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口是心非
夜晚,南疆的将士们燃起火堆,一只只去了皮毛的肥嫩乳羊被架在烧烤的铁架之上,军中的军厨不停翻滚着旋转的烤架,拿着刷子向上刷涂各种香辛的调料,不一会儿,烤羊就散出一阵垂涎欲滴的肉香,表皮的油脂烤化成金黄色,一滴滴从嫩肉上滑落,出“呲呲”的声音,令周围的人都食欲大动。一名白天受了轻伤的南疆士兵被分到一块烤肉,眼睛散着金闪闪的光芒,看向司徒岚的目光好像在看天可汗,充满崇拜和虔诚。
若不是太子殿下御驾亲临,他们这些普普通通的士兵怎么可能在战场上吃到烤全羊?人生无憾啊。
司徒岚拿着一支铁签子,扎了一块羊腿肉放到嘴里。
金黄色的肉质肥美鲜嫩,入口香辣,淡淡的膻味儿刺激了他的食欲。
他凝视着远处屹立在一片黑暗中的桑淦城城池,古老的围墙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兽,巍峨高大,倒映着金色的瞳孔闪烁着微光。
林熙猜得不错,他今日攻城之势减弱,的确是为了声东击西。
但,他所击的西,不是莫念的翰沙城,而是墨都。
白天接到的信件已经燃为灰烬,但司徒昼的苍老而浑厚的声音好像就在他的耳边响起。
“救下北墨的雎栖郡主阮北北,她不止是你的妹妹,她有着朕最需要的东西”
司徒岚知道,古老的南疆秘术代代流传,他的皇爷爷之所以能像是北墨的太祖皇帝墨天鸿一样活得如此之久,甚至那太祖已经退隐,而司徒昼仍旧算是身体硬朗的执掌南疆皇族zhèngquán,并不是因为南疆有一个和北墨的华九章一样的神医。
而是有那个邪恶而血腥的秘术:
黄金一族皇族的处子,取其心头的黄金之血,血亲吞噬,便可得到永生。
司徒岚虽然知道,但是他不信鬼神,亦不信天命,那些秘术残忍而邪恶,没有丝毫的依据可言,曾经他手刃了自己的几个兄弟的时候,对那一碗手下殷切献上来的心头冰冷黄金血,不屑一顾的打翻。
可是现在的司徒昼不同,他已经老了,他信奉的天可汗救不了他,神丹妙药救不了他,小巍被自己保护的极好,而其他还活着的兄弟姐妹,要么早就已经不是处子,要么暗中听说过这个秘术,为了活命早就远离了皇都,躲得远远的
唯独,剩下了这个皇族流落到北墨的血脉,阮北北。
汪洵的人,应该已经赶到墨都了吧。
司徒岚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他对阮北北的好感,已经被阮北北害了林熙的行为所挥之一空,可是这个女人毕竟是他血脉上的妹妹,虽然,司徒岚从未在意自己的亲人。
至于皇爷爷让自己救回阮北北之后,会生什么,都与他无关。
墨都。
冰冷阴暗的御林军地牢里,阮北北被绞索在十字邢架之上,她从前柔顺的头已经结块打结,布满血痂,苍白如纸的脸上有着一道血淋淋外翻的刀痕,新旧交替,让她看起来如同一个恐怖的女鬼。
她穿着破烂不堪的囚服,早已经没有了昔日依附于墨灼时候的高傲姿态,身上luǒlù出来的部分全都是狰狞的伤口,在这样闷热的夏天里,那些伤口得不到救治,有的地方已经化脓流水,配合着她死气沉沉的气息,让人觉得这个人已经死去多日。
即使是阮寒清亲自来了,恐怕也认不出这个人是自己的女儿。
一日日的等待,让她的心从希望变成绝望。
她以为她的母亲会来救她,她以为那个南疆太子司徒岚喜欢自己,也会来救她,她以为甚至那阮沧澜会怜惜自己还是阮家人,也来救她。
可是,没有,她以为的,统统都没有。
阮北北已经忘记自己被关在这座地牢里多少天了,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进食,只记得在那日被墨玦严刑拷打之后,她除了每隔一段时间被拷打鞭问十一年前的事情,除了那些死气沉沉的侍卫,她再也没有见过一个人。
阮北北的心一点点爬满绝望,甚至已经做好了决定,若是若是再没有人救她,她就告诉墨玦一切,拖着她那个懦弱无能的母亲一起死,黄泉路上,也有一个照应。
不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样死了。
墨玦甚至没有令人监视着她会不会忍不了折磨而自杀,因为他知道,阮北北这样的人,从来不会产生自杀这种想法,若是能够活下去,是人是狗都无所谓。
阮北北的心中还有一个微弱的希望,她知道很多秘密,她墨玦不会杀了自己的!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阴冷的地牢露出一道光线,直直的刺入阮北北的眼睛,因为疼痛,她shēnyín了一声,模糊的视线里,一道黑色的士人短靴出现在她眼前。
熟悉?
