我喜欢的人是她，而不是你吗？”
    她们总是这样，那些看似沉重难以翻篇的话题，总能这样插科打诨的混过去了。
    苏茴无声笑着，“她们像的地方，在于，明明都是生长在那肮脏不堪的阴沟里，但看起来还是那么干净无瑕，就很悖论。不论是事物还是人，一旦出现相悖的特质，总会是让人觉得不舒服的。不过——”苏茴顿了顿。
    陈燃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切开之后才发现，比谁都心黑。”
    这时正好一道之字形闪电从云层乍现，陈燃苏茴对视一眼，那闪电的光芒映照得两人的面孔纤毫毕现，几乎到了发青的地步，目光在反射的光线下透着说不出的瘆人悚然。
    两个人都是下意识心跳漏掉一拍。
    其实那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转眼间电光消失，只有在车前灯映照之下的豆大的雨滴混着闷雷滚滚而下——一如苏燚丢下她那晚的雷雨天气一般。
    陈燃没说话了，握着方向盘的手手背青筋暴起。
    ——切开之后发现比谁的都心黑？
    苏茴确实是一个很称职的朋友，她如果答应了要去做的事情，那么自然是会做到事无巨细，甚至前路后路都安排妥当，绝对不会让人有后顾之忧。
    上面确实明令禁止混血种切勿插手人类的事情，但那也只是正常范畴的。如果是按照平时工作范围内可以接触到的，那么申请处理也是可以的。更何况现在陈燃本来就在云芜分局挂得有名，要处理这件事确实也是属于情理之中。只要相关的手续到位，也是可以处理的。
    而不论是高丽棠还是曾泽，他们的证词都已经将那个汇安分局的副支刘相吉给供出来了。在此之前，陈燃有一件事一直思索不得，曾泽和高丽棠因为曾经诱拐林杨眉，后续将那辆拉罗拉变卖，其中帮忙处理的人，经过调查发现，确实就是刘相吉。而曾泽因为这件事，从此对卡罗拉这种车留下了应激反应，这情况也不为过。只是在当时发生车祸的时候，为什么偏偏就能遇到那辆卡罗拉，而正好就是在红绿灯的地方？
    虽然曾泽同刘相吉联系的电话号码是无实名的，但是当时调取周边监控，确实是发现了刘相吉名下的车就在附近。也就是，一开始就是刘相吉一步步指引曾泽撞见那辆卡罗拉的。而且曾泽这家伙对这件事是供认不讳的，饶是刘相吉经验老道，一直扯皮，在重重证据的施压之下，也只是负隅顽抗了。
    这事虽然陈燃当时有预料到，但是还是不足以解释那辆卡罗拉为什么正好出现的原因。
    直到后面，陈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辆在当时造成曾泽出现应激反应导致发生车祸的卡罗拉的车主——徐丽娟。长得——很漂亮。
    换句话说，徐丽娟同所谓的高丽棠、林杨眉都是一样的。都是这个藏在暗处的早已盯上的猎物。而他们就像是造物主一般，观察着这些猎物的生活习性，甚至连下班的路程规划都了如指掌，只为等待着收网的那一刹那，便将这些正值青春年华的女生一点点的吞噬，直至连骨头都吐不出来！
    有时候真相就是这样，当解开了一个，便会接二连三的牵扯出来，直到所有蛰伏在暗处的巨大怪物整个暴露出来。
    但是这一切都和苏燚无关，她在整件事中好似处于一种全盘参与但又毫不相干的状态。
    苏茴说的是对的，陈燃确实不清楚苏燚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她到底在这个形成组织中是——如何的存在？
    尽管陈燃不想承认，但在苏燚的身上，确实已经出现了苏茴所谓相悖的特质了。
    周遭骤然安静，一股寒意从陈燃和苏茴的心头窜起。
    远处雨幕迷茫一片，四周的荒野好似沉睡着无数的怪物，都在此刻都张开了眼睛，朝她们投来诡异又阴恻的注视。吉普轮胎卷席着泥水，在雨夜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