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节

    外人也许不清楚其中的一部分关窍，这里头有王润心的人情在。
    可王玫是那种事事都讲人情的人？
    她当然不是！
    她宽纵宋衍是因为宋衍条件太好了，手下男艺人里头一份的好。
    长相好不稀罕，可是好成宋衍这样，甭管放在什么地方，都稀罕。
    有了这样好的外貌底子，还是国内最好的表演院校出身，从小学大提琴，名师带了十几年带出来的音乐素养，本人又自律自爱。
    王玫觉得她不宽纵宋衍才是没天理。
    更不要提她对宋衍有的那些男女间的心思。
    而待迟念呢，则是另一种宽纵。
    更叫旁人觉得不可思议。
    资源给了，要求却很低。
    固然迟念今非昔比，本钱厚，可王玫这种大经济，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
    迟念红，她带过比迟念更红的艺人。
    迟念演的剧收视评价双高，她带过的人演过多少口碑收视率双高的国民剧？
    起码一双手是数不过来的。
    迟念拿了视后，她带的艺人影帝影后都拿了不少，带出过荣获华语三金或者国际影展三金的影帝影后那是大经济资历的标配条件。
    更别提迟念还“抢走”了宋衍。
    同性相斥之下，王玫居然违背自己的性格，由着迟念“作”。
    持阴谋论者大概会猜王玫是故意不管，等着迟念跌跤吃苦头，而后再出来收拾场面。
    可王玫却把《临渊》给了迟念。
    不夸张地说，这部电影是近两年所有开机电影里，对女演员来说最好的商业大制作。
    绝对的女主戏，一线商业导演，优秀制作班底，充足的投资。
    对于王玫来说，艺人一定不能是曲高和寡型的，圈内认可，圈内捧那不作数，必须要普通观众认可才行，一定要能受大众欢迎，演的戏要普通观众喜欢看。
    一言以蔽之，要有足够的商业性。
    王玫从来不干“强捧”的事，有时候她也遗憾相中的某些艺人红不了，或者给了资源却收效甚微。
    遗憾归遗憾，她的机会，资源，个人精力与时间都是有限的，那就得多分配给旁人，这样做自然会落埋怨，招不满，可王玫无所谓，对于不值得投资的人，她向来无情，然后这些人后来的发展也基本不出她所料，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而迟念就是符合她事业标准的艺人模板。
    她下定决心接任迟念的经纪人一职，不为别的，就为她看完了整部《繁花将尽》。
    她是那么熟悉现实里的宋衍，又对现实里的迟念观感微妙。
    可她依然能沉浸到电视剧的剧情中去，这部剧是群相剧，女主顾亦欢跟男主陆斯年的爱情戏码不过是一道小菜，导演和编剧给观众们的一颗糖，用来调和剧情整体的苦涩。
    就是这道小菜，让王玫时常回味，是她的解压利器。
    演员真是不可思议的物种，以迟念的家庭背景，她是不可能充分理解顾亦欢这种人的。
    可她就是演出来了，她不只演出了表面上的顾亦欢，精明，聪慧，干练，牙尖嘴利，能屈能伸。
    这些本质上都是讨人喜欢的“胜利者品质”，观众其实心里爱的还是爽剧，爱看属于胜利者的故事，所以女主可以有小毛病但不能有大缺点。
    而顾亦欢的隐形人格呢？
    精明背后是对人对事斤斤计较，反复考虑后的算计。
    聪慧背后是从小就晓得讨好权威的势利眼。
    干练背后是生存环境严酷，命运低容错率所造就的谨慎小心。
    牙尖嘴利背后是面对接连不断的生活丑恶必须展露的虚张声势。
    能屈能伸则是她放弃相当一部分自尊换来的东西。
    光是站在陆斯年面前，顾亦欢就要花费很多年的时间，他欣赏她的好处，而不必知晓这所有她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去维系去获得。
    所以才有了剧中的戏剧张力，顾亦欢会觉得陆斯年不少时候纯属是吃饱了撑的，会在喜欢上陆斯年之后却装作若无其事，甚至故意无视陆斯年的示爱。
    不是觉得她自己配不上，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惶恐。
    命运让她缺乏乐观，她不敢想如此美好的东西可以欣然接受而又不必付出代价。
    而且她到底保留了一点自尊和自爱，她不爱陆肃雍，所以被他甩了，丢脸是丢脸，日子总归过得下去，肉痛心不痛。
    可陆斯年不一样，她怜惜他，打心眼里觉得他某些时候幼稚又可爱，这就要命了，女人最爱一个男人的时候不是崇拜仰慕这个男人的时候，而是被激发出一种近乎母性的爱怜之时。
    可爱情这种东西是不由人的，爱是一场高烧，会烧得人头昏脑胀。
    王玫最喜欢的就是顾亦欢和陆斯年感情线未明朗之前的拉锯战。
    两个人都在努力阻止这件事发生，可是不管是谁的挣扎都注定失败。
    二人互相明悟对方真实情感的那两场舞蹈戏，王玫简直百看不厌。