还会有谁来呢?难道,是墨玦准备放了自己了吗?阮北北用力的吞咽了一下喉咙,但没有一点津液分泌,她只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好像被洒了一把滚烫的沙子,更加钻心的疼痛。
阮北北的头被来人的大手扶正,那人盯着她半阖的琥珀色眼睛,而她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抬起头了。
“是是你!”
阮北北看清楚来的人是谁之后,眼中闪烁着惊喜万分的光芒,嘶哑的声音像是一个老妪,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捆绑的铁索沙沙作响。
“汪大人,确认了吗?”
汪洵身后的一名黑衣属下观察着牢房外的动静,小声的询问。
“这双眼睛,是雎栖郡主没错。”
来人,也就是南疆的司空汪洵沉声回答,他从袖中掏出一把泛着金色光芒的锋利bǐshǒu,也不知道那bǐshǒu是用什么做的,竟然能够一下割断了捆在阮北北身上的黑色锁链。
“砰”的一声,因为没有了锁链,阮北北从邢架掉落在冰冷的地上,身体疼痛的好像散了架,但是她的心中却渐渐兴奋起来,重新燃起希望。
她头散落着,一枚即使是面对严刑拷打也没有掉下的玉簪落到地上,阮北北蹙着眉,用力的抓回手里,死死攥到掌中,眼神痴狂。
汪洵看着在地上匍匐着的肮脏女人,拧着眉,嫌弃无比的后挪了半步,并没有要将人抬起来的举动,只是麻利的召唤手下。
黑衣属下从身后掏出一具已经凉透了的女尸,又用绳子将尸体绑在原本阮北北绑着的邢架上,皱着眉,将阮北北塞进了一个麻袋里面。
阮北北抓住汪洵的裤脚,用尽全力的抬起头,期望的看着他,低声问道:“汪大人,是母亲让你来救我了吗?”
阮北北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母亲身边,有一群神秘的护卫,在阮家覆灭之后,她和母亲入住郡主府的时候,她们总是面临各路曾经忠心于阮家的人的刺探和暗杀,可是一次次化险为夷,令她明白了阮寒清身份的特殊。
她曾以为母亲与先帝墨傲北有染,但阮寒清又和淑德皇贵妃交往密切,那个贵妃可不是一个喜欢和他人分享自己丈夫的贤妻良母,让阮北北息了这个念头,直到几年前,她隐隐猜到,母亲,或许和南疆有关系。
阮北北终于确信的那一天,是南疆使臣来到墨都的时候,她无意间现那名使臣中叫汪洵的南疆大臣,竟然是曾经出现在郡主府里,对母亲嘘寒问暖,尊敬有加的一名神秘男子。
因此,她才借机接近那个南疆太子司徒岚,企图获得他的喜爱,而他,也的确对自己青睐有加
“抱歉,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要将你带回去。”汪洵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回去回哪里?郡主府吗?”她沙哑着嗓子,骨瘦如柴的身体看起来和那具女尸一样。
“南疆。”
说完,没等到阮北北震惊的再说什么,就被黑衣手下丝毫不怜香惜玉的塞进粗布麻袋里,一阵黑暗和眩晕袭来,她已经不省人事。
昏迷前,阮北北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种隐约的预感。
或许,她这一离开,此生都不会再回到墨都。
牢房之内,随着汪洵等人的潜入和离开,又一次恢复了一片死寂般的安静,半晌,昏暗的烛火簇簇摇曳了几分,一对御林军侍卫巡逻过阮北北的牢房,远远的看见还被绑在邢架上的女尸,厌恶的哼了一声。
没有人现,那地上散落成一段段的铁索。
次日。
御书房内,墨玦端坐着,手中的朱批洋洋洒洒,字字玑珠的批阅着奏折,唯有兰叙年的角度能够清晰的看见,皇帝陛下的清冷寒彻的眼中一片幽蓝的迷雾,一看就知道心思根本没有在奏折之上。
兰叙年不由怀念起林熙,在心中感叹道,也不知道林熙将军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林熙将军有没有事,今日一早的战报传来,说林熙一到桑淦城就打退了司徒岚的南疆士兵,但是自己因此身负重伤之后,墨玦的表情看似没有变化,周身的寒冰就没有融化过。
墨玦翻看着奏折,不知看见了什么,眉毛一挑,忽然语气冷淡的问道:“钦天监说近期的天象不稳,紫微星侧边一颗彗星将要陨落,导致国家动荡,兰叙年,你怎么看此事?”
兰叙年浑身一颤,吓得连忙跪到地上:“钦天监惯是会胡说八道,杞人忧天,林熙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必然没有任何事情!”
“朕又没说这颗彗星是林熙。”墨玦冷冷的说道。
兰叙年:“微臣多嘴,微臣罪该万死。”
心中暗自想着,紫微星乃是帝王之星,旁边有一颗星辰要陨落,如今墨玦又心中记挂着林小将军,摆明着是担心那颗星辰就是林熙,他安慰帝王也有错了?还不是他太了解皇上了,皇上心中明明担心的要命,最后还有强撑着训自己,做出一副没有任何事情的模样。
“去安排,朕明日去泰山祭天。”下一刻,刚刚还说着不担心林熙的墨玦面无表情的打自己的脸。
兰叙年:“是,臣马上去安排。“
别人担心情人是去寺庙祈福,轮到陛下就厉害了,直接举国之力去祭天。
等等,兰叙年现有什么不对,为什么他会觉得林熙是皇上的情人啊?他为什么会有这个感觉的?都是宫中那些小宫女们天天朝自己灌输一些奇奇怪怪的思想。
“陛下,漠南密信——”
一名侍卫的通报声传来,墨玦眼中精光一现,猛地站起来,没等兰叙年出手,就亲自接过信件,连署名都没有看的撕开信封,看完之后,眉宇之间郁结的寒气忽然烟消云散。
兰叙年松了一口气,感觉一直压在自己胸口如一座大山般沉重的寒气终于消失了,他小声道:“看来,是林小将军没事了”
说完,兰叙年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失礼的话,他胆战心惊的等着墨玦下文,已经做好了面的帝王一怒的准备,却见墨玦在他的面前诡异的弯了弯唇角,清疏的眉宇云淡风轻,竟耐着性子解释道:“是没事,已经醒了,还揍了司徒岚一顿,朕就知道,朕的熙儿最厉害了。”
这莫名的自豪神情,这得意的朝他炫耀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陛下怎么笑的那么恐怖啊!他高冷矜贵的陛下去哪里了?
得知了林熙没事的墨玦神清气爽:“祭天取消吧,那颗星辰陨落就陨落吧,与朕没什么关系,与熙儿更是没有分毫关系。”
兰叙年内心:“男人都是说变就变的吗?”
“陛下,御林军的人请求面见。”门外,传来一名太监通报的声音。
“御林军?”墨玦皱了皱眉,御林军如今不会有什么事情,唯一的事情,就是地牢里关了一个阮北北,一念至此,他的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让他进来吧。”
“阮北北出了什么事?”墨玦看着一进来就跪倒自己面前的御林军统领,眼神渐渐的幽冷下去,问道。
“启,启禀陛下是阮北北,阮北北越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