    舞会上明明各自有舞伴，却难以克制自己在舞场里寻找对方的身影。
    以酒醉为借口退场后，在陆斯年卧室里就着月光跳起了第二场舞。
    王玫觉得导演肯定看过idol养成计划里迟念和宋衍合作的那支探戈。
    不然怎么会那么巧，让顾亦欢和陆斯年也跳探戈。
    这舞是爱情的角力，它可以比床戏更香艳。
    王玫开过戏份剪辑视频的弹幕，毫不意外地看到许多人留言说不知为什么，看这段戏看得面红耳赤。
    它是那么具有美感，同时又放荡而冶艳。
    其实王玫在看过综艺里的那支合作舞蹈时，她对宋衍的心思已经熄灭了大半。
    因为她在宋衍眼睛里看见了原始的渴望，男人追逐女人的渴望。
    这是理智无法打败的东西。
    只能等激情退却，或者新的激情产生。
    到王玫这个年纪，又坐到如今的位置上，她已经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做得到真正的拿得起放得下。
    但她不是圣人，由于过往种种，王玫觉得她最多跟迟念做彼此扶持的合作伙伴，再往前一步，做朋友，似乎是件遥不可及的事情，双方谁也没有这个意愿。
    所以当迟念打电话给王玫，说自己需要进行心理治疗，一段时间内不想考虑工作的时候，王玫没法否认她心底里感受到了幽微的快意。
    王玫一直以来都觉得迟念是个很难搞的人。
    当然，以她的经验，能混出头的艺人就没有不难搞的，区别只在于是哪种难搞。
    这通电话之后，王玫开始觉得迟念不仅难搞，而且很神奇。
    电话是早上八点打来的，迟念用非常冷静的语气说需要看心理医生，而且已经安排好了就诊时间。未来也许需要几个月时间来做心理治疗，并且这段时间内不适合做任何工作，不管是演戏上节目拍广告或者是别的什么商业性活动。
    如果不是非常清楚迟念的自律，王玫都要以为迟念是在借心理问题推脱工作了，从迟念的语气和她对自己井井有条的安排里，委实发现不了半点抑郁的影子。
    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很多成功者的心理疾病都被隐藏得很好，崩溃在无声无息中发生，甚至是最亲近的人都听不到他们的碎裂声。
    迟念肯把这种事讲出来，在王玫看来，这意味着情况并不算太严重。
    如果真的情况严重，王玫反倒不能允许她自己感到快意，因为如今她跟迟念的利益是一体的。
    女人间的关系是如此复杂而幽微，王玫心下琢磨着，如果有编剧能写出她对迟念的这种复杂情感，未尝不是一出好戏。
    忙完一天工作，推掉几次晚餐邀约，王玫开车去了迟念和宋衍同居的公寓。
    在按了三遍门铃没人来开门后，王玫掏出手机给迟念打电话。
    结果是无人接听。
    迟念一定是在家的，她虽然请假，但是ag的规矩是艺人不管什么时候，都需要向经纪人通报自己的情况，保证经纪人可以第一时间联系到人。
    迟念给王玫打电话的时候也说过近期她会待在公寓，除了心理医生的咨询室外，哪里都不去。
    就在王玫猜测迟念也许是临时有事出去了，所以才无人开门的时候。
    宋衍提着一大包东西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他带着顶鸭舌帽，穿着宽松的半袖和运动短裤，脚上穿着凉拖，发型有些乱，看起来非常居家。
    见到王玫站在门口，有些惊讶地问道：
    “迟念没给你开门？”
    这让王玫有些不高兴了。
    “她在家？我按门铃没人应，电话也不接。”
    王玫察觉到了自己语气里的不客气，这让她有些后悔。
    宋衍现在不是那个需要她多扶持的年轻人了，他是宋毂的继承人，就算宋毂遗嘱明确写明宋衍在五年内不得参与ag运营，可他依然是ag的第一大股东。
    即使心里不高兴，也不应该表现出来才对。
    也是宋衍的外表太有迷惑性，让人第一时间无法想到他如今的身份。
    宋衍脸上看不出因为她的语气生气的样子，这让王玫有些安心，同时又在心里吐槽，男人就是这样，不在意的时候心可以特别大，因为注意力根本没放在察言观色上。
    只见宋衍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从短裤口袋里掏出钥匙，边开门边替迟念解释道：“她情况不太好，我跟她聊天聊到今天凌晨三点多。”
    “她电话里听起来挺正常的啊。”
    “你自己看看她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说罢，宋衍拔出钥匙，拿起采购大袋食物先进门了。
    电视机开着，正放一部收视率不错的古装言情剧。
    这剧王玫研究过，她不喜欢看这类型剧，但是出于工作需要她得研究。
    以王玫对迟念的了解，这种剧不符合迟念的喜好和品味。
    可如今，迟念搂着她养的胖猫，一副看剧看入迷的样子。
    她很正常地跟王玫打个招呼，似乎根本不知道王玫摁过门铃又打了电话